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眾人無語，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這些日子，方雲傑連施巧計，先救出了五千俘虜，然後又說服脫脫不花和也先翻臉，間接破壞了也先南下攻打南京的計劃，算是立了不少大功。
在這麼多功績的襯托下，方雲傑得到了所有人都讚譽，就連於冕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轉變。可是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功績上，而忽略了這些功績是如何取得的。
騙於冕回京，違抗聖旨，先斬後奏，就是因為方雲傑這種做事毫無顧忌，無法無天的性格，才有可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
然而陳公的死，讓所有人都清醒了。
雖然方雲傑已經提前做了安排，讓陳公的死變成了一場意外，但方雲傑這種做事毫無顧忌，無法無天的性格，卻讓所有人都難以忍受。
前有劉總兵，後有陳公，好像遇到看不順眼的人，方雲傑都喜歡用最極端的辦法來解決，根本就不顧後果。劉總兵的死，已經讓錢家泥足深陷，才把事情壓下去沒幾天，現在又把皇上委派的監軍殺了。
監軍，等同於皇上的欽差。萬一事情敗露，那就是欺君罔上，藐視皇權，是要被誅九族的。
不光是于冕，就連一直護著方雲傑的石守，在這件事上也無法認同方雲傑的做法。
于冕等人無法忍受方雲傑做事毫無顧忌，無法無天；而方雲傑也無法忍受于冕等人做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在方雲傑看來，像陳公這種小人，要麼不得罪，一旦得罪必須痛下殺手，不然肯定後患無窮。更何況，陳公臨走時，已經說了，要把開城門營救朱祁鎮的事情彙報上去。一旦朱祁鈺聽信讒言，認為于冕和郭登營救朱祁鎮是為了復辟，那一切都完了。
對方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于冕和郭登居然毫不在意，認為自己一心為國，問心無愧，皇上自然會明白的。
明白個屁！
白起，李牧，岳飛……
古往今來，這麼多忠臣良將是怎麼死的？
他們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可最後的結局還不是死在小人的讒言之下。這些人明明有能力未雨綢繆，有能力奮起反抗，卻偏偏選擇了坐以待斃。
把自己的命運寄託在別人的信任上，這是一件很悲哀很屈辱的事。方雲傑就是不明白，這麼悲哀屈辱的事，為什麼會有人覺得是理所當然。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眾人騎馬回到了大同關。
此時門達正在大同關城門口等著，看到方雲傑來了，立刻迎了上去。
“大人，您回來啦。”
“是啊。”
打完招呼後，門達看了石守，于冕，錢玉仙等人一眼，然後小聲的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此言一出，石守，于冕和錢玉仙頓時露出警惕的神色。
陳公的死，雖然是方雲傑策劃，但具體實施的人卻是門達。若無門達提供情報並且帶路，脫脫不花怎麼可能殺得了陳公。現在看到門達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了。
方雲傑回頭看了眾人一眼，臉上露出了冷笑，然後說道：“什麼事？”
“生意上的事。”門達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他只說了個開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回總兵府再說吧。”
丟下這句話後，方雲傑丟下眾人，頭也不回的進城了。
雖然知道門達是想私下和他密談，但回到總兵府後，方雲傑不光是把于冕，錢玉仙和石守留下，還派人把郭登給找來了。
陳公的事，已經讓于冕和石守非常憤怒，若還揹著他們和門達私下裡勾勾搭搭的，那麼離徹底翻臉也就不遠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方雲傑這個東廠欽差之所以可以在大同關威風八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朝中有人撐腰。
東廠的欽差的身份，封賞郭登，召回陳公，這些事情都是於謙做的。只不過大同關的人不知道，以為方雲傑神通廣大，手眼通天。
所以說，不到萬不得已，方雲傑不想和于冕徹底翻臉。這次叫上那麼多人，開誠佈公的把生意上的事談一談，也是方雲傑緩和雙方關係的一種手段。
看到方雲傑不理會自己的眼色，還毫不避諱的叫來那麼多人，門達心裡很為難。
不過長官都這麼做了，身為屬下也沒有辦法，於是門達就小心翼翼的說道：“是這樣的。剛才我送大汗回去的時候，大汗說又準備了一萬匹上等的戰馬，希望我們儘快籌備一批貨送過去。”
“這很好啊。現在朝廷正缺戰馬，而且脫脫不花馬上就要和也先翻臉了，多給點物資，趕緊讓他們打起來。”
方雲傑一面說著，一面很奇怪的看了門達一眼，有些不明白，這麼好的事，為什麼還要鬼鬼祟祟的。
門達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然後說道：“可問題是，郭將軍這邊沒銀子啊。”
方雲傑愣了一下，然後回頭看著于冕和郭登，臉上似笑非笑，眼中更是流露出一絲戲虐。
老實說，于冕和郭登被看得很不自在，臉上的表情尷尬極了。
于冕趕緊說道：“我馬上寫信回去，讓我爹催促朝廷儘快撥付銀兩。”
門達長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於公子，恕我直言，現在國庫空虛，連兄弟們的軍餉都欠著呢。您別說找於大人了，就算找到皇上，也變不出銀子啊。”
大戰剛過，百廢待興，國庫早就已經空了。現在維持朝廷正常的運轉都很艱難了，怎麼可能擠得出銀子買馬啊。
上一批貨，門達已經自掏腰包了。可是完成交易後，不管是郭登還是于冕誰都沒提銀子的事。
現在郭登剛剛被封侯，于冕又是於謙的兒子，門達可沒膽子去要賬。
上一次捏著鼻子認了，可這一次打死門達也不會再做虧本買賣了。
想要貨，先把銀子掏出來。
此時方雲傑心中一動，突然開口說道：“你是想把這一萬匹戰馬直接運到南方？”
明白了。難怪門達鬼鬼祟祟的，原來是知道朝廷沒銀子買馬，想繞過朝廷，直接和南方的商戶做生意。
“大人高明，屬下就是這個意思。”門達陪著笑臉說道。
“不行。”郭登一聲暴喝，義憤填膺的說道：“現在軍隊緊缺戰馬，瓦刺鐵騎隨時都可能入侵中原，這一萬匹戰馬怎麼可以流入民間。”
此言一出，大廳內的氣氛就變得緊張起來。現在郭登已經被封為定襄伯，地位比門達高了很多，門達也不方便和他爭辯，只能用求救的眼色看著方雲傑。
方雲傑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不但不幫門達，還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對門達說道：“郭將軍說得很對，怎麼能讓這一萬匹戰馬流入民間呢？門達，你立刻帶人去南方，把那些商人都抓了。告訴他們，現在國難當頭，身為大明子民，應該為國效力，這些貨充公了。”
這麼明顯的氣話，門達當然清楚，於是他很配合的兩手一灘，一臉苦笑望著郭登。
而此時于冕和郭登被方雲傑擠兌的滿臉通紅，朝廷沒銀子，又想要戰馬，雖然事出有因，但這麼做的確是在耍無賴啊。
這個時候石守看不下去了，開口說道：“雲傑，現在軍隊真的很需要戰馬，你就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啊。又要馬，又拿不出銀子，那只能搶商戶的了。反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商戶，那是賤民，搶了就搶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方雲傑眼中閃過了一絲譏諷，但嘴裡還是得理不饒人。
剛才在外面，所有人都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在責怪方雲傑。
你們要做正人君子，那好啊！
一邊是國難當頭，需要戰馬保家衛國；另一邊是國庫空虛，入不敷出，現在就看你們這些正人君子的本事了。
方雲傑這麼一撂挑子，其他人都傻眼了。
國庫空虛是事實，皇上也變不出銀子來。但是這筆生意又刻不容緩，脫脫不花那邊需要物資和也先開戰，而軍隊也需要上等的戰馬來增強實力，這麼多難題一下子擺在面前，誰都頭疼。
“能不能和商戶說說，銀子先欠著，等國庫充裕一些，馬上就還。”
于冕憋了好久，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而且于冕說完後臉上的表情很尷尬，神情也有些扭捏，看來是正人君子做久了，現在拉下臉來欠賬，有點不適應。
聽到這句話，方雲傑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但一團怒火一下子竄了上來。
欠著？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
帳好欠，誰來還？要是國庫一直都不寬裕，這銀子是不是一直欠著？
一萬匹戰馬的貨，多少商戶的身家都壓在上面，萬一要是朝廷耍賴，拖個幾年不給銀子，那這些商戶還不都得傾家蕩產啊。
說欠就欠，你以為你是誰啊。
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方雲傑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看著于冕，很認真的說道：“這主意不錯，那此事就交給於公子了。我們在大同關，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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