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是非黑白, 並將其稱之為信仰。可人們也總是忘記, 信仰是會背叛信徒的。
長笙在塔蘭城中長大,羅恩·白納徳法師是她心中最值得尊敬與信賴的長輩,蔣箏在這位長者身上察覺到了一絲矛盾,卻一點也不想告訴長笙。
因為她知道, 自己說出的一切疑點,都會被長笙一一排除, 因為信任是無法輕易改變的,當人深信一件事時,一切與其背道而馳的真理, 都會成為錯誤。她讓長笙別太信任那老頭, 長笙不解,她也只笑了笑, 說年紀太大的人容易犯迷糊,不能太過依賴。
這樣毫無誠意的藉口, 一聽就知她又在胡扯。
“太明顯了,不是嗎?”蔣箏抱膝坐在院中, 小聲問著。
包子已在客房中睡下, 這一路奔波不停, 他已經很久沒在柔軟的床上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回到塔蘭後, 彷彿卸下了所有包袱,沾床的瞬間便呼呼睡去。
可總有人是睡不著的。
長笙去找塔斐勒了,也不知多久會回來。
盲輕“嗯”了一聲, 顯然,她也看出了不妥。
冥絡一族在深海中守護了龍骨數千年,他們對外界的事所知甚少,又如何在危難關頭準確無誤的找到入雲塔中的法師求助,並成功得到回應?
瓦格隆與艾諾塔相距甚遠,就算求助,為何不去更近一些的沃多尋求幫助?
身為護國法師,奇怪的傳送陣出現在國土之上,只因對方隻言片語,就出手相幫,不計後果?
這些,都可以解釋,只需一句情急之下難免無法冷靜判斷就可以盡數解釋。
可當她刻意真假參半地說著這一路的經歷時,護國法師神色的細微變化卻是一絲一毫也沒逃出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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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初次傾聽時應有的神情,他知道很多事,甚至清楚她刻意隱藏不說的內容都是什麼,這才會在她每次故意略過,甚至做出些許言語漏洞時,他選擇了故作信任,不去點穿。
只可惜,眼睛裡的情緒,是最藏不住的。
他看似平和地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得意,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不像個睿智的長者,倒像個陰險的邪魔。
真的不是他主動聯絡海底的靈,將她們帶回來的嗎?
蔣箏不禁在記憶中搜尋,黑龍復生,遠東一站死傷無數,長笙回國領罪……那段時間,這位護國法師又在哪裡?她怎麼也記不起來,國難當頭,這個護國之人卻彷彿並不存在。
再仔細一想,最初決定前去沃多,就是這位法師的指引。而如今,他又要把長笙送去艾格特,而且是那麼的急促。
“我有一種預感。”蔣箏說,“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棋子,毫無知覺地走著別人早已布好的局。”
這一路,不像是毀滅龍骨,更像是在幫助黑龍更快的破除封印。
“棋子猜出真相了,往後的路就不走了嗎?”盲反問。
“……”
“祭司絕不會任人擺佈,只要我們做到她交代的事,剩下的,她會做得比誰都好。”她說著,轉身走向客房,不忘沉聲低喃:“棋子也有失控的一天。”
或許吧。
蔣箏閉上雙眼,想要打個盹,卻無奈疲憊的身體干擾不了活躍的思緒。
在入雲塔上清醒之前,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或者說,那不是夢。
她在一片混沌中迷失了自己,最後遇到了一個人,說願把力量交給她,只需她向一個人帶一句話。
醒來後,她記起了那人的身份。
菲尼克斯,兩千年前,被千葉流砂親手殺掉的不死鳥。
——在你的記憶裡,我看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是愛是恨都該煙消雲散了,她卻一直懲罰著自己……
——如果,你還能再見到流砂,請代我轉告一句話。
她的聲音很輕,沒有一絲仇恨,溫柔得彷彿要將兩千年的愛恨苦痛都一筆勾銷。
她說,我原諒你了,你也……原諒你自己吧。
蔣箏睜眼,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想起了遠方的千葉流砂。她本該死了,卻還活著,每一天都承受著比死更重的痛苦……那些可以保護他人的力量,是那麼沉重。
不管怎樣,這一路都要陪那個倔強的孩子走下去,不是嗎?
她看見月下朝自己快步跑來的長笙,下意識起身相迎。
“回來了,這麼快。”
“沒什麼好說的。”長笙笑了笑,“他讓我放心去,塔蘭有他。”
她早在之前寄回的信中說了黑龍之事,塔斐勒凝重的神色意味著他什麼都很清楚,其餘的事,早就無需多說。二哥讓她不要信任塔蘭的任何人,也許,如今的塔蘭早已和當初不一樣了。
“我說……你二哥除了這些話,就沒說別的?”蔣箏不禁好奇。
長笙沉思片刻,忽然快步向著冥絡的書房走去。蔣箏連忙跟上,直到走至書房窗邊,長笙才停下腳步。
她愣愣地望著窗內那一盆特別普通的花草,絕對不是當初她與冥絡一同種下的那株……可花盆的樣式,卻熟悉得讓她有些心慌。
“這……這是當時,當時……”蔣箏不禁皺眉,下意識握緊雙拳,道:“路雷克房間裡……”
那種名為魘昧的魔種,當初就藏於這樣一盆極不顯眼的花草中。
不,不一樣,只是同一個花盆罷了。
這是一個暗示!
——如今的塔蘭沒有信任可言。
塔蘭的人不值得信任了……
大哥……如今的塔蘭,又有多少人像當初的大哥一樣被魔物控制。
不管羅恩值不值得信任,她必須抓緊時間,結束這一切,不能再讓黑龍繼續為禍艾諾塔!
“阿箏,我知道你不信任羅恩大人,可時間緊迫,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蔣箏點了點頭,道:“聽你的。”
***
遠處,入雲塔上,年邁的法師□□著複雜的咒語,執行未經王者意願的傳送之陣。
塔斐勒掐算著時間,等待著一人的歸來。
弗蘭格不負所望,帶回了他要找尋之人。
他將貴客送入事先請人布好了阻絕一切外物結界的房屋,轉身面色沉重的看向了弗蘭格。
“你這麼望著我,我有點心虛。”弗蘭格撓了撓頭,似乎想藉此緩解一下緊張的氛圍。
塔斐勒拍了拍他的肩,將一物塞入他的手心,道:“幫我收著吧。”
“這……”弗蘭格不由一愣,“這女人的玩意兒……咳,不會是那精靈給你的定情信物吧?”
塔斐勒笑而不語,只拍了拍弗蘭格的肩。
“這東西給我做什麼?別人給你的。”
“大難當頭,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我不能總惦著,不是嗎?”
“誒?那……”弗蘭格茫然了片刻,震驚地指了指身後貴客所處的房間,道:“這,這這這……你不會是要以這種方式了斷吧,這也……也太……”
塔斐勒將他的話語打斷:“還記得我的命令嗎?”
——帶他來見我,事後殺之,無需再次彙報。
弗蘭格咽了口唾沫,道:“記得。”而後,神色冷峻,手作刀狀,抹了一把脖子。
“還有呢?”
“啊?”弗蘭格一秒懵逼。
還有啥呀?
“好好想。”塔斐勒說著,轉身走入房中。
弗蘭格站在屋外想了片刻,終於記起。
塔斐勒曾說,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那是命令。
弗蘭格不知發生了什麼,卻隱隱感覺,塔斐勒再從這間屋中走出時,一切會都發生變化。
***
沃多,生命樹。
“幾千年了,你看看。”
“入雲之塔壓不住我的心,無望之海葬不了我的意,那滾燙的熔爐,燒灼我的身軀太久了,我依然活著!你看,這棵垂死的樹,還能斷了我的命?”
“你廢話越來越多了,這幾千年憋得慌?”千葉流砂言語中滿是淡漠。
她臉色蒼白,越發虛弱,卻堅毅得彷彿永遠不會倒下。
她應該是死了,但她需要活著,每天都在盡全力的讓自己活下去,哪怕身體漸漸枯槁,痛苦時蜷縮扭曲得不成人形,都不能這樣就死去。
黑龍的意識在她最虛弱時入侵了她的整個世界,從此,天是暗紫色的,葉是枯黃腐爛的,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變得了無生機,她知道,這是黑龍送她的幻象,那個傢伙,無時無刻不在試圖將她徹底侵蝕。譏諷、質問,或是閒來無事笑著與她聊聊天,無一例外的,一字一句都對準著她的弱點,將她的舊傷一次次掀開。
或許,換做別人,只露出一刻的膽怯或茫然,就會徹底變成黑龍的傀儡。
可黑龍低估了她的意志。
她激動過,憤怒過,甚至爭吵過,但最後卻都歸於了平靜。
畢竟,她的大半世界,早已被麻木所覆蓋。
她早將此生最後一絲傷痛都留在了兩千年前,誰又能輕易揉碎一顆麻木了兩千年的心?
“我很好奇,你究竟要硬撐到什麼時候?是想親眼看我重歸這片大地,把你守護一生的地方,燃燒殆盡嗎?”
黑龍的諷刺聲聲入耳,帶著幾分猖獗,讓人忍不住去厭惡。
千葉流砂只隨便“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可憐。”黑龍總愛說人可憐,彷彿一個可憐的人聽到了這樣的話,就必然會自憐自哀。
在他看來,那些一直努力著,卻難以成功的人,是那麼的可憐,可悲,無比渺小。他們想要用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量改變很多事情,簡直就是飛蛾撲火。
如今,四方封印再也鎮壓不住他的神識,他恐嚇著每一個鎮守者,也享受著那些人每一分驚恐的表情。
畏懼、貪婪,讓他們甘願臣服於他,只等哪一日他重臨世間,為他們帶來他所承諾過的一切權與勢。
“長笙那個孩子啊,估計以為自己得救了,其實那個傳送陣,本就是帶他們回塔蘭的。她們的行動真慢,慢得我都等不及了,不推他們一把,怎麼行呢?”
黑龍的語氣像忽然是在與老朋友炫耀自己的得意之處。
“他們還一步步順著我忠心屬下設計好的方向走去,把這一路的順利當做好運,天真又可笑。”
“你真可憐。”千葉流砂忽然打斷了他的炫耀。
黑龍討厭說話的時候被人打斷,他不可置信的愣了愣,而後冷冷一笑:“什麼?”
“一個人很寂寞吧?寂寞到要和一個鎮守了你這麼久的對手說話來換取心頭一絲慰藉。”
“寂寞?笑話。”
“那些聽命於你的人,或畏懼,或貪婪,唯獨沒有真心。”千葉流砂說,“你卻還在炫耀他們的忠誠,真可憐。”
“我用得著你可憐?”
“看看你的後人,希爾達、長笙,都想殺了你。”
黑龍忽然怒叱:“你閉嘴!”
千葉流砂笑了,她比誰都懂得用何種方式去撕裂一個人的舊傷才是最痛的:“你的愛人,雯,當年明明活了下來,卻不願見你,五族聯手誅殺你時,也沒有選擇出面救你。”
“我隨時可能殺了你,激怒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無視著黑龍的憤怒,問道:“知道為什麼嗎?”
“我叫你閉嘴!”
黑龍的怒氣忽而暴漲,層層黑煙聚成惡龍之態,面目猙獰的向千葉流砂席捲而來。
“因為,”枯葉在空中飛旋,千葉流砂起身迎面而向,神色冰冷得異常凌厲:“她記憶中的你,不是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自甘墮落,修習禁術,淪為所謂的魔神!”
“你以為世界背叛了你,卻只是你先背叛了世界!”
毫不留情的激怒,令惡龍在空中嘶吼,似在示威,狂風刮動著她的輕薄衣裙,勾勒出瘦弱卻又倔強不屈的身形。
忽有一道微光閃過,千葉流砂揚手一揮,一道刺目的靈光瞬將惡龍之形壓回地底。
“少用你的高姿態來俯視我,你搞清楚了,此時此刻,誰才是真正的螻蟻。”她冷冷一笑:“哪怕只剩一口氣,應付現在的你,也已綽綽有餘,不過是懶得動手罷了,你還真敢騎在我頭上?”
“我說舒服了,你可以滾了。”她喃喃著,四周歸入一片寂靜。
她斂了方才的冰冷,一如往日般神色淡然,看了一眼終於變回了常色的天空,沒有欣喜,只有一聲輕嘆。
等待召見的靈女獲得了許可,走至她的面前,欠身行禮,剛要說話,便被千葉流砂一個眼神攔了下來。
生命樹,甚至整個沃多都早已經不再安全,黑龍的意識猖狂地遊蕩在四周。
千葉流砂施了一個結界,這才開口道:“說吧。”
靈女點頭,道:“艾諾塔二皇子塔斐勒託我將此信帶給您。”
——自認將人玩弄於鼓掌間的魔,能否想到掌中之人,也會笑裡藏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