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林嘉欣去了香港，李陽晚上都是去林嘉欣的家裡過夜的。
這倒不是有多想那個小娘皮，在她家裡過夜心裡舒服。
主要是因為這段時間李陽總跑建材廠的工地，而他此前住的林小婉的那個房子地處林業局北側，距離天城經濟開發區屬實是有點遠。
另外的一點，也是因為建材廠的關係，林業局新上來的這批領導都在變著法的巴結鄭宏宇，這種情況下住在林業局，李陽心裡總有一種不安定的感覺。
出於重重方面的考慮，他選擇從距離上遠離林業局——這樣至少能夠保證自己不遇到什麼莫名巧妙的治安事件，或者是有針對性的打壓。
晚上八點，回到了林嘉欣家中的李陽將外衣掛在衣架上後，便把張自強老婆送的那一罐頭瓶鹹菜放進了冰箱。
晚飯的時候，他倒不是故意做什麼姿態，顯得自己平易近人沒有架子。
張自強家那種東北特有的鹹菜疙瘩，對於他來說確實是個下飯利器。
九十年代的東北這邊冬天青菜貴的離譜。在物流成本還居高不下的時代，冬天裡能吃頓頓吃青菜的那可都不是什麼貧窮人家。
所以在李陽的童年記憶中，自己基本上就是抱著鹹菜罐子長大的。
特別是祖美蘭做飯不好吃，人還懶的下廚，就總喜歡搞好幾種的鹹菜，一整個冬天的早飯都靠著鹹菜硬撐。有的時候不愛做飯，祖美蘭乾脆把家裡面的所有鹹菜都拿出來，五六樣放在一盤裡，或者乾脆用鹹菜疙瘩炒點兒什麼土豆絲，幹豆腐之類的配料——就算是個菜了。
對於鹹菜這東西，李陽是有感情的。並且在他長久食用鹹菜的過程中，積攢了很多的經驗。就比如從一個鹹菜的細節，就能看出製作鹹菜的人大致是個什麼性格。
張自強的家雖然破舊，但是他老婆的鹹菜卻拾掇的非常乾淨。
用後來《舌尖上的中國》語境來說就是；拳頭大小的鹹菜疙瘩切成火柴棍粗細均勻的細絲，再搬上幾大勺子的辣椒油，鹹菜天然的鹹酸和辣椒油的香辣結合在一起，兩種簡單的食材透過最樸素的方式綻放出食物本身的美好。這足夠表明一個人對於生活的態度。
好吧、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扯犢子，現在林嘉欣去了香港，林小婉回了老家，綏城這邊就剩下李陽老哥一個獨守空房。現在工作上又忙，沒時間在家裡做飯，有這麼一罐鹹菜每天買倆滿頭早餐就能對付過去了。
站在冰箱之前，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和房間，李陽無奈的聳了聳肩膀後，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清淨的房間裡就只有牆壁上的石英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輕響，趁著這安靜的環境，李陽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將自己這兩天收集到的關於森工建材廠的資訊梳理了一遍；
森工建材廠其實並沒有像李陽想象的那樣，搞出一個綜合性的建材生產模式。
廠子開張之後，生產的產品其實和綏遠這邊紅旗木材加工廠之前是一樣的。也就是依託林業局供應的優質木材，加工出別墅用的標準木方，然後出口到日本去賺取利潤。
雖然規模不小，但技術含量並不高。
根據張自強提供的資訊，當下的森工建材廠和綏遠這邊唯一的區別就是，松本對木方加工精細度要求的比較高。以前的綏遠加工的木方基本上就只能說是粗胚，出口到日本之後，建材商想要拿過來用的話，還需要再進行一遍刨銑和防腐漆。
現在森工這邊是直接將這兩道工序也做出來了，並規劃出了8種日本自建別墅常用的木方尺寸，屬於那種出口到日本之後，直接拿過來就能用的成品木方。
這樣一來，在利潤上可能就更大一些。
相對應的，對於建材廠這邊的加工精度要求也就更高一些。
開工以來的幾天，森工建材廠那面的車間裡已經有工人開始抱怨——對於日方管理層標定的公差尺寸，幹慣了粗活的工人們顯然不太適應。
尤其是在日式管理模式標誌性的質檢不達標就要強制返工並扣取計件工資的規定下，森工建材廠的車間裡是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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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壓管理，管理層裙帶關係嚴重，且主要產品加工技術含量較低......
"這他媽，還真有點兒富士康那味兒了。"
將所有的資訊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李陽勾起了嘴角。
對手的優勢，他已經體會到了。
對手的弱點，他也已經摸透了。
那麼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時間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就著鹹菜吃了碗清水麵條，李陽便驅車趕往了綏遠建材廠。
廠子還沒有完工，一大早上承建方的人馬就到了位。一片轟隆隆的器械聲中，李陽和浩海工程的方斌打了一聲招呼之後，便來到了板材車間。
八點多鍾，馬宏勁就已經帶著研究生們在車間裡面忙碌了起來。
林大的那些研究生們在帶著廠子裡挑選出來的一些職工，正在進行生產操作培訓，而馬宏勁則是帶著幾個學生，開始啟動流水線，親自走起了流程，按照正式生產的情景製作板材。
看到老先生穿著一身牛仔藍的勞動大褂，胳膊上帶著套袖，眼睛上卡著老花鏡，活脫脫一副老師傅的模樣，李陽呵呵一笑，趕緊走上了前去。
“馬老啊，你今天這一身可是真地道。身上的工人味兒可太衝了！”
看到李陽，馬宏勁哈哈一笑。
透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對李陽這個搞企業的年輕人好感度可是快要拉滿了。
不僅僅是因為李陽每天的一道溜肥腸，關鍵是對於李陽的好學，以及對各個層面，包括國內的經濟政治形勢，國際未來局勢，甚至是對於工業裝置發展趨勢的見解，老頭都驚為天人。
也就是秦喜斌在中間攔著，不然老爺子甚至打算把李陽收為關門弟子啦。
用馬宏勁的話來說就是“你小子搞企業做生意，是好事兒也是壞事兒。好的就不說了，壞的是技術領域肯定少了個頂尖的人才！”
放下手中的膠桶，馬宏勁對李陽招了招手。
“你小子可別小瞧咱老馬！我這現在是搞科研了，但是六七十年代那會兒，我可是真真切切下過放，遭過罪的！別說是車間裡面的這點兒活兒了，你現在就是讓我去農村種地，咱老馬都是一把好手！”
“真的假的？”
聽到馬宏勁滿是驕傲的自誇，李陽瞪大了眼睛。
“老師這話沒瞎說。”
一旁，同樣穿著一身工作服，雙手沾滿了生產用粘合膠的秦喜斌笑呵呵的摘下了手套，將滲透到手上的膠水搓了搓，透露道：“七十年代那會兒老師被打成了左派，先是放到了機械廠裡去勞改。後來更是被下方到了牛棚改造，那幾年老師吃了不少的苦，用他的話也是學了不少的本事。以前他經常跟我們說，要是不搞裝置研發，他都想去搞農業來著。我上學那會兒，老師經常跟我說他在牛棚的時候大糞是攪的最好的那個。”
見秦喜斌作證，馬宏勁不以為苦，反倒是打了個哈哈，擺手道：“哈哈.....過去的事兒啦！不說這個，小李子啊，我聽喜斌說你想要去參加呆幾天在瀋陽舉辦的那個林木產品展銷會，我老頭子這些天吃你的喝你的，來回出入坐小轎車，一天三頓的大飯店，晚上還得睡高檔酒店，不做點兒什麼，這心裡可是過意不去嘍。”
看到老爺子的樣子，李陽哪裡還不明白他今天這是有成果要展示？
這幾天馬宏勁一直在卯著勁兒的完善板材加工工藝，就是為了能趕在展銷會之前做出品質上乘的展銷樣品。
瞧這個樣子，估摸著應該是馬上就能出成果了。
面對馬宏勁的醞釀，他笑著賣了個乖，道：“馬老，瞧您這話說的。別說您這親自帶著團隊過來安裝除錯生產線，給我培訓職工傳授技術。就是您什麼也不幹，到了綏城這邊來，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伺候您還能怎麼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和老秦有這一層關係，咱爺倆又這麼投緣，怎麼吃點喝點還過意不去？你這是拿我當外人，還是拿老秦當外人？”
“你小子少跟我在這兒賣乖。”
見李陽滿臉的油滑模樣，馬宏勁虎起臉叱喝了一句。可是那一張老臉上，卻是半分的生氣模樣也無。
“就屬你這個猴崽子賊精，漂亮話都讓你一個人說淨了。行了，別扯淡了。你要去那個林木產品展銷會，我這些天又研究了一下工藝，早上出了第一批的成品板材，你過來看看這個質量，能不能過去眼。”
“這話讓您說的，馬老，您親自操作做出來的成品，那肯定就是代表您自己已經認可了。林木板材生產裝置這一塊，你已經是咱們國內頂尖的專家了，您這都過去眼了，我哪裡能有什麼意見？”
笑吟吟的又恭維了老爺子一句，李陽走到了馬宏勁的身前。
生產線終端傳送帶的盡頭，確實已經累積了一摞約莫一米五見方的膠合板板材。
在馬宏勁和秦喜斌的笑容之中，李陽蹲下了身去，隨手抬起了最上面的一張。
剛剛將板材拿起來，那入手的重量便讓李陽心中一喜。
膠合板是怎麼生產的？
是由木段旋切成單板，再用膠粘劑膠合而成的三層或多層的板材。通常，它是用奇數層單板，膠合而成。
一般來說，因為夾膠，以及芯木需要一定蓬鬆來保持板材韌度的關係，膠合板在密度上是要小於實木的。
但是手上的這一塊板材入手卻頗沉，接觸了這麼長時間的木頭，李陽光是用手粗略的估量，板材的密度就已經和實木的差距不大了！
而令李陽驚奇的，則是板材表面體現出來的質感。
木質纖維方向分明，單板的質地完全的體現了出來。側切面木質紋理也和實木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如果不仔細的觀察，幾道淡淡的夾膠印根本不容易分辨。
不論是從哪個層面看上去，這塊以次等木材旋切膠合製作出來的膠合板，都和椴木實木板材相差無幾！
如果說真要吹毛求疵的話，可能就是剛剛做出來的板材上面，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合成膠味道。
但這種味道並不刺鼻——這從車間內所有人都沒有佩戴防毒面具和口罩，也沒見人們有任何的不適感便看出來了。
李陽相信，如果這些板材不是剛剛做出來的，在通風的地方放置一段時間之後，幾乎難以分辨和實木板的區別！
看著李陽嘖嘖稱奇的打量著這一批的膠合板成品，馬宏勁笑呵呵的炫耀道：
“小李子，怎麼樣？把裝置壓力閥值開到最大，嚴格控制膠水濃稠度，加工出來的板材在效能和觀感上，已經達到了實木板材的百分之八十五。就這，我們還用的是你的那些糟爛木頭。
如果木材品質更好一些的話，這個指標還能夠提升一些。但是相比於實木板材，咱們生產的膠合板成本上只達到實木的五分之一！
同樣體積的一整根木料，可以加工出十六張膠合板，但要是拼接成同等尺寸的實木板，卻只能加工出十片。這個產出率，你可還滿意？”
面對馬宏勁的介紹，李陽還能說什麼？
“太滿意了！馬老，你可真真兒的是個寶貝啊！”
得到了李陽的肯定和讚譽，馬宏勁臉上樂開了花兒。
他隨手拿起了其他的幾塊板材，向李陽展示道：“咱們現在可以生產出來的膠合板，在品級上已經超越了II類，摸到了I類的門檻。這樣的板材，如果你有路子的話，完全可以不以裝修板材來銷售，向汽車經銷商，音響製作商推銷。
我們剛才已經進行過測試，這一批板材完全能夠透過煮沸試驗，可以作為供室外條件下使用的耐氣候膠合板來使用。在效能上，它已經滿足了國際NQF標準。完全可以應用在汽車船舶和精密儀器的外殼配套件了！那個展銷會，你帶著這一套板材樣品過去，不拿個金獎回來，到時候老夫就親自給主辦方通電話，我罵死他們我！”
感受到馬宏勁的強烈自信，李陽默默的從地上站起了身來。
當著所有人的面，鄭重的向老爺子鞠了一躬！
“馬老，咱爺倆之間就不客套了。我替綏遠建材，替我們公司的所有職工，謝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