諾曼人從不屈服。
海爾辛亞歷克斯如是說。
兩百多年前，異族們剛佔領北地不久。在那時，從戰錘省的廣袤森林到紅松省的黑色沃土，從遠山省的蒼茫冰川到冷巷省的無盡雪原，但凡是泰莫利亞河流經之地，就豎立有北方人反抗侵略者的戰旗。
即便是被異族統治了數百年，反抗的火種也從未熄滅。
現如今大部分反抗軍都已經銷聲匿跡，只有海爾辛亞歷克斯所屬的反抗軍隊伍還活躍在戰錘行省與紅松行省之間。
幾天前，狼人少年所屬的反抗軍對塞穆爾發動了一場襲擊，救出了那些被流放到紅松省的罪人們。緊接著就像斯爾曼所說的那樣，他們遭遇了半獸人的遊騎兵部隊，傷亡慘重。
為了掩護首領和大部分同伴撤退，海爾辛就帶著幾名戰士充當誘餌，吸引了大部分敵人和賞金獵人的注意，將他們引向與首領截然相反的方向。
這一路上可謂是兇險萬分。
因為不能走大路，他們只能進入森林深處的無人之地。也正因此，除了要躲避賞金獵人與半獸人的追殺外，他們還要小心那些遊蕩在沼澤與荒野中的巨魔、食屍鬼等等奇詭致命的危險生物。
如果不是擁有在夜晚能夠變身為狼人的能力，海爾辛可能也會落得和那些同伴一樣的下場，死在這些兇殘的賞金獵人手中，或者悄無聲息地化作某片森林與沼澤的養料。
當聽完狼人少年的自述後，格溫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他委實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金髮男孩，居然已經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血脈戰士。
此刻密會的探員們正圍坐在一株高大的巨型杉樹下，聽海爾辛交代自己的身份和來歷。
他已經穿上了棉夾克和黑色馬褲，坐在一塊平滑的石塊表面，手斧就放在腳邊。那對引人注目的鮮紅色眼珠左右轉個不停，臉上露出一副自豪與驕傲的神情。
興許是看出眾人的確沒有惡意，雖然不知道密會的名頭，但北方刺客的顯赫盛名還是令海爾辛也放下了對眾人的警惕，說出自己淪落到現在這般境地的原因。
“不光是我們遭到襲擊，那些半獸人也損失了很多人。”
海爾辛舔了舔嘴唇，“我們從塞穆爾南方出發，順著泰莫利亞河一路向東走，騎著快馬不眠不休。我們經過一條瀑布，穿過遍地都是毒蟲和怪物的法肯沼澤，逃進了一處居住有六七頭巨魔的山洞。”
“你們真該瞧瞧那些半獸人的嘴臉。”
他拍著膝蓋，快活地大笑起來，“他們簡直快氣壞了！這些傻蛋在瀑布、沼澤那裡損失了幾十名狼騎兵，他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跟著我們一頭扎進了巨魔的巢穴，掉進七八頭被吵醒的巨魔之中。”
“後來呢？”
格溫坐在他身旁，輕聲催促對方繼續講下去，“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追兵被巨魔們擋住後，我們就往洞穴深處跑，發現了一條廢棄的隧道。它很大，額非常大！”
海爾辛用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彷彿又想起了自己所看到的的景象，神情中透著激動與震撼，卻因為自身詞彙的匱乏，難以描述出那條隧道的洞口有多麼大，只得悻悻作罷。
“總之就是一條很大很大的隧道，牆壁上畫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圖畫，我們當時都以為這是傳說中的巨人留下的東西，再加上背後還有追兵，就趕快向隧道深處走，想要找到離開的出口。”
說到這兒，笑容在海爾辛臉上消失，他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但我們沒想到，隧道的盡頭根本就不是出口。”
“那是一座巨大的古代墓穴，諾曼先民的墓穴！”
他鮮紅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幾分恐懼，“也許是因為我們驚擾了那些沉睡的亡靈，進入墓穴後不久，許多屍鬼從棺木中爬了出來，拿起武器攻擊我們。”
“他們能夠操縱寒風和冰塊，源源不斷地從墓道中出現，我們不是對手。”
狼人少年痛苦地閉上眼睛，“同伴們都死了，沃夫、班德爾、拉羅夫只有我變成狼人找到了機關，從墓室裡逃了出去。”
“外面是一座巨大的廢棄神廟，祭祀的神像已經損毀，也沒有看到祭司和任何人影。我當時遍體鱗傷，又飢又餓，沒敢再四處探索，用石頭堵死暗門後就逃了出去。”
“後來我才發現，自己來到了紅松省南方，正打算想辦法回戰錘省，又被追蹤的獵人發現了蹤跡。然後我就遇到了你們。”
海爾辛長出口氣，抬頭環視眾人，抬手示意自己已經說完了。
寒風捲過枝丫，頭頂的樹葉簌簌抖動，空地上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格溫抬眼去看三問，發現橘貓正縮在曲的懷裡，埋頭不語。雲夢裹著臃腫的斗篷，看不清她藏在兜帽下的神情。刺客法諾則站在一旁把玩著匕首，刀鋒在指尖飛舞，變幻出凌亂的殘影。
“你知道”
良久，雲夢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是說，你知道黑森林嗎？”
當她說出這句話時，格溫注意到海爾辛臉上閃過一種古怪的神情，和其他聽到黑森林名字的人反應不同。他有些驚奇，疑惑，卻唯獨沒有恐懼。
“我當然知道。”
海爾辛猶豫了幾秒，似乎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最終謹慎地開口說道：“反抗軍的藏身地就在黑森林附近，因為半獸人很害怕森林裡的一些東西，所以他們從不會到森林附近活動，那裡很安全。”
“你還記得回戰錘省的路嗎？”
“記得。”
“很好。”
雲夢掀開斗篷，臉上因酒精產生的紅暈已經消散大半，她眯起眼睛，“我們做個交易，這支隊伍裡現在缺少一名嚮導，只要你帶我們去黑森林，我們就會保證你的安全，送你回戰錘省。”
“你們去黑森林做什麼？”
海爾辛微微皺眉，“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黑暗、陰冷，就算是陽光也會被那些黑冠樹的枝葉阻隔。沒有人，沒有任何人會想進那個鬼地方。”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雲夢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當她還在阿卡納扮演偵探時，格溫就見過很多次這種神情。“你只管帶路就好，我們會保護你，成交麼？”
“你們是這三天裡唯一沒有對我舉起武器的人，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海爾辛有些無奈，他提著手斧站了起來，“好吧，在回到戰錘省之前，我會充當你們的嚮導。”
說完這話後，他突然轉身抱住格溫。
“一個諾曼人絕不會忘記別人對他的幫助，這是友誼的擁抱。現在我們就是朋友了，紅發兄弟。”
海爾辛很快又鬆開格溫，對他咧嘴笑笑，“你的頭髮和我的眼睛顏色一樣，身上還有種火一樣的溫暖，我們一定會相處的不錯。”
“唔。”
狼人少年語氣中的親熱令格溫有些受寵若驚，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就見海爾辛轉身又抱了抱法諾，而年輕的刺客似乎也知曉這種禮節，熱情地回應了對方。
沒想到北地的諾曼人居然還有這種傳統。
格溫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感慨。
和群島中他所見過的同齡人相比，海爾辛身上更多了一種在工業王國極其罕見的野性。他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怒，心思都寫在臉上，像極了童話故事裡描繪的那些純真熱情的諾曼勇士。
當然，這種性格在北地的諾曼人中也算是比較罕見的了。但令格溫好奇的是，海爾辛沒有擁抱曲和雲夢，他只是對著兩人點點頭，才極不情願地和他們握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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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舉動令格溫十分疑惑，直到眾人重新騎馬上路時，格溫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行人離開了溼氣瀰漫的沼澤森林，陶土馬的速度很快，片刻功夫後，他們就來到了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
隊伍順著山腰向上，海爾辛負責指引方向，和格溫共乘一匹馬走在最前頭，法諾和曲共乘一匹走在最後，而雲夢作為隊伍裡唯一的女士，則獨自騎著馬兒走在中間。
“海爾辛？”
眼看地勢越來越高，格溫終於忍不住對坐在前面的狼人少年表達了自己的疑惑，“你剛才抱了我和法諾，這是北方的一種禮儀？”
“對，這是朋友之間表達友誼的一種方式，表示你們已經得到了我的信任。”
“那你為什麼不抱另外兩個人？”
“我不喜歡那個戴面具的傢伙。”
海爾辛背對著格溫，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僅憑他的語氣，格溫就能想象到少年眉毛擰在一起的樣子，“他身上有種讓我害怕的味道，我討厭他。”
“但是我不討厭雲夢。”
格溫正想開口，就聽到海爾辛認真地補充了一句，“我沒有擁抱她，是因為小紅帽不喜歡我碰別的女孩。如果我和別的女孩牽手，潘妮就會生氣。”
“潘妮又是誰？小紅帽又是誰？”
格溫下意識問道，他發現自己的已經有些跟不上海爾辛跳脫的思維了。
“潘妮就是小紅帽，小紅帽就是潘妮啊。”
海爾辛自然而然地答道，“她是反抗軍的首領，是披著紅色斗篷的遊俠，是一名能和森林交流的女巫，也是我發誓要用一生效忠和守護的人。”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間，陶土馬爬上了矮山，停在一塊高高凸起的巨大石塊旁，風中帶著一股清冽的泥土味。這裡視野開闊，能夠將附近數百米的景緻盡收眼底。
矮山下是一片較為平坦的黑灰色平原，零星分佈有幾塊較為稀疏的樹林，站在矮山上向下眺望，隱約能看到其中坐落有殘缺不全的建築遺蹟，像是由青色的石塊堆積而成。
在更遠處的峽谷中，一條大河流淌而出，從幾塊樹林間蜿蜒而過，最終流向東方。
河畔北部坐落著巨大的不知名城市，風格粗獷，大體由石塊建造，四周圍繞有零星開墾的方塊形農田，裡面走動著螞蟻般大小的黑色人影，城中佇立有木頭搭建的望塔，上面站著一些狗頭人身的異種。
城市大門前的道路上，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正滾滾而來，因為距離太遠，格溫只能看到一面飄揚的狼頭旗幟，他也分不出這支隊伍是何方神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北方除了平原、雪原和森林之外，剩下的只有山，無數連綿不斷的高大山脈。
格溫坐在馬上極目遠眺，眼中倒映出地平線上群山的灰色影子，心中升起這個念頭。他突然生出一種衝動，想要翻過那些彷彿沒有盡頭的山脈，看看在山的另一邊是什麼樣的景色。
“看到那座峽谷了麼？”
海爾辛的聲音打斷了格溫的思緒，他轉頭看向海爾辛手指的方向，注意到那座河水流出的峽谷。
“我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
雲夢和法諾等人也騎馬追了上來，正看到海爾辛神情凝重地盯著峽谷，“那裡面藏著一座廢棄的神殿。”
“就是那個連線地下墓穴的神殿？”
雲夢拉扯韁繩，驅動陶土馬來到格溫和海爾辛兩人身旁，“一座諾曼人的古代墓穴裡面肯定會有很多第五、六紀元的歷史文物，但現在我們最好還是先趕路，等以後有機會再回來探索這座墓穴。”
她將目光轉回海爾辛身上，“那麼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走？”
“我們先從這裡下到樹林，之後沿著河走，一天後就能到達。”
海爾辛抿起嘴唇，“那座城市屬於半獸人的勢力範圍，如果被狼騎兵發現蹤跡，很快就會有更多的半獸人和賞金獵人來追殺我們，絕不能冒這個風險。”
“好吧，你是嚮導，聽你的。”
雲夢聳聳肩，裹緊了斗篷的領口，擰開酒瓶，咕咚一聲灌了口烈酒，率先騎馬向矮山下衝了過去。
約莫半個多小時後，一行人進入了矮山下的樹林。
他們剛進入樹林不久，一道箭矢便破風而至，扎進馬蹄前的地面中。
“這裡是斯爾威兄弟的地盤，把你們身上的東西全都交出來！”
前方不遠處的樹後走出一個高大壯實的諾曼男人，他手持一把木柄巨斧，惡狠狠地瞪著格溫等人。
“是想光著屁股活命，還是握著錢財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