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紋湖的對岸突然燃起煙花, 大朵大朵地緩緩綻放, 絲絲縷縷彷佛絢爛海葵。
每年的六月初一，京都百姓都會在子時燃放煙花, 以慶祝今日聖上解除宵禁，從此在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裡，大家便可合法地歡飲達旦，秉燭夜遊。
此刻已經子時了，這麼快。
笑笑的眼睛變得璀璨晶亮，打量身邊這兄妹二人, 衣衫亦被映得流光溢彩。
西子微微眯起眼眸，看向自己的哥哥：“四哥沒來及回家，就直接趕到湖邊來找我們了？”
溫西岫點點頭, 眼睛望著天邊如同水生植物般的煙花，偏頭看向笑笑, 抬起手來，手心上託了一枚發光的石頭——形狀無規則的原石, 卻是水晶般剔透, 最可嘆的是石頭內部, 竟閃爍著一點一點星塵般的物質, 令整個石頭像個濃縮的夜空。
笑笑湊過來看了很久很久, 確定自己兩世都沒有見過這樣奇妙的石頭。
“給瑛園做生辰禮的。”西岫將這塊石頭放在瑛園的手心, “可惜路上匆匆，一直未能尋到合適的盒子。”
笑笑雙手捧著這塊閃爍著星光的石頭：“哪裡有盒子能包得住一塊天，夜空必得敞亮得讓大家看到才好。”
忍不住又抬頭看他, 只覺得今日一切太像個夢。
看他的時候，他也正看向自己，自然得倒彷佛他從未離開過似的。
每當有人從岸邊經過，都會回頭看一看這三個好看的年輕人：略帶疲憊之色的乾淨男子，與兩個腫著眼睛傻笑的漂亮女孩子。
“方才哭什麼？”溫西岫還是忍不住問，哭就哭罷，為何還兩個人一起哭。
西子慧黠一笑：“我們在哭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啊，想你想得肝腸寸斷~”
笑笑：……
溫西岫抬抬眉毛，正想說什麼，卻被夜空上騰起的一顆銀色的樹止住了話語。
這樣的煙花真是妙，放出來就是一棵棵銀色的樹，將夜空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不行，我答應了瑞彩的！我得回畫舫上一趟！”西子說得跟真的似的，招手叫站在不遠處的捧心，“走走走，咱們回船上！”
於是，岸邊就剩了笑笑與溫西岫兩人。
反倒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彷佛就這樣不說話，一直站著也很好。
手裡握著的那塊石頭，帶著溫度，閃著星光，笑笑很想說“這件禮物我特別喜歡”，動動嘴唇剛要開口，見對方似也要開口講話，兩人便對視著一同閉了口，而後便輕笑起來。
就是這一笑，令笑笑才真正覺得，溫西岫回來了。——平時不愛笑的人，一旦笑起來就特別真摯，就像眼前這個人，平日裡涼如青竹，展眉一笑，一下子便華茂春松。
湖風清爽，兩個人的袖管裡都鑽了風，涼涼軟軟的，在外人看來就是衣袂飄飄。
笑笑歪頭看著西岫，他離開十個月之後再回來，兩人之間突然就變了感覺、換了氣場。
溫西岫在自己心裡彷佛又多了個模煳的標籤，除了“好友的哥哥”，“天才調香師”，“高冷西柚汁”，“世界上最好看的鼻子”之外，又多了一枚說不清道不明的標籤，上面的字也被自己塗塗改改，沒個明確的定義。
“這些日子，可好？”溫西岫的聲音彷佛可以消去溽暑，再加上側顏，便可涼人耳目。
“整日忙忙碌碌，倒也開開心心。”笑笑指著不遠處的幾塊坐石，“我們坐下來聊。”
從來沒見過溫西岫如此疲憊的樣子，也不知他是怎樣日夜兼程趕回來的，莫非是專程為了趕在自己生辰回來？笑笑心下也說不清是暖意還是其他什麼，此刻天上若有個月亮，那一定是溏心的。
笑笑坐下來，雙手依然捧著那塊星空石：“這塊石頭真美，溫四哥是從何處得來的？”
“是從一位西域僧人手中得的，據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石頭，也未知真假。”
想不到這石頭還是個有來歷的，但笑笑並不很在意這個來歷，只要是有心送的，就是最好的。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京都可有故事？”湖風迎面吹來，格外舒爽。
笑笑自然有很多話要同溫西岫講，說不定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但首先浮上心頭的，卻是溫至翀的事，又實在不願在此刻講這個，便笑道：“京都日新月異，每天都有故事。就拿我們家來說吧，我娘給我添了兩個弟弟，這算一樁大喜事吧？”
溫西岫點頭：“可喜可賀，瑛園又放下了一樁心事。”
“其他的麼，”笑笑撓了撓頭，不想談生意的話題，怕說著說著就會談到香露上面，“芙蓉認識了一位寧公子……瑞彩認識了一位唐公子……九山開始建設，預計在今秋就能迎來第一批客人……咱們跟建州衛打仗，力克敵軍……”
笑笑東拉一句西扯一句，聽的人竟也不覺得無聊。
話說的差不多了，才聽見溫西岫問：“《悅己》經營得還好？”
他反倒先關心了《悅己》的生意，並沒有問關於溫家香鋪半個字。
笑笑清清嗓子：“挺好的，穩居期刊雜志的榜首，如今又添了故事版，那些連載的故事非常受歡迎。”
“瑛園早已掌握了創辦雜誌的核心，只要妥善經營，必能節節攀升。”
笑笑不好意思地微笑，背靠向一株光滑的桃樹：“自己喜歡的事，總能比單純追求金錢的人做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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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恰有一對情侶從兩人面前經過，那女子身上用的正是“海倫”香露，香醇濃烈的突厥玫瑰的氣息給人的嗅覺進行了一番洗禮。
溫西岫定了定神：“鋪子推出了突厥玫瑰？”
“嗯？是吧……”
溫西岫望著笑笑的窘態，不忍再問她，便直言道：“我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京都，沿途聞到了許多熟悉的氣味，突厥玫瑰僅是其一，另有兩款從未面世的古香，以及果仁糖和小蒼蘭……包括此刻瑛園身上用的香雪酒味道的香露。”
nose就是nose，誰也瞞不過他的嗅覺。
“唔……”笑笑低著頭，兩個鞋尖互相碰了碰，“是，我們這回沒按之前的套路走。”
溫西岫一時不語，似乎想到了什麼。
“不過，賣的都挺好的，比以前還好呢。”笑笑言語蒼白。
“可是鋪子裡出了什麼事？”溫西岫側過臉來，望住笑笑的眼睛。
笑笑還未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他的眼睛，其實溫家兄妹眼睛的形狀都差不多，但溫西岫卻生了一對單眼皮，初看之下有些涼薄疏離——此刻這對眼睛就這樣直視著自己，因為凝眉，眼瞼形成一道自然的痕跡，不似單眼皮那般清澹，又堪堪躲過了雙眼皮的俗套，造物主對某些人真是偏心。
笑笑在如此該走心的情況下，都能分個心，也真是服了自己。
“之前的四佳人，可是出了紕漏？”他再次問。
話說到這個地步，也不必再隱瞞，反正他早晚都得知道，笑笑索性全說了，末了道：“我們也實在想不通，翀哥為何這樣做。”
溫西岫良久不語，從其眼神中看得出，他也不知曉原因。
“還有，你那調香室的櫃子空了，我們也不知丟了何物……”
“那是一位先祖留下的香方，在我赴西域之前，我們一直在研究這些古方。”溫西岫蹙了蹙眉頭，“當初振羽就對這些古方顯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並認為這位前輩的風格與他很是相像。”
笑笑有些難過，畢竟溫至翀之於溫西岫，與自己這些人都不同，他們兩人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兄弟，有時甚至不必語言交流，僅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所想。
“看來他是早想離開了。”溫西岫幽幽開口。
“溫四哥可知其原因？”
溫西岫澹澹搖頭：“有一絲頭緒，需要慢慢調查才能驗證結果。”
笑笑便也未再多問，反正溫西岫回來了，整個溫家香鋪都能踏實了，甚至整個京都香露界都能踏實了。
“難得你們能推出新的四佳人香露來與之抗衡，這其中大部分的點子，定然都是瑛園想出來的。”溫西岫比想象中的堅強，很快便不再拘泥於之前的話題。
關於新的四佳人，笑笑樂於享受讚譽，大部分的宣傳構想的確都是姐的功勞。
“我們這屬於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笑笑聳聳肩膀。
“果仁糖用在何處了？”作為一個調香師，還是忍不住關心這個那個。
“這是六七月的甜寵系列，果仁糖是小甜甜，香雪酒是小酒窩，還有一款涼涼的是小清新~”笑笑如數家珍，“之前的四佳人衝得太高，總得緩緩勁兒，一張一弛的才會讓買家舒服。”
溫西岫微微一笑：“這個小小的系列很好，以今晚為題，倒可以調出一個小重逢。”
“早知道這樣，去年九月就先調出一個小別離~”笑笑也調皮地一笑。
遠處天際的煙花此刻也恰恰都是圓圈圈，彷佛一個個輕盈可愛的胖氣泡——場景都配合得這樣恰如其分，真是個美好難忘的生日。
溫西岫感觸良多，尤其是聽說了香鋪子裡的那些劫難之後，既心疼瑛園為此憂心作難，又感慨瑛園巧妙的回天之力，想要說些什麼，但又覺得話一出口只能是單薄無力，索性什麼都不再說，去安心望著她。
她一笑，自己便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