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到格溫臉上的神情後微微皺眉，抬手將一件白色的東西丟了過來。
格溫抬手接住，發現那是一枚看不出材質的白色圓形徽章。這徽章質地光滑，握在手裡有種溫暖的感覺。
他還注意到徽章正面雕刻著兩個面目模糊的女性身影，她們各自懷抱著一個圓，背面則是一串格溫看不懂的抽象文字。
“這是什麼？”
格溫有些意外，他抬頭對上青年審視的目光，心裡忽然突得跳了一下。
青年有著一雙罕見如夜色般深沉的黑色瞳孔，但真正讓格溫在意的是那種眼神。
他從沒見過有人會露出這種冷漠鋒利的眼神。青年的目光像是兩把刀子一般戳在格溫身上，幾乎要將他的衣裳、皮膚、血肉都拆分剝離，挑出隱藏在他靈魂深處的一切秘密。格溫突然有種荒誕的想法，在這雙眼睛前，任何微小的事物都無所遁形。
這種怪異的感覺使他打了個寒戰，再回過神時眼前的青年又變得頹廢起來，懶洋洋地開口說道。
“那是來自異國的護符。”
“它能夠驅逐邪惡，你剛剛遇到水鬼這種不詳的黑暗生物，我想你比我更需要這個。”
格溫握住徽章，想問青年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就在他剛要開口時，不遠處的街道上出現了幾道人影伴著一點明光向這邊走來。
“你們是什麼人，在那裡幹什麼？！”
青年和格溫向光亮處看去，隨著距離拉近才漸漸看清那些人影的樣子。
那是三四名身著藍色制服的巡邏警員。他們披著深色雨衣，腳上瞪著深黑色雨靴，腰間兩側各自掛有長劍和火槍，將雨衣撐起鼓脹的輪廓。
“兩位先生，我很好奇在天氣如此糟糕的夜晚你們為什麼不待在家裡溫暖的火爐邊，反而要來這種鬼地方？”
為首的警員提著一盞風燈，他語氣和緩地問道，低沉厚重的嗓音令人耳朵發震。
此人面容寬闊，兩鬢斑白。雖然他看上去已經有四十多歲，卻雙目有神，身材高大健壯，生了一副威嚴正義的面容，令人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就會不由生出一種信賴和尊重。
“警備廳不會容忍任何違反法律的犯罪行為，如果兩位先生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那我們可以請你們到警備廳去慢慢談。”
年長的男人看著青年和格溫。此時在他眼中——兩個渾身衣服都溼透的青年站在屋簷下，他們映照在燈光下的面容都透著一種詭異的蒼白，其中一個身上還沾著紅色的鮮血。更何況他們還呆在這種位於城市邊緣的荒僻之地，也怪不得他會懷疑兩人是什麼不法之徒。
警探抬高風燈，忽然看了到巷口地面上堆積的血液。他眼中立即浮起一絲警覺，拔槍對準了格溫和青年兩人。
“站在那裡別動！”
他身後的另外幾名警員也看到了地上的鮮血，幾乎就在男人開口的同時紛紛拔出火槍！
“咳咳，冷靜，警探先生。”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青年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他突然捂著嘴巴咳嗽了幾聲。
“咳咳，我只是一個倒黴的路人，恰好路過這裡而已。”
“這都是一場意外，事實上——如果你們沒有經過這裡的話，我就打算去警備廳報警了。”
年長的警探沒有理睬他，對身後的警員們下令道：“在這裡盯住他們，我去前面看看。”
他提著風燈繞過兩人走進了漆黑的小巷，但這位警探剛進去沒多久就快步退了出來。他臉色鐵青，緊咬著牙關，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老天····”
他低聲喃喃了一句，轉身再看到青年和格溫削瘦的身材時，眼中的警惕和懷疑已經消散了不少。
“我相信你們不是兇手，但如果兩位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我還是要把你們帶回警備廳問話。”
說完這些後，他又對那些警員們補充了一句。
“把槍放下。”
男人似乎是這些人的上司，當他說完後警員們紛紛按照他所說的放下了手中的火槍。
“我是一名大學教授，專門研究語言文學和歷史民俗方面的知識。這次來阿卡納我是為了考察資料，在路過附近時聽到有人呼救，才趕過來看看。”
青年在兜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張發皺的證件遞給警探，“這是我在艾維爾大學的教員證，作為沃頓城的三大名校之一，我想你一定聽說過它。”
“語言歷史系·····雲夢教員？”
警探翻開證件念出上面的內容，當讀到青年拗口古怪的名字時他又抬眼看了看對方。
“上面有皇室和艾維爾大學的官方印章，這確實可以證明你的身份，雲···雲夢教員。”
他將證件合上交還給名叫雲夢的青年，目光落在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格溫身上。
“格溫？”
出乎雲夢的意料，當警探看清楚少年的樣貌後竟像是認識他一般，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
“你怎麼在這兒？”
“這和你有關係麼，霍姆探長？”
格溫神色平靜地反問了一句，但攥緊的雙拳卻暴露出他內心情緒的起伏。
看來他們雖然認識，但關係並不太好。
雲夢自覺地後退幾步，給兩人留出空間。
“你又去打黑拳了？”
霍姆提起風燈，當他看到格溫臉上的淤青時眉頭緊鎖，“我告訴過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灰鼠團團員還有加斯特都不是什麼好人。科萬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你上大學，而不是和那些流氓壞胚混在一起！”
“你還好意思提到他？！”
格溫猛然提高了語調，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少年深吸口氣後道：“我從來沒有忘記科萬對我說過的話，至於我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說。倒是你，霍姆探長——”
“想想你做過的好事吧，想想科萬是因為什麼而死的！”
少年丟下這句話後就撞開霍姆，快步消失在街道遠處的雨幕中。
“還在怨恨我麼····”
警探神情複雜地看著格溫離開的方向，緊接著他就收起了臉上的表情，扳出一副嚴肅的面孔指揮其他幾名警員將小巷巷口封鎖起來，自己則走向站在一旁的高個青年。
“雲夢教員····在你離開之前，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我沒有看到兇手，當我趕到現場時那個人就已經死在小巷裡了。我也不知道另外那個···那個格溫是什麼時候來的，當時他掉進了河裡，我剛把他救上來沒多久你們就來了。”
霍姆還沒提問，青年就一口氣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他語速很快，咬字清楚，等他說完好一會，霍姆才剛反應過來。
“額····好吧，好吧，教員先生。”
霍姆盯著雲夢的雙眼。
“我最後再問一次，你能保證自己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的麼？”
“絕對屬實。”青年神色誠懇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他信誓旦旦地說道：“作為一名虔誠的教團信徒，我可以以破曉女神的名義起誓，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絕無保留。”
霍姆突然對此感到有些懷疑。
但他最終還是長出口氣，有些無奈地捏著眉心，“那就這樣吧，教員先生。你可以離開了，不要再待在外面閒逛。”
“阿卡納的夜晚···遠比你想象的要危險得多。”
“我會小心的，探長先生。”
青年顯然沒有將霍姆的警告放在心上，他戴上一頂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圓頂硬禮帽轉身離開。
“愚蠢的外鄉人····”
霍姆瞥了眼青年離去的背景，嘀咕了一聲，回身走進下屬們看守的小巷，風燈的光芒照亮了眼前血腥恐怖的景象。
在小巷深處的地面上散落著一大片支離破碎的血肉，從外形上勉強還能看出來一個人形的輪廓，雨水將血液浸染開來，整個小巷的地面都被血水覆蓋，屍體就趴在這攤血水中間。
是的，趴在那裡。
死者面部向下，臉部被某種鋒利的刀具劃得稀爛。當一名警員把頭顱轉過來後，他立刻跑出了小巷，緊接著就從外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另外幾名看到屍體的警員也發出了乾嘔聲。
霍姆咬緊牙關強忍住胃部的不適感，他移動著風燈，藉著火光仔細觀察死者的狀況。
越是這樣，他越是在心底感到一種不斷蔓延的恐懼感。
死者的四肢都被斬斷，全身多處受傷，情形慘烈。慘白的骨骼刺破血肉暴露在空氣中，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死者傷口留下的傷痕都像被牙齒撕咬所導致的。
難道兇手有著啃咬受害者的怪癖？
霍姆心裡思索著，他將死者的遺體翻了過來，入眼便是一片慘不忍睹的破碎血肉。但隨著他的視線向下移動，霍姆突然發現了一件怪事。
他看著死者空蕩蕩的胸腔，只覺得這起謀殺案越發得撲朔迷離起來，向著某種詭異的方向發展而去。
死者的心臟不見了。
此時在不遠處的一道街角後，雲夢半蹲在地上。他面前的水坑中有一個深深印在泥巴裡的巨大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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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手指沿著腳印移動，在劃出了一個大致輪廓後他起身背靠著矮牆，從口袋裡取出一撮灰色的毛髮，上面還染著些許鮮紅的血液。
血液來自那個此時倒在小巷中已經支離破碎的可憐人，而這一小撮灰色毛髮是雲夢在小巷牆壁的夾縫中發現的。
當他趕到現場時，大雨已經將現場的線索破壞的乾乾淨淨。所幸還留下了這麼一丁點細微的痕跡，讓他能夠循著氣味找到這個腳印。
“希望這件奇物管用。”
低聲嘟囔一句後，雲夢用食指在帽子上輕輕敲打了三下。無數龐雜紛亂的聲浪在一瞬間湧入他的腦海，雨聲、風聲、河水的湧動聲，以及遠處霍姆等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都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不單是聽覺，雲夢的嗅覺、視覺、觸覺都在這一刻增強了數倍，他瞳孔微微收縮，甚至看清了夜空中雨水墜落所留下的軌跡，還有對面牆壁上斑駁細密的紋理。
他把灰色毛髮放在鼻端深吸一口氣，將毛髮上殘留的氣味刻在腦海中，思維開始快速運轉。
泥坑中遺留的巨大腳印、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還有手中的灰色毛髮等線索，這一切資訊在他的意識中組合連線，被某種不屬於他的力量所推動著交織重組，最終勾勒出一副鮮活的畫面。
雲夢從街角探身向外看去。在他眼中，遠處被封鎖的小巷巷口出現了一道巨大的灰色“身影”。
那道身影從巷口奔向河邊，在河岸邊的街道上向下張望了片刻，隨即向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衝來。
身影速度很快，它徑直穿過雲夢後在地上重重踏了一下，猛得跳上前方的房屋，而地面上則留下了這道腳印。
“因為不想留下更多線索，不想被人發現，所以從屋頂上離開麼……”
面前的房屋是一棟三層的公寓樓房，是那種在阿卡納最常見的建築風格，只是似乎廢棄已久，門窗都被木板死死釘住，只有高處的閣樓窗戶向外敞開著。粗大交錯的管道從窗下的牆壁中延伸而出，直通向地面的下水道口。
雲夢略微思索片刻後退了幾步，讓自己正對那個腳印。他接著向前跑向樓房，當接近腳印時猛地跳了起來，輕盈地落在高處的管道上，接著手腳並用，藉助管道上的凸起和牆壁上的邊緣向上爬去。
雨水落在金屬管道上使表面更加溼滑，加大了攀爬的難度，但雲夢並未受到什麼影響。
他攀爬的速度很快，動作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三分鐘後雲夢就爬到了公寓的頂樓。當臨近閣樓窗戶時他雙手突然發力，身體騰空翻進閣樓，兩手同時支撐住身體，儘量減小了落地的聲音。
閣樓裡很安靜，能清楚地聽到雨水落在屋頂的敲打聲，以及窗戶晃動所發出的吱呀聲。
雖然四周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但雲夢卻在這裡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蹲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等眼睛適應黑暗後才緩緩站起身來。
閣樓裡很空曠，只有一張木床和一張木桌，還有一臺放在桌邊的機械保險櫃。
雲夢剛要抬腳，忽然又停了下來。他將目光落在前方的空中，輕笑了一聲。
“果然，主人在臨走前還留下了給訪客的‘禮物’麼……”
他伸手點向前方的空氣，卻摸到了一根極細的金屬絲線。順著絲線延伸，雲夢看到左右兩側的橫樑上各自放著一隻發射器，鋒利的弩箭在發射孔中蓄勢待發。
如果他剛才徑直走過去觸發陷阱，只怕這些弩箭就會在頃刻間洞穿他的腦袋和身體。
這個兇手還挺謹慎。
雲夢抬腿越過金屬線，在確定沒有其他陷阱後才走近木桌。他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油燈，溫熱的外殼告訴他這盞燈才剛剛熄滅沒多久。
桌上擺放著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上面都或多或少帶著股血腥味。兇手顯然還沒來得及處理就將它們丟在了這裡，其中有幾枚摞在一起的金幣和銀幣，還有幾根彎曲的鐵絲、幾把鑰匙和其他雜物。
對這些東西雲夢只是粗略掃了幾眼就略過，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丟在木桌角落裡的一張紙牌。
紙牌正面繪製著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夜行衣中的男人，他揹著鼓脹的麻袋，臉上蒙著黑布正從一扇開啟的房門中走出。
雲夢有些意外。他認得這張牌，卻沒想到這張牌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是永珍牌九大職業牌中的一張——盜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