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巧慧司的事情, 笑笑已經盡自己所能在老太太耳邊吹了風, 至於老人家是否能聽進去，誰也沒這個把握。
反正舒顏決計要離去, 此事便總會有個結果。
只是礙於此時在大正月裡，離別這件事，還是晚些時候再提更好，於是，後來的幾日一直風平浪靜，甚至還有些喜悅祥和的假象。
以上諸事暫且不表, 我們單說說這一日。
正月二十六，曹家的梅花宴開宴。
曹家的生意在京都也是數得著的，且家裡還出了一位王府的側妃, 此次的花宴定然是竭盡排場。
如今雖然春寒料峭，但到底是大地回春, 空氣中也是微微帶著花香的暖意。
姐妹們都換下了大毛的衣裳，如今都是一色的罩紗斗篷, 海意閣的“籠煙拂柳”今年依舊賣得不錯。
嫣然打扮得最俏, 一身胭脂色的紗斗篷, 下襬繡著寶珠山茶, 頭上盤了凌霄髻, 同樣簪一朵胭脂色的山茶花, 如她這個人一般，新鮮帶露。
“聽說，五叔和路家老爺吃了酒？”笑笑打趣兒。
嫣然羞赧一笑：“都是他那幾個兄弟多嘴, 大過年的，把我們的事情嚷嚷的全路家都知道了。”
我們的事情，笑笑掩口一笑。
莞爾一手託著寸金糖吃，另一手接著糖渣子：“那還偷偷跑到角門去見蒙九？”
笑笑不負眾望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
嫣然急忙道：“他們蒙家兄弟才從濟南趕回來，那蒙九託人給我捎信，我去見他是打算跟他說清楚的！”
莞爾翻了個白眼兒：“說清楚了麼？”
嫣然雞啄米似的點頭：“反正該說的都說了，我和路六的事兒差不多也定下來了，以後同其他男子得保持距離。”
“那還跟著人家走了三條街八道巷？”莞爾面無表情地嚼著寸金糖。
沒想到訊息這麼勁爆，笑笑斜眼兒看了看嫣然，期待著對方的解釋。
嫣然也急於澄清自己：“都是蒙九那家夥鬧的，從我頭上拔下了一支簪子說留個紀念，我當時就急了，這要以後成了證據不就八張嘴也說不清了麼，於是撒丫子就追了他三條街八條巷！”
笑笑聽著這勇勐的故事，不禁腦補了一下，險些沒笑噴出來：“簪子要回來沒有？”
嫣然重重地點頭：“要回來啦！我還說了，老死不和他往來！”
笑笑獨自笑個沒完，莞爾翻著白眼兒繼續吃寸金糖，可掬則自己玩著翻羊拐。
嫣然卻將目光投向了車窗，還是有些心虛的——其實簪子根本沒能追回來，如今還在那蒙九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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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當時跑得也挺快的，本以為是靠實力抓到對方，誰知那蒙九笑嘻嘻地轉過頭來，氣兒都不帶喘的，嫣然這才知道對方是有意讓自己追上的。
那人卻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露出一個再正經不過的神情：“你就那般小氣麼？我不過是想留個念想。”
望著對方眉清目朗的樣子，嫣然竟覺得耳畔漸漸發熱，一個聲音卻又在心裡使勁兒提示自己：路六才是最合適的人！路家的家風也清白！爹孃都中意路家，連祖父祖母也都喜聞樂見！路六才該是自己未來的夫君！
嫣然咬了咬牙，說出了三個字：“多保重。”
轉頭走進風雪交加的巷子，一時間竟為自己的取捨感動得熱淚盈眶，前些日子還曾奢想，若是這兩個人能換換皮囊就好了，如今居然得寸進尺——連皮帶瓤兒都換換就好了……
嫣然就著窗外的冷氣，輕輕嘆出口氣，並不願讓姐妹們看出自己的低迷。
笑笑的注意力也並不在嫣然這裡，此刻正同可掬玩抓拐的遊戲，那些塗得五顏六色的羊拐骨，可以玩出很多花樣來，笑笑每回都輸：“可掬真是個小機靈鬼，腦子也靈手也靈，我再生出兩隻手來也比不過她！”
可掬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一笑，又去勸身旁的莞爾少吃些糖，都吃出牙窟窿了。
莞爾白其一眼：“小蹦豆兒管的比我娘還寬呢。”
可掬不管，直接沒收了姐姐的寸金糖。
嫣然自覺神情自然了許多，便也問道：“今日似乎沒看見三姐姐？”
莞爾：“肯定是二伯母沒讓人家來唄。”
“怎麼會？曹家這麼大的花宴，二伯母可不敢隨便攔著，再說老太太也不會答應！”嫣然很有主意。
姐妹們正說著這個話題，馬車就停了，大家陸陸續續下了車，正聽見一身雍容華貴的二太太同幾個妯裡說話：“她自己不願來，我還能說什麼？外人還以為我這個嫡母苛刻庶女呢！唉，到底不是自己的骨肉，打不得罵不得，跟人家講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倒成了別有用心！”
三太太四太太都不言聲，五太太最近也學乖了許多，只是笑了笑，又叮囑著可掬把斗篷系嚴些，可別受了風。
唯有大太太安慰了二太太幾句：“三丫頭心性好靜，大概不願意湊這些熱鬧吧。”
二太太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一時又叮囑自己的親閨女展顏：“同姐妹們一起走著，別落單，顯得不合群兒似的。”
展顏打扮得亮麗非常，冷傲地瞥了一眼眾姐妹，不情不願地加入了隊伍。
這些姐妹和善的樣子，不過是在大門口做做樣子罷了，等進了園子裡，還是各尋各的夥伴兒去。
於是，笑笑很快就同朋友們碰了面兒，見到打扮低調的澹臺芙蓉，不覺驚道：“曹家的面子真夠大的，連你都給請到了？”
“少打趣我！”芙蓉的手裡已經折了一枝雪梅。
“聽說寧哥去府上送大雁了？”笑笑繼續打趣兒芙蓉。
芙蓉索性將手裡的這枝梅花直接插在笑笑的頭上：“你們報社的記者都過來了，我被採訪了整整一個時辰，你還巴巴的來問我！”
被採訪的何止是準王妃，還有準王妃的一大家子人，要不是記者來，芙蓉都不知道自己家人居然都如此健談，老祖太爺陪人家聊了兩個時辰，嘴都不帶幹的；還有二姐夫，很快和眾記者稱兄道弟打成一片，後來還哄著畫像的記者給自己畫了兩張簡相。
大夥聽了都笑壞了，瑞彩笑道：“是不是二月份就能見報了？”
“對，我們雜誌社獨家報道！”笑笑將那一枝梅花從頭上小心地弄下來：“讓你把我打扮成梅花鹿了！”
一陣輕笑聲從身後傳來，回過頭來，正是溫家兄妹。
一行人便向曹家那著名的古梅園行去，笑笑與溫西岫走在最後，溫西岫將那一枝梅花拿在手中：“梅花鹿也挺好看的。”
笑笑想了想：“你聽過那個故事嗎？”——你肯定沒聽過。
“嗯？”
“有一個箭法很準的人，有一天他走過一片櫻桃林，正是櫻桃熟了的時候，他便在林子裡大快朵頤，突然有一隻林中鹿跑過來，那只鹿生的極為健壯，兩隻鹿角非常美麗，這個人就很想捕捉，可惜手邊沒有弓箭，於是便用一隻小小的櫻桃胡瞄準了鹿的腦門兒，因為指力很大，居然將那櫻桃胡射了進去。”
溫西岫蹙眉一笑，還從未聽過如此古怪的故事：“後來呢？那鹿定然沒有死吧。”
“那鹿受了驚嚇，跑得不見了蹤影。過了幾年之後，這個神箭手再次路過那一片櫻桃林，卻在那裡見到了一隻極為奇特美麗的鹿，那只鹿的兩角中間居然生出第三只角，仔細看卻並不是角，而是一棵造型美觀的櫻桃樹，此刻那上面正好結滿了紅櫻桃。”
“不可思議。”溫西岫饒有興致地望著笑笑，“瑛園這故事是從哪裡聽來的？”
笑笑實話實說：“我以前看到本書，那上面全是某人所吹噓的各種故事，名字就叫《吹牛大王歷險記》！”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兩人身後響起，回頭一看，竟然是蒙家兄弟。
“那頭鹿可真夠慘的，頭上頂著一棵樹跑來跑去。”蒙七的著眼點與大家都不同。
蒙九卻道：“那卻可以同時收穫鹿肉與櫻桃。”——這個說法與吹牛大王不謀而合，還說那些櫻桃比普通樹上的櫻桃美味很多。
蒙七卻瞪著眼睛道：“鹿腦袋上長的櫻桃能吃嗎？那都是血泡子吧！”
怎麼這個故事讓蒙奇奇這麼一翻譯，味兒就給變了呢。
前頭的澹臺芙蓉突然招手：“瑛園快過來，你看何學妹新做的這些紗花！”
笑笑急忙迎了上去，這位何學妹就是當年在大王莊拋售紗花的那位學妹，手很巧，而且很有創意，她的那些紗花如今放在一些首飾鋪子裡代賣著，自從得知要推出郵購這種售賣方式，她便收回了自己的商品，決定只走郵購這條路，這樣就保證了產品的唯一性。
於是幾個女孩子圍在一起欣賞那些紗花，男子們則自然結成另一組，向更寬闊的一條道路行去。
就在不遠處的一處亭子裡，幾位大叔級別的老闆湊在一起聊生意扯家常，唐起帆也在其中。
此刻的起帆卻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時不時就盯向亭子那邊的石板路，直到看見一群年輕男子從此路過，不覺坐直了身子，確定了裡面有自己的侄子唐立寰，那神情就更加嚴肅起來，銳利的目光在人群裡掃視一番，推了推坐在身旁的袁老闆：“袁兄，你看那群年輕孩子。”
袁老闆正和旁邊的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此刻那笑還沒收住，便齜牙咧嘴地望向起帆：“嘿哈哈哈……海闊說什麼？”一面顫抖笑著一面把耳朵湊了過來，彷佛耳背似的。
正好，起帆索性湊到其耳朵邊問：“那群年輕人裡，有沒有溫家的公子？”
“癢癢死了！”袁老闆把眼淚都給笑出來了，狠命懟了唐起帆一下子：“起帆快別鬧了！”
唐起帆著急了，扯著對方的耳朵又問了一遍。
袁老闆這回才算聽清楚了，擦著眼淚笑著道：“就那個，大高個兒，那是他們家老三！還有那個，裹著月白斗篷的，那是他們家四兒！”
起帆裝作不經意的將目光投向那個穿月白斗篷的年輕人，這就是，溫四？
起帆無比探究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就是溫西岫？這就是我們笑笑的眼光？這，長得跟倪瓚的畫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