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寧醒得很早, 睜眼看見飄動的床幔和諾大的寢宮還沒能適應，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意識回籠，先開啟面板叫了幾聲系統，它沒有回應。
查個資料竟然要這麼久, 奚寧嘆了口氣正要起床, 門外響起敲門聲。
“殿下, ”聽聲音是初一, 他敲門敲得很輕, 聲音也很輕，“您醒了嗎？”
奚寧在“他一定是宋舟”和“他可能不是宋舟”之間糾結了一會兒, 從床上坐起來：“進來吧。”
初一推開房門, 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羹, 不知道是什麼做的, 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仙界的人都吃這些東西嗎, 不過奚寧這段時間沒吃什麼也沒感覺到餓, 他看了幾眼初一手裡的湯羹, 還是接過來喝了幾口。
奚寧剛剛起床, 只穿著薄薄的單衣, 領口敞開了些露出一小截鎖骨, 抬起的手腕在透進來的陽光下依稀能看見青色的血管。
初一居高臨下, 垂眸看著奚寧顫動的眼睫, 在他放下碗抬頭時收回視線。
碗裡還有一小半沒喝完, 初一接過碗放到桌子上, 走過來拿起奚寧搭在床邊的外袍：“殿下, 我來為您穿衣？”
奚寧終於察覺出不對：“你這是在……服侍我？”
“是啊，殿下，”初一臉上露出不解, 慢吞吞道：“榕伯說，這是您的意思。”
榕伯就是樹妖，他見奚寧帶這幾隻妖魔回來，就只單獨問過初一的名字，看起來對他比較關注。
雖然奚寧最後什麼也沒說，榕伯還是自行做了安排，如果奚寧不滿意，再把初一撤了就是。
奚寧悄悄開啟面板翻找了一下，才知道榕伯是誰：“……好，我知道了。”
初一手中拿著奚寧的外袍，小心翼翼：“那我為您穿衣？”
奚寧遲疑著站起身：“好。”
他確實不怎麼會穿這種古代的衣物，有初一幫忙自然好，如果他是宋舟，就更好了。
初一走近，奚寧發現他面容看上去年紀小，身量卻不低。
他動作輕柔，隔著衣物觸碰到奚寧的時候，似乎也能緩解一點點症狀，奚寧甚至有拉開衣袖讓他摸一摸自己皮膚的念頭。
初一察覺奚寧身體越來越僵硬，偶爾碰到他的時候，他就會稍微躲一下，但臉上並沒有排斥的表情。
他很好奇，最後在整理奚寧袖口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勾了勾奚寧的小指。
奚寧手心一抖，微妙的觸感的轉瞬即逝，他縮了縮手後退了一步，明顯的抗拒之色。
“殿下……”初一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神色有些受傷，“殿下是不喜歡我麼？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他悄悄打量著奚寧，看見他竟然紅了臉，淺色的瞳孔像被雨水打溼過的琥珀，隨後偏頭移開視線：“你出去。”
初一在心底回味著這三個字，垂眸道：“是。”
他轉身端著奚寧沒吃完的湯羹離開，並關上了房門。
奚寧等他走後才感覺自在了一些，他無法忽視病症和解藥對他的影響，還有那句是不是不喜歡他，奚寧雖然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配上那張臉尤其讓奚寧心梗。
等系統查出來，他們如果不是同一個人……他一定要把這個初一送走，越遠越好。
奚寧額角又開始疼，他乾脆化出水鏡仔細一照，發現額頭上有兩處明顯的發青，摸上去還有些腫。
難不成這個七殿下身上有什麼暗疾？系統又不再不能為他檢測身體狀況，奚寧皺著眉揉了揉，沒有絲毫的緩解。
很快他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晚一些的時候榕伯送了兩盒膏藥過來。
“殿下，仙帝知道您最近身體不適，特意差人送來這兩盒仙藥，”榕伯一一開啟蓋子給奚寧看，濃郁的藥味蔓延，“殿下從小體弱，該用的還是得用，莫要逞強。”
奚寧拿起藥膏，用手沾了一點：“這是……”
“這盒加了雲菸草與仙芝，用於止痛化瘀最好不過了，您記得早晚各一次抹在龍角處。”
“龍角……”奚寧摸摸自己的額頭，才想起來他這個身體是有青龍血脈的，怪不得這兩天一直疼，原來是要長龍角了。
他將藥膏抹在額頭上，微涼的膏體果然讓疼痛緩解不少，榕伯還沒有走，彎著背站在原地：“還有一事，明晚仙帝宴請各妖族首領，讓您也去。”
原來的七殿下不喜外出，以往有這類宴席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是早早地回來，而這次仙帝專門派人來通知，應當是有比較重要的事。
“好，我知道了。”
在榕伯走後，奚寧開啟面板自己翻找了原書劇情，但目前的時間線太早，書中根本沒有提及這次宴席，系統也不在，沒辦法為他查其他資訊。
宴席霍修肯定會去，他現在處於崩壞的狀態，指不定會搞出什麼狀況，但現在還沒有釋出任何任務提示。
最後奚寧打算等系統回來之後問問它，宴席明晚才開始，到那時候它不可能還沒查好資料吧。
另一個盒膏藥還放在桌子上，奚寧拿起來聞了聞，比之前的那一盒味道要香很多，有一種令人舒緩放鬆的味道，他也抹了一點在額角。
這個藥多半是有點安神催眠的功效，最適合晚上使用，奚寧抹上沒多久就感到一陣陣睏意湧上，在矮榻眯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門進來靠近他身邊，奚寧緩緩睜開眼，看見初一半跪在塌前。
他瞬間清醒，撐著手起來一點：“你在這做什麼？”
初一還在原地沒動，無辜道：“我剛才敲過門，殿下卻一直沒有回應，我便有些擔心，想進來看看。”
奚寧剛才沒聽見什麼敲門聲，也有可能是他睡著了。
他默默坐起來，初一伸手碰到他垂在榻邊的一片衣角，像個即將被拋棄的小動物：“殿下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要趕我走好不好？除了這裡我已經沒有容身之處，還有那個霍將軍……”
提起霍修，初一似乎很害怕，半跪在奚寧腳邊的身體抖了抖，神色更加可憐：“殿下……”
奚寧扶額：“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趕你走？”
他是有過這個想法，但要等到系統回覆了再說。
“真的？”初一聞言開心了許多，往前挪了一點離奚寧更近，“多謝殿下……”
奚寧移開視線：“以後沒有叫你，就先不必來伺候了。”
剛才還陰轉晴的初一臉色僵住，嘴角的弧度慢慢往下壓，又不敢再多言，垂下頭：“是，殿下。”
他依依不捨地起身離開，盼望奚寧能改變主意，然而奚寧一言不發。
初一臨走前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藥膏，出了門後收斂住所有神色。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奚寧果然都沒有再看見初一，早上他是自己整理的衣物，雖花了不少時間，但穿戴好後看不出什麼問題。
仙帝準備的宴席晚上就要開始了，系統還是沒有回來，奚寧思索過後還是決定去一趟。
霍修要是沒什麼異常，他就早些回來，如果有突發狀況，他也能儘快出手阻止。
最後奚寧獨自赴宴，他去時廳中已經坐了不少人，奚寧按照婢女的指引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他是仙帝最小的一個兒子，安排的位置也是最靠後的，往前的幾張矮桌已經坐了他的幾位哥哥，看見他來都簡單打了聲招呼，寒暄了幾句。
奚寧話不多，原身本來就少言寡語，幾位殿下也並沒有在意，自顧自閒聊去了。
仙帝還沒有來，奚寧默默打量了一下廳內，分辨著哪些是宴請來的妖族首領，忽地對上霍修的視線。
他坐在奚寧斜對面，身旁還坐了一位穿著黑袍的年輕男人，看起來不像是霍修的下屬。
霍修衝奚寧笑了一下，自己倒上一杯酒隔空舉了舉杯，奚寧只看了一眼便冷漠地移開視線。
霍修見狀臉上笑容更大，絲毫不在意奚寧的態度，仰頭將杯中的酒飲盡。
仙帝似乎有事在身，廳內已經安排起歌舞，幾個仙娥一曲舞畢後仙帝還沒有出現。
這時候奚寧終於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宿主！”系統語氣輕快，“我回來啦！”
還不等奚寧開口問它，系統搶先說道：“我把上一個世界的宋舟，和這一個世界的低魔進行了角色資料對比，兩個人的重合率高達95%，可以確定是同一個人，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還在找原因，不過……”
“哐當”一聲輕響，奚寧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杯，衣袖上不小心沾了些酒水，他慌忙將杯子放好：“真的？”
奚寧這兩天已經想過無數次了，他心裡知道是同一個人的機率更大，但也會否定自己的猜測，只想聽系統一個確切的答案。
現在在系統口中被證實，奚寧如釋重負，心底的委屈和無措湧了上來。
初一就是宋舟，他跟著自己一起轉移了，他還是自己的解藥，能緩解自己的病症，可他沒有上一個世界的記憶。
系統終於擺脫了資料庫，現在神清氣爽，迅速恢復工作狀態，檢視著四周的環境：“咦，宿主這是在參加宴會？我看看……”
趁仙帝還沒來，奚寧起身直接出了大廳，門口接待的僕從看見他離開多問了一句：“七殿下不等仙帝？”
奚寧頭也不回：“我衣服沾了酒，回去換一身。”
他快步穿過走廊，卻又被人叫住。
霍修不知何時也出了大廳，環抱著手臂攔在走廊中間：“宴席還未開始，七殿下怎麼急著要走？”
奚寧言簡意駭：“我有點事。”
他勉強將語氣放緩，不想現在和霍修起什麼衝突：“霍將軍快回去吧，宴席上少了您可不行。”
“七殿下是否身體不適？”霍修動了動鼻尖，聞到了奚寧身上的藥味，“殿下哪裡受了傷？”
關你什麼事？奚寧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沒有受傷，我還有事在身，就不與霍將軍閒聊了。”
他直接從霍修身邊經過，卻被他拉住了手腕：“何事這麼著急，我是看殿下出門連個下屬都沒有，不如由我送您回去……”
霍修碰上奚寧手腕皮膚時，奚寧心裡頓時產生強烈的厭惡感，一抬手用力甩開了他。
奚寧臉色已經不太好，整理了一下衣袖：“不必了。”
他繼續往前走，霍修不再攔他，只是靠在石柱上看著奚寧的背影。
原先廳中那位黑衣人走到他身後，開口道：“這位是……七殿下？”
他剛才也曾見過奚寧一眼，此刻勾唇笑了笑：“這是仙帝的兒子，將軍可要下一番功夫了。”
霍修收回視線轉身回廳：“仙帝的兒子……又怎樣？”
奚寧回去的路上，系統已經查到了這一次宴席的目的，是為了和妖族聯姻。
“宿主走了也好，”系統心有餘悸，“要是有什麼妖看上了宿主，非要嫁給宿主或是娶宿主，那就不好了。”
這個世界男性之間也可成婚，尤其是妖魔中更是男女不忌。
奚寧敷衍地應了一聲，他現在只想找到初一。
而回到殿中後，他怎麼也找不到人，問院子裡的小妖只說今天只有中午時見過初一，隨後就不知他去哪了。
奚寧焦急之下，剛才被霍修碰過的手腕存在感更強，他回房凝聚出水流，清洗了好幾遍，直到袖子溼了一大片，手腕被搓得泛紅。
系統看他的狀態不對，查詢過後明白過來：“宿主這個世界的病症是皮膚飢渴症，有了能緩解的高階指令之後，宿主可能就會對解藥之外的觸碰感到排斥，啊對了，宿主這個世界的解藥是誰？”
奚寧稍微好受了一些，坐在椅子上：“還能是誰。”
系統很遲鈍，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高興道：“那太好了！宿主也不用再費心思去重新找了……”
奚寧感到無語，他想去問問榕伯知不知道初一在哪，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寢宮裡亮著燈，奚寧進來的時候沒有關門，初一一眼就看見裡面坐著的人，捧著手腕愣愣地看著他。
他走進來，輕聲道：“聽她們說，殿下您找我？”
想見的人到了面前，奚寧又不知怎麼開口了，低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初一很快發現他手腕上紅了一大片，袖子和衣襬都溼了點，還隱約有一股酒味。
他知道奚寧晚上是去赴宴了，這麼快就回來，還這副樣子，難道是被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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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的手怎麼了？”初一問道，半蹲下想碰奚寧的手，在半路又停了下來，仰頭看他似乎在徵求著他的同意。
奚寧把袖子往上扯了扯，話裡帶著鼻音：“你幫我揉一揉。”
即使眼前的人沒有記憶，他也是他的宋舟，那個會無條件寵著他，對他好的宋舟。
初一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決定先順著奚寧，牽起奚寧的手輕柔按摩著發紅的地方。
他沒有看見任何傷口，像是……奚寧自己搓紅的，細嫩的皮膚彷彿微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印記，初一不由得動作更輕，悄悄用了微弱的法術讓紅印消得更快。
初一心裡默唸了一句，嬌氣。
奚寧一直低著頭，他感到特別滿足，霍修碰過的厭惡感已經完全消失了，現在也確定了初一就是宋舟，生理和心理上都獲得了極大的安全感。
他忍不住往前挪了一點，彎下腰小聲道：“你抱抱我……好不好？”
初一手上動作一頓，假裝沒聽清：“殿下說什……”
奚寧往前一傾，勾住初一的脖頸整個人撲進他懷裡，臉頰與他頸側皮膚相貼處讓奚寧舒服地哼了兩聲。
初一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很快放鬆下來，沒有拒絕奚寧的“投懷送抱”，甚至伸手摟住奚寧腰間。
“殿下？”初一看不見奚寧臉上的表情，掌心輕柔順了順奚寧的背，“殿下怎麼了？不開心？”
不，奚寧很開心，他一聲不吭摟著初一的脖頸不想鬆手，還蹭了蹭。
溫熱的吐息就在頸間，還有柔軟的唇瓣偶爾蹭過來，初一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收緊手臂：“殿下……”
他初見奚寧時就覺得閤眼緣，奚寧還有些莫名的言行總讓他好奇和心癢癢，現在既然是他主動，那就不要怪他……
奚寧終於抬起頭，他看見初一這張年紀尚小的面容，心情又十分微妙和尷尬，他鬆開手輕咳一聲：“你以後就留在寢宮服侍我。”
反正他現在是殿下，是他將初一搶回來的，自己就是他的主人。
初一沒有多問，順從道：“好。”
他拉起奚寧被水沾溼的袖口：“殿下衣服溼了，我為您換一身吧。”
其實奚寧有法術，他完全可以直接用清潔術去掉身上的水跡，初一只是試探著問一句，奚寧卻點頭同意了。
奚寧這一次站著任他動作，也不似上回那麼僵硬，初一心裡好奇他的變化，又十分享受他的乖巧。
沒想到仙宮還藏了這麼個寶貝，只是有些嬌氣，而且他在這裡住慣了，不知道帶回魔界會不會和自己鬧脾氣？
等換了一身外袍，奚寧清清爽爽坐在床邊，拿出那兩盒膏藥。
“我頭疼，你幫我揉一揉吧，”奚寧期待地看著初一，“這兩個都要用。”
初一接過來讓奚寧躺下，自己則坐在床頭腳踏邊，手上沾了藥膏為奚寧按摩。
奚寧身上有一半的青龍血脈，雖不能直接化為龍型，但會生龍角，應當也是有一些龍族的天性的，初一記得對龍來說，就算是還未長出的龍角，別人也碰不得，上回奚寧同意讓自己給他揉，雖然只碰了一下就離開，也讓他十分驚訝了。
現在奚寧更是毫無戒備地躺在他面前，呼吸平穩沒有半點不適，還似乎很享受。
等到第二種藥膏用完，奚寧已經睡著了，初一放好盒子，為奚寧小心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睡得更安穩。
他滅了燈，悄無聲息地出了寢宮。
半夜的時候，初一忍不住又回來了。
和上次一樣，他也是化為煙霧從窗戶的縫隙裡擠進來，坐在床邊變回人型，在黑暗中看著奚寧，屈指撫過他的側臉。
奚寧睡著了，系統可沒睡，它知道初一在幹什麼，心裡默默吐槽：“現在的低魔都這麼厲害了？”
夜闖寢宮，還一副想幹壞事的樣子，要不是確定他和宋舟是同一個人，系統早就把奚寧叫醒了。
初一坐了許久，最後還輕輕捏了捏奚寧的下巴，他沒有用魔氣讓奚寧熟睡，也不怕他察覺。
他甚至想現在就直接把奚寧帶回魔界，但是這樣可能會嚇到奚寧，這可不是他的本願。
奚寧身上還散發出混雜的藥香味，初一低頭輕輕嗅了嗅，越看越滿意。
這時候系統才發覺不對勁，初一的臉怎麼不太一樣了，之前明明是十幾歲，現在卻像二十多歲……
它正在發懵，初一又化為煙霧從原處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