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您喜歡這張照片？”一個醇厚的男聲在周思甜身後響起。
周思甜回頭, 見到來人, 眉宇間微微放鬆，“是你啊, 今天沒有忘記帶藥吧？”
男人聞言一愣，隨即輕笑出聲來，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在周思甜眼前晃了晃，“沒忘。”
男人看起來四十出頭, 五官尚能看出年輕時的俊朗，他身子提拔，身材不胖不瘦, 一聲灰黑色的大衣, 裡面穿著面料極好的高領羊毛衫，渾身散發著一種知識分子的儒雅和書卷氣。
“周小姐也喜歡攝影嗎？”
“攝影？”周思甜微愣, 隨即嗤笑一聲, “我哪懂這些東西, 我就是覺得這裡暖和才進來的，反正不要錢。”最後一句她說得很小聲。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隨即笑容更盛，“周小姐真是快人快語。”
周思甜沒有再接話，轉頭再次看展示牆上的照片，照片的內容是一個站在船頭的少年，清涼的月光下少年孤單的背影顯得格外蕭瑟。周思甜是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才在照片前站了許久。
她和這個男人是兩天前認識的。
因為肯定了李錚還活著的事實, 周思甜這陣子是吃得好睡的香，一不小心肚子上就長了二兩肉。
劉志東痛心疾首，逼著她早上跑步。兩天前早晨，周思甜跑到香江公園樹林旁的時候，看見邵啟華捂著胸口蹲在地上，滿頭大汗。她猶豫了一會，上前問話，才知道邵啟華是突發心絞痛。按著邵啟華的話，她快跑到公園邊上，問等在那裡的駕駛員拿了藥，這才救了邵啟華一命。
邵啟華見周思甜不愛搭理自己，不由搖頭苦笑，自從他白手起家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後，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對自己了。
“周小姐，上次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謝謝您，既然今天有緣再次相見，是否賞臉一起吃個晚飯？晚上在半山1號有個晚宴，我還少一個女伴。”
他早已過了少年慕艾的年紀，但在周思甜身上，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令人懷念的東西，這是那些香江名媛所沒有的。
周思甜終於回過頭來仔仔細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她毫不客氣地開口道：“大叔，你幾歲了？”
邵啟華愕然，“四十三。”不止為何，他居然乖乖回答了。
“邵叔叔，我今年十八歲。”周思甜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最美好年齡女生特有的活力。
邵啟華愣在原地，隨即他突然發出愉悅的笑聲，起先聲音很低，後來笑得越來越大聲。
眼見著整個攝影展的人都往這邊看了，周思甜臊得滿臉通紅，她惡狠狠地瞪了邵啟華一眼，隨即快步向旁邊挪了兩步，表示自己與這個人不熟。
攝影展的保安本想過來，卻被他的同事拉住。
“你瘋了，這是邵先生，華裕的邵啟華！”
邵啟華笑聲慢慢停住，他乾咳兩聲，遞了一張名片給周思甜，“改變主意了，隨時給我電話。”
周思甜看著邵啟華舉著名片的手一直不放下，撇了撇嘴，還是接了下來。
至於，什麼華裕集團董事會主席，劉志東的科普課還沒有說到這個。
邵啟華看到周思甜隨手將自己的名片放入口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禮貌地告辭後，便出了攝影展。
周思甜奇怪地看著有人拿著相機拍邵啟華的背影，他……難道也是明星？
“碰”一個邊走邊看報紙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周思甜，報紙散落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周思甜蹲下身來替他撿報紙。
1982年12月24日，香江日報頭版頭條：大鱷雲集，半山1號平安夜晚會
周思甜猛地起身，快速向門口衝去，看到邵啟華剛一隻腳跨進了車門。
“邵叔叔，你是缺女伴嗎？我有空！”周思甜大聲說道，引得路上不少人側目。
“咔嚓”閃光燈亮起。
現在的周思甜還沒有對鏡頭的敏感度，她快速跑到邵啟華面前，“邵叔叔，您剛剛的邀請還作數嗎？”
………………
“不了，我還是不去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鄭玲玲最終選擇留了下來。
她看著為她可惜遺憾的眾人，面帶笑容地大聲說道：“我可是放棄了去見港督的機會留下來陪你們！晚上正式上臺表演的時候你們誰出了岔子，可別怪我不給面子。”
舞臺上一陣哄笑聲。
李錚穿著臃腫的樹人裝，抬了抬自己的枝丫。忠於本職、不驕不躁，他越來越覺得鄭玲玲適合當他實驗室的大管家了。
晚上表演正式開始的時候，舞臺下黑壓壓坐了一大群人。由於是大冬天的緣故，大學生活動室裡空調打得很暖。
八十年代的空調聲音很大，出來的氣體更像是被火焰炙烤過的空氣，乾燥得令人心煩。李錚已經一動不動站了很久，他感覺到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一直滑進領口。
終於，何鍾明最後一句臺詞講完後，舞臺燈光一下子變成了橘黃色。
“聖誕快樂！”先是李錚開口，隨後是舞臺上的眾人，最終場內雖有人都站了起來，大聲呼喊著“聖誕快樂”，整個場館內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
呼，終於搞定了。
李錚脫下臃腫的樹人裝，汗水沾溼了他的頭髮，使他顯得有幾分狼狽。現在已經七點半了，李錚眉頭微皺，他到衛生間快速衝了個頭髮，隨手換了件外套，坐上計程車便趕往會場。
“小夥子，現在半山可是戒嚴了，我可開不上去。”計程車師傅操著一口地道的粵語。
“沒事，師傅你開便是了，能開到哪裡算哪裡。”饒是上輩子的李錚已經站到了很高的高度，但他現在的心情還是有些不平靜。
若是平常的宴會，無論多高規格，想讓李錚大晚上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今天晚上不同，今晚，不，半小時後，他要見到的這批人，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弄潮兒，是被稱作為“傳奇”的一代人。
船王包剛、沙王霍頡、賭王何進、李坤和、邵啟華、沈萬年，這些人在香江乃至整個華國的歷史上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小夥子，長得很俊嘛，你今年幾歲啊，和女朋友去半山約會嗎？平日裡半山這邊的風景老好的啦，但是今天特殊啊，不知道還能不能上去，反正我白天路過的時候，已經有警察在那裡站崗啦。”
老師傅一邊說著，他們就看到了第一個崗哨。
警察吹哨打手勢。
“進不去啦。”師傅無奈道，作勢就要靠邊停車。
“直接往裡開吧，我有請柬。”李錚說著，將口袋裡的請柬拿了出來。
師傅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李錚手裡的請柬，“後生啊，你可不要唬我啊，要蹲監獄的啦。”
李錚啞然，他認真地說：“我保證，真的。”
計程車司機一下子激動起來了，“你說的啦，那說不定我也能看一眼那些人。”他坐直了身子，昂首挺胸地向第一個崗哨開去。
警察快步跑上來，還不等其開口，李錚便微微降下了車窗，將請柬遞了出去。
警察大概是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坐計程車來參加宴會，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請柬，對同伴打了一個手勢。
“注意計程車hk22634上是客人，不要阻攔。重複一遍，計程車hk22634上面是客人，不要阻攔。”計程車放行後，警察用對講機通知其他崗哨的同伴。
“沒想到我也有一天能進來半山內部啊。”計程車師傅一路長驅直入，看著沿途崗哨還向自己敬禮，他感覺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嘴巴快咧到耳朵後面了。
“等一等。”一直看著窗外的李錚突然開口道。
計程車師傅立馬踩剎車，在他眼裡，這個後生可是個大人物。雖然年紀輕了點，但能弄到半山1號請柬的，不是大人物，也是大人物的親朋好友，自己可得小心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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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錚似乎看到了鄭玲玲？
他開門下車。
半山有四個入口，李錚從東邊進來的，因為有些是私人道路的緣故，計程車繞了一個大圈子，正好繞到了北路口附近。
“鄭玲玲？”李錚遲疑地開口道，因為眼前女人化了妝，和平日裡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李錚？”鄭玲玲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麼在這兒？”
她答應包清河節目一結束就過來，包清河會下來接她。她十五分鍾前到了半山北路口，因為沒有請柬的緣故，她的車不能往裡面開，她用崗亭的電話給會場中心打了電話，讓他們通知包清河來接她。
許是人太多的緣故，半山1號那邊現在還沒有給她回電話。
“來參加宴會啊。”李錚用“這不是廢話嘛”的目光看著鄭玲玲。
鄭玲玲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偉大”了，但是眼前這個人明明有請柬，卻至始至終沒有在同學面前提起一個字，他甚至在舞臺上站了整整一個多小時……
鄭玲玲看著李錚還未乾透的頭髮，她自然是知道李錚是因為長期穿玩偶服使得汗水沾溼了頭髮，才匆匆衝了一個頭。
她難以用語言表達她此刻的心情，“你明明……可以說的。”
李錚微微一笑，“沒必要。”
他上前和崗亭中的警察交涉了兩分鍾，鄭家車前的欄杆被抬起。
“上去吧，大冷天的，容易感冒。”
鄭玲玲愣愣地點頭，看著李錚的背影久久不語。
李錚剛踏進會場不久，戴維就激動地迎了上來，“噢，李，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了。”
李錚這回還是給面子地和他擁抱了一下，“誠信乃為人之本。”
“是的，你說得對，誠信確實是本子！”戴維的話讓周圍的說話聲為之一頓。
大大的會客廳，高高的吊頂，燈光在水晶的折射下綻放出五彩的光芒，華服男女們手持香檳杯在會場裡穿梭，笑語晏晏。
一個六十幾歲精神矍鑠的外國老人笑眯眯地舉著酒杯上前，“戴維，人家說的是誠信乃為人之本，意思是誠信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不懂便不懂嘛。”隨著這位老人的話語，許多人的目光落在了李錚和戴維身上。
“安多里奧先生旁邊的少年是誰？我怎麼沒見過？安多里奧先生似乎對他很尊重。”
戴維這個世界五百強企業亞洲區執行副總裁的名頭，哪怕在香江豪門中也是叫得響的，他如此推崇李錚，自然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
“愛德華，我和李心靈相通，語言並不能成為阻礙我們的障礙。”戴維笑眯眯地說道。
他轉過頭來向李錚介紹道：“愛德華.沃頓爵士，也是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任命的香江總督。”
愛德華主動向李錚伸出手，“您是個了不起的生物學家，很榮幸和您見面。”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楚。
這些位於香江食物鏈最頂端的一小撮人，自然不會像平常人一樣將自己的震驚表現出來，但是他們臉上微妙的表情，不小心灑出的酒液，明明白白地揭示著他們並不平靜的內心。
李錚只感覺到彷彿有無數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
他神色從容，不喜不悲。上輩子他上過人民大會堂的主席臺，也站過聯合國的發言臺，他不喜歡被人盯著看，但他不怕被人盯著看。
鄭玲玲踏進會場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玲玲，他是不是你的同班同學？”包清河的聲音裡帶著驚愕和疑問。
鄭玲玲茫然地點點頭，“好像……是的。”
另一邊，梁哲已經在離李錚二十米遠的地方糾結了好久了，他手裡拿著一面白毛巾，是剛剛他讓服務生去拿的。
在見到李錚的一剎那，梁哲就敏銳地發現，李錚的頭髮還有一點點潮溼。冬天溼著頭髮該多冷啊，於是他立刻讓人去拿了毛巾。
但是……
梁哲看看手裡的毛巾，再看看不遠處的李錚，右腳邁出去又收回來，嘴唇緊緊抿起。
這時，丹尼爾拿著一面幹毛巾面帶笑容地向李錚走去。
“李，你的頭髮還是溼的，擦擦吧。”半山1號會邀請戴維這個羅氏亞洲區副總裁，自然不會落了輝瑞的亞洲區副總裁。
丹尼爾在第一眼看到李錚的時候，心裡不由罵娘，“該死，又讓那個戴維搶了先。”不過他搶先了又如何，有他細心嗎？有他貼心嗎？瞎子！
李錚看著遞到眼前的幹毛巾，心裡還真有幾分感動。
“多謝了，我的朋友。”李錚這回真正把丹尼爾放在了朋友而非合作伙伴的位置上。
不遠處
“梁先生，您沒事吧。”旁邊的服務員看著幾乎將毛巾擰成麻花的梁哲。
梁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將毛巾甩給服務員，“沒事。”
宴會進行到一半，愛德華笑眯眯地上臺敲響酒杯。
散落在會場四周的人慢慢向中間靠攏，李錚和戴維、丹尼爾站在會場一角，目光逡巡，利嘉仁、包剛、霍頡……一個個鮮活生動的人走進視線。他們的面容不同於後世報紙照片中的蒼老，現在的他們正是壯年時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攪動香江風雲，意氣風發。
趙秋華站在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挽著沈鴻基的手，目光穿過會場裡華冠麗服的眾人，目光落在手持香檳杯的李錚身上。
李錚正轉頭和戴維說著什麼，兩人同時發出愉悅的笑聲。
趙秋華的神情有些恍惚，眼前這個氣度非凡的少年人真的會是她的兒子？
在那個被她看做牢籠的李家，趙秋華最放不小的就是這個無辜的孩子。因此，在香江聽到自己的父親被起復的訊息後，她第一時間給華京寄了信，想讓父親把這個孩子接到華京。
沈鴻基奇怪地看了妻子一眼，他順著趙秋華的目光望過去，眉頭就是一皺，“是他？”
趙秋華一怔，心情複雜地開口道：“你認識？”
“他叫李錚，很年輕，是個制藥學的天才。年紀輕輕就獲得了製藥方面的專利。鴻菁託我買的那塊地，就是子俊原來做開發的那塊，就是被他買走了。”沈鴻基對李錚的觀感很複雜，他既佩服李錚年輕輕輕就有如此本事，又不滿他搶走了菁園那塊地，畢竟菁園那塊地對自己妹妹有特殊意義。
“李錚”趙秋華喃喃自語著，真的是他……
若說人的面貌可能有相似，但名字和面貌同時一樣那就太巧合了，那唯一一種解釋，這個丈夫口中的制藥學天才，真的是她的兒子，李錚。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她的兒子明明是一個普普通通甚至學習成績也不是很好的漁家少年而已啊。
沈鴻基覺得妻子的反應有些奇怪，開口道：“你認識他？”
趙秋華沒有理會沈鴻基的話，她將手中的酒放到桌上，“我出去一下。”說著就想離開。
這時，沈萬年和楊婉茹從旁邊走過來，“這是港督宴會，不是你可以隨便亂跑的地方。”楊婉茹對著趙秋華低聲呵斥道。
楊婉茹對於趙秋華這個兒媳，是一千一萬個不滿意，一個偷渡客而已，雖然父親是華京高官，但是香江現在的政治局面可不明朗，天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偏偏兒子一根筋，那女人到香江的第一天，就跑去和人領了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