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些都不是我的記憶吧……”
立足於一片漆黑的空間當中，上下左右都無法分明，全都是一種空無一物的虛無。
唯一能夠讓十三保持著注意力的就只有身前那個在黑暗中微微放出光芒的八面體剔透結晶了。
明明剛才還在滿懷恨意的想著種種不擇手段的方式去得到更加悠久的壽命去等待一個報仇的機會。
可是等到她被這顆八面體結晶提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些負面幽暗的情緒根本就不是來自於她本身，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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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她似乎得到了這個結晶的認同，從而在裡面感受了一番這個人的情緒和人生。
等到她現在再靠近的時候，雖然剔透結晶之上依舊會閃過一段段似曾相識的經歷，不過裡面的主人公已經成為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不是自己的師尊帶著自己，而是一個看起來很書生氣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冒著鼻涕泡看上去很淳樸天真的少年。
第一次真正的看到那段往事的主人公變成了後來憤世嫉俗，不惜用無數人的生命來鋪墊自己腳下生命之路的怪物，十三的心裡實在是五味雜陳。
她好像能夠理解，卻又根本無法理解。
當她還小，和母親一起從寒英山莊被趕出來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和自己唯一的親人分開。
後來師尊將自己救下來，還讓母親能夠重新回到寒英山莊的時候她都沒有辦法去忘記自己的母親在賊人的手中面孔一點點變得青紫的樣子。
這是她最早的努力來源，她不想放手。
不想放棄這段關係。
再後來她在生活的一點一滴裡認識到了林凡對待她時全心全意的真心，也開始珍重這段難得的師徒緣分。
當她從眉頭上還滲著血的師尊手裡接過寒英劍譜的時候；當她看到自己的母親住進了寒英山莊最好的小院的時候；當她震撼於自己身體裡百脈皆通的暢快卻看到師尊的臉上蒼白的笑容時……
有太多太多的時刻讓她明白自己已經不捨得放棄這段關係了。
這段往事裡的主人公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而且他比起自己更加的孤立無援。
他是沒有雙親的孤兒，被師尊收下是他從這個世界上感受到的最強烈也是最珍貴的溫暖。
人和昆蟲其實都趨光。
蚊蟲會趨向更加光明的地方，而人也會更加趨向溫暖的心。
如果真的要說兩人之間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面對放手吧。
林凡走了，走的義無反顧和大商的國主同歸於盡。
一開始十三是不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可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接受，選擇了面對。
這不是一種無情，反而是一種永恆的銘記。
師尊不在了，那她身為師尊的弟子就會將師尊的衣缽傳承下去。
她會永遠的記住師尊的存在，然後為了他更加活出自己的光彩。
但是他放不下，阿順阿順。
名字裡希望一輩子安順卻橫生波折。
他的師尊的離開比起十三更加難以接受，同時他的師尊在他的世界裡佔據的成分也更大。
如果說林凡對十三是遮風擋雨的培育，那麼在阿順看來他就根本不是在為了自己而活，而是在為了師尊而活。
他是沒有自己的，他只是師尊的附庸。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為了讓你能夠接受他離開的蹩腳的謊言呢？”
緩緩將自己的手掌貼上剔透結晶的表面，十三心裡突然湧起一種極為強烈的悲哀。
她忽然看不清自己也看不透這個名叫阿順的少年了。
現在的她看起來很冷靜的接受了林凡的離開，可是如果她真的是發自內心的這麼想，為什麼會被這顆結晶認同呢？
這個叫做阿順的少年又真的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嗎？如果真的能夠有再次看到他的師尊的那一天，他真的會將那把匕首刺進他的胸膛嗎？
還是說他也只是在欺騙自己呢？任由自己沉湎於仇恨當中，以此來掩蓋師尊也許已經死了而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的迷茫呢？
“十三！”
雷鳴從虛無中炸響，轟隆隆給雷聲中居然隱隱約約的傳來了對她的呼喚。
“十三！我是林凡！你快醒醒！”
這一次已經不只是雷鳴了，無數道利劍一般的澹金色光芒刺透虛空，幾乎將所有的黑暗粉碎。
不知從何而來的吸引纏繞住了她的身體，將她帶往遠方。
幾乎要消失在光芒中的十三回過頭看向那顆結晶所在的地方。
畏懼著無數光芒的黑暗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蜷縮著手腳，將剔透的結晶緊緊地抱在懷裡，像是抱著自己的生命。
下一秒，眼前大亮。
就像是從深海中快速上浮，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透徹心胸。
她一口一口貪婪的呼吸著空氣，恨不得這種氣體充滿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一直溫暖的手掌輕輕的托起她的手臂，同時傳來關切的聲音：“怎麼樣？”
十三抬起頭，耀眼的陽光中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心頭不由的一陣緊張，然後又是滿滿的期待。
可是等到熟悉了光線的雙眼對上他的面龐，強烈的失望將心情徹底攻佔。
她明白了，哪裡有什麼冷靜的接受了離開，一樣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是看情況是別人救了自己，十三也不至於擺出一副冷臉。
禮貌的將他的手推開，然後行了一個抱拳禮表示感謝。
林凡頓時哭笑不得，這哪裡還看不出來這丫頭是把他當成別人了。
“十三，我是林凡。”
“還請兄臺不要用這個名字開玩笑。救命之恩感激不盡，但是兄臺若是接著用先師的名字取笑，別怪我不客氣。”
“趙夜清是我們倆一起從妓院裡撿來的。”
“……”
“她做飯老難吃了，什麼都能做成毒藥。”
“……”
“你的寒英劍譜是我從你爹那裡拿的。”
“……”
“對了對了，當初我讓趙夜清交給你的功法……”
一個顫抖著的身軀直接對著林凡抱了上來。
很感動是不錯啦，但是這個恨不得把我喉嚨勒斷的力道能不能控制一下啊……
更加尷尬的是，十三這些年的成長讓林凡頗為汗顏。
“青丘緣啊青丘緣，你為什麼還沒有十三長得高啊！！！”
直到在林凡的肩頭留下一片溼潤，十三才將他放開。
內心一陣山呼海嘯於身高問題的林凡也終於能夠不必使用內呼吸，而是正常的呼吸了。
“師尊，那個人呢？”
林凡努努嘴示意十三往後看。
十三立馬回過頭，就看見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階梯之上，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如嚮往的看著他們。
他可以不用死的，身為將魂魄玩弄到極限的大帝，他完全可以放棄這具和他契合的肉身，重新迴歸到怨魂的狀態。
可是此刻胸膛之上頂著一個西瓜大小的焦黑血洞的他卻只是默默的看著生機從自己的身體裡流逝，就像是一個旁觀者。
嘆息一聲，十三帶著惋惜的目光走到他的面前。
明明是看著他，可是十三卻感覺像是看著另外一種可能性上的自己。
他張開了嘴，一如既往的惡毒且奸邪：
“別以為你是贏了，別妄想了。這些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根本就不會把我們當成人，他也是一樣的！你現在對他越是信任，將來就越是有你痛苦的時候！”
“你是想說，像他一樣嗎？”
沉默了。像是被看穿了把戲的小丑一樣沉默。
“你真的覺得他是拋棄你了嗎？”
“不然呢？”
“……”
“我要怎麼活下去？我其實很羨慕你知道嗎？”
“至少你還能夠有自己的生活，可是他已經是我的全部了……”
“失去了太陽的小草怎麼可能靠自己活下去呢……”
聲音越來越微弱，像是被他眼角的淚水抽乾了一樣。
他說的話已經聽不清楚了。他也已經不在是對著十三說話。
許久許久，他死去了。
就像是一塊腐爛已久的草地，以一種掙扎著的醜陋且悲哀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