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半月, 荀長和宇文長風雙雙已經打包好了行李。
他們此去落雲不以出使的名,而是以官商的身份帶了不少金銀好物。兩國畢竟明面上關係也算不得僵,生意可做自都是喜聞樂見的。
至於到那以後私底下的搞東搞西, 就是各憑本事了。
荀長一邊盤點帶去的車馬貨物,一邊不自覺哼唱一首魔音貫耳的歌。
“吾成日辛苦不回家~因為吾愛我大夏~全月都沒休息~只為了江山社稷~”
這《敬業歌》據說是刑部官員最近編的。
因為奚行檢大理寺那邊審問奸細連天加夜一直沒放假,近來大理寺可謂人人累得形容枯槁。卻又因為審出來很多秘辛拿了皇帝特賜的獎俸, 又個個兩眼放光痛並快樂著。
宇文長風前雲遊各國,可是常年見慣了落雲、堪輿、印蘭那邊朝廷命官們一個個辦事閒散緩慢、尸位怠工的模樣。
如今再看看奚行檢,看看眼下的大夏朝廷各部——這效率,這水準,這熱情!
民間百姓也是一樣, 宇文長風這段日子也每天沒少去西市早上混早點、中午下杏花樓、晚上吃酒、半夜再來個夜宵。
真切地見識到小攤小販們因為能賺到錢而樂於清早出攤半夜收攤的熱情。
哪像他當年在堪輿, 天光大亮街上零星幾個人鬼城似的。人人在家啃個硬得石頭一樣的黑餅就兌付了,想要買個好吃點的早飯都無人出攤!
果然, 短短十年由弱轉強都是有原因的, 從皇帝到群臣百姓全部功不可沒。
宇文長風對大夏什麼都滿意,只是此番去落雲前, 依舊不免幾個小小的遺憾。
“咱們就這麼又走了,我始終連二皇的面都沒見到!”
“說莊青瞿他也太小氣了吧?”
荀長:“嘻嘻嘻嘻。”
其實自打宇文長風從北漠回來之後, 莊青瞿倒也不是完全的不念舊情過河拆橋。
還是很一連串的賞賜誇獎加官爵和名上的百般關懷的,更是親自召見過宇文長風幾次。
然而,每次“親自召見”都是他一個人,從來不見皇帝。
宇文長風每每說起想見二皇敘敘舊, 莊青瞿就託著腮一句“替你安排”。
真的是會安排。
安排著安排著, 就安排到落雲國去了!
“長風稍安勿躁,且就當這是莊青瞿對外貌的褒獎吧。畢竟阿涼他如今唉……連看奚行檢看徐真都能看得眼睛發直,莊青瞿一天天的都酸壞了, 怎麼可能還讓他看見?”
實在是十年之後宇文長風出落得太過俊朗不凡,就他從北漠回來後莊青瞿第一次見他時那個臉色,荀長在旁邊看著就默默知道宇文長風以後想見阿昭只怕遙遙無期了。
宇文長風也是無奈:“世事難料。”
“誰能想到那莊青瞿自幼眼高於頂,竟也一天落得要酸別人???”
“我小時候還經常想,就他那副孤傲的樣子,將來也不知道會娶什麼樣一位夫人。只怕是嫡系公主、絕色美人都難入他的眼,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霸著二皇不放了!
二皇當然是極好的,聰明活潑平易近人,沉穩靠得住又願為天下蒼生著想。當年所伴讀都特別喜歡親近他,只有莊青瞿除外。
宇文長風還曾暗戳戳想過,大家都長了眼睛,就莊青瞿瞎。
卻沒想到當年瞎了的人有朝一日恢復光明,轉頭就把大家的二皇給攬進懷裡藏著不肯給所人瞧了。
哪有這麼不講道理的?
至少也瞧瞧是誰先來的好不好?而且莊青瞿當年那麼瞎,又是怎麼翻然醒悟的?
荀長:“長風就不妨,就把莊青瞿想成《夏經》的魔麟。”
宇文長風一下就懂了。
魔麟是《夏經》裡面最高傲、最難馴的兇獸。《夏經》的開篇全書第一張插圖,便是魔麟凶煞為害天下。
然而全書的最後一張插圖,卻是大夏貓貓兔嚶如大咧咧趴在魔麟頭上睡覺。
高傲不遜的兇獸從來無人敢惹,也就嚶如藝高獸膽大敢伸爪子撥弄他。魔麟自然也凶煞地露出了尖牙,直到被嚶如徹底征服踩在腳下,就從此變得無比乖巧還獨佔欲強。
《夏經》正文寫得很清楚,魔麟可萬萬不是被嚶如的可愛樣貌給征服了。
它就是單純的打不過嚶如。
一條大黑龍沒能打過貓貓兔也是丟人,但誰讓貓貓兔所向無敵。後來大黑龍就天天跟著嚶如寵著嚶如了。人被嚶如的外表矇蔽想要躍躍欲試欺負嚶如,肯定先被大黑龍一通收拾。
……
去落雲國要乘船,華都距離出海口倒是不遠,兩三天就到了。
宇文長風站在港口:“………………”
荀長:“怎麼了?”
宇文長風:“這船好大呀!!!”
荀長:“很大嗎?”
“很大啊,那麼大!!!荀長你別給我裝!這還不算大什麼叫大?”
宇文長風心跳不止,他上一次見到這麼氣勢恢宏的商船,都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是他離開落雲國乘船去印蘭,坐的是落雲國最引以為傲的“鯤鵬船”。
叫鯤鵬真不是徒虛名,展翅數萬裡。
他那時還想,大夏什麼時候才能有一艘這樣的船。後來很多年,他在別的國家也都沒坐過當年落雲國那麼好的船。
如今終於看到了,他們大夏也已經了這樣的船!
碧波遠航。
離岸越來越遠,宇文長風站在甲板:“唉,可惜了可惜了,我忘了,我還個朋友這回也是沒見著!”
朋友是個外國金髮大鬍子商人,名叫波洛,當年宇文長風在堪輿國遊學時天天跟他一起喝酒。
大鬍子波洛的太太太爺爺曾在武帝時雲遊過大夏,回去之後璀璨奢華的東方迷國度的傳聞就一直在他家族流傳。
以至於波洛從小對大夏有著非常高的憧憬,一直唸叨著想來。
宇文長風離開堪輿國時,這波洛正好繼承了家裡龐大的生意,說是要來大夏販貨。
後來真的來了,還來他來府上找過宇文長風,可惜當時宇文長風出使北漠,宇文府的下僕又很是不機靈連對方地址都沒留。
荀長拍拍他:“沒事兒,天下大,但吾相信緣必會再相見!”
他眼角彎彎,望著海面一片蔚藍,其實心裡倒也一絲遺憾。
自打北漠遇到澹臺泓,他就一直在查此人這些年來究竟在做什麼,卻一直查不透。
宴語涼又根本不記得此人,也沒法問。
猶記當年澹臺泓被“問斬”,阿涼連著好幾天哭得沒法上朝,演得多年以來無人懷疑,那麼能演也真的狗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想來小時候,二皇與澹臺泓一直感情最好。
澹臺泓雖和莊青瞿一樣是高門世家的權臣少爺,卻有一堆才華橫溢的嫡親哥哥。不像莊氏就莊青瞿一個獨子,兩人在家裡所受重視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因而他雖文學武功樣樣不比莊青瞿差,卻從不似莊青瞿般孤傲,卻是開朗又純良,是以與二皇非常合得來。
若說當年一群伴讀之中誰與二皇最配,也肯定是澹臺泓。
荀長尋思著他當年若能算到二皇將來會一個男人攜手,也肯定會猜是和澹臺泓而絕不是莊青瞿。
但正如宇文長風所說,世事難料。
感情這事,喜歡就是喜歡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了。真來了與出身相貌甚至性子如何是否相配都沒必然的聯絡。
就連莊青瞿一般高傲,都能變成繞指柔。
在荀長看來,比起澹臺泓,莊青瞿算是幸運的。
雖然兩家多年來都把持朝政將大夏攪得一團亂,但莊氏的結局畢竟是滿門殉國,名聲挽回了許多,莊青瞿才能靠著赫赫戰功又成了眾人心中實至名歸的嵐王。
而澹臺泓的結局卻無“將功折罪”,只能要麼死要麼消失。
畢竟澹臺氏是名聲狼藉的叛國謀逆,哪怕澹臺泓並未參與叛逆,群臣百姓也是不管不顧群請殺。宴語涼偷偷把他送出國已是最好的結果,絕不可能留他再常伴左右。
說白了,也是澹臺泓與和皇帝間就沒那個能待在一塊的緣分。
……
自打知曉了落雲國制衡,邊關隨時可能被草原鐵騎大軍壓境,宴語涼便每天認真思考盤算對策。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史官小周前兩天教他的話,簡直是太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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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就當這是一次考驗。
古人雲,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落雲願意出錢給他們這麼一次試煉,也未必不好。
故國雖大,好戰必亡。但要知道這話後面還一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眼下落雲想方設遏制大夏崛起,大夏一時無扭轉乾坤只能接受。這次是吃了虧,但誰讓之前一兩百年大夏都在弱,而落雲一直強盛。
幾百年的格局,宴語涼也不可能心急到區區十年就將徹底打破。
但很快就會打破的。
這一次是防禦,防禦以後就是對峙,對峙以後反攻也就不遠。
眼下暫且要耐得住性子。
莊青瞿:“阿昭放心,落雲儘管支援北方部族,我守著,落雲支援越多約好,到時全部吞下骨頭都不剩,讓他們血本無歸!”
這段時日,嵐王常去綠柳營檢閱。
而穩於守成的夏侯烈將軍的部隊更是已經部分整裝,先頭部隊已然開拔北漠。
宇文長風雖去了落雲,可北漠可敦那條線卻牽在他爹宇文化吉手裡一直沒斷。
眼下北方情況是很焦灼。處月王正與瀛洲、落雲一起三方強壓北漠羅摩可汗出兵。而宇文化吉則在民間煽動反戰情緒,能拖一天是一天。
北漠可敦不過一個瀛洲弱女子,面對形勢複雜沒有辦。但一旦有任何訊息異動,她總是能第一個傳出來便宜大夏這邊部署動作。
如今她的家人已被偷偷接到了大夏,而故國瀛洲有負於她,她只能當自己是大夏的人了。
宴語涼自然希望宇文老太守能加把勁,繼續發動民力,把戰事能拖得越晚越好。
拖得越久,對大夏越利。
因為這邊,胡璐的師兄已經在工部裡教大家鍛冶了。加了隕星的重鍛兵器上次試煉時已經可以砍斷眼下最好的精鐵武器。
優勢令人振奮,只是大批量製作尚需時間。
拖得越晚開戰,大夏軍隊越是能更多的士兵裝備上此等神武所向披靡。
而在一邊拖時間一邊積極備戰的日子裡,宴語涼最急著解決的依舊是軍糧短缺問題。
要自己種,拼命種。
但在秋天種出來之前,也得大量買。
買的時候還得注意別被坑。
就算燃煤之急,也不能急病亂投醫,皇帝依舊謹慎小心。
然而可笑的是,花燈節抓奸細事不脛而走,很多百姓紛茶餘飯後紛譴責落雲國陰險,卻同時有很多商人們看清了可能要打仗的事實開始哄抬糧價,明目張膽打算發國難財。
其中還不乏有許多當年依附於澹臺家,而在澹臺家倒臺後立即見風使舵的。
果然這世間除了色令智昏,最常見的就是利令智昏。
宴語涼覺得很好。本來這群人就在他小黑本本上上。若不是他們個個家大業大之前幾年造船修路還得靠他們,宴語涼早就想收拾他們了。
居然送上門來。
這世上,人和人就是如此不同。奚卿那樣兢兢業業一心為國之士,也這種架不住蠅頭小利最終必定反噬其身人。
而他們那麼聰明,難道不明白就算是當菟絲花也不可為了一己私利傷害國本,否則終是一榮俱榮一損全損嗎?
他們懂,可惜架不住。那就是自尋死路。
最近還一個人也惹到了宴語涼。
就是那賣玉黍的金髮大鬍子。宴語涼前便服出城找過他。
一是求玉黍的種,二也是實在缺糧。他已查到此人是堪輿國的大商販,手中在京城附近囤著好幾個倉庫的糧。
他說願意出相當高的價格買,結果那金髮碧眼的大鬍子卻很不老實。
“遺憾啊,窩這裡的糧,早就被朝廷訂完了。”
宴語涼:“是嗎。”
哪個朝廷?這大夏還別的朝廷呢?
但畢竟就連國內商人都在哄抬糧價,外國人自然遠道而來這麼折騰,更要奇貨可居。他便先跟他買種。
據說玉黍產量很高,大片種植後,秋天便能解決大部分軍隊的軍糧問題。
所謂“良種”,價格也是非常高的。
然而宴語涼拿回去之後,胡璐擅農的師兄看過後堅決搖頭,說這絕非良種。
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而堪輿國的大鬍子商人波洛還在開心數錢。
他當然不可能把良種賣出去了。不然這邊大夏明年都能自己種出來了,他以後還怎麼奇貨可居大把掙銀子?
反正對方不懂又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他抵賴不承認就是,又能耐他何?
大夏很保護國外商販的,還能因這說不清的事兒就把他抓過去?
波洛此行來大夏,樣樣都滿意。
唯一的鬱悶就是沒能碰上舊友宇文長風——要是見到了,他非讓宇文長風為多年前說過的話賠他一瓶好酒才是!
當年在堪輿國,波洛宇文長風喝酒聊大夏。宇文長風跟他說,其實大夏已沒他想象的那麼強盛了。
波洛不信:“我都聽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說了,大夏可是萬國來朝的東方仙境啊!”
宇文長風點不好意思:“武帝時候是不錯,但武帝後……唉,這興衰皆時,也是知道的。”
於是波洛這次來前稍微降低了一點點期待,該帶的貨也沒有滿倉帶來,好多名貴的金銀珠寶怕賣不掉都沒帶。
結果來了以後可後悔了!
他就要找宇文長風問問他這到底哪裡弱了?
果然他太太太爺爺說的沒錯,大夏人就喜歡假謙虛,哪怕住在宮殿裡都自稱“寒舍”。
這也謙虛過頭了!這麼繁華說自己弱?太不可取了,耽誤他賺大錢!
另一邊在皇宮裡。
宴語涼雖然不爽那些商人,卻又在認真考慮,怎麼樣才能不著痕跡給這群只想發橫財不講良心的商人好好上一課。
畢竟這次不好朝廷直接出面的,若是平常時候,倒是可以抓幾個帶頭的殺雞儆猴。可眼下備戰中絕不能再內生亂,否則就要焦頭爛額了。
國內商人得穩住,國外商人就更是,絕不能讓他們出去哭訴大夏欺負了他們。不然萬一到時候戰事吃緊,還要指著他們向國外買糧買兵器呢!
莊青瞿:“阿昭,這事不妨交給我。”
宴語涼:“好啊。”
他又不禁好奇:“青卿打算怎麼做?”
嵐王垂眸,笑而不語。宴語涼難得被他賣關子,不禁豁然興奮卻又稍稍點心疼。
這……該不會又是要嵐王來做壞人,犧牲名聲出面收拾那些人吧?
幾日後,宴語涼見識到了嵐王這次的做。
真不愧是他選中的男人!
嵐嵐如今厲害了,竟也學會變通、學會甩鍋了。嵐王這次根本沒親自出馬,而是找人把訊息透給了不服管教、仍在“受罰禁足”中的師律。
師律:“什麼?大敵當前這幫商人竟敢如此,簡直其心可誅!”
“軍糧之事皇帝哥哥縱著他們,我這暴脾氣可容不下。”
尤其是那個國外大鬍子,他在花燈節吃過他的烤玉黍還跟這人聊過天。
沒想到看起來人挺好的,敢賣假種欺負皇帝哥哥?
“搶他們丫的!”
……
宴語涼要被嵐王這一出給笑死了。
實在是高明。師律小將軍在大夏是人盡皆知的野。誰都知道他當年大漠裡不服軍令輕騎直追北漠王帳把人家追得從北漠跑到處月,也都知道他搶過瀛洲、後來上了水師的船還搶了堪輿,朝廷根本管不住他。
所以,他幹出什麼事來也都不代表朝廷的意思。
嵐王此舉一石二鳥。師律一直不服管教,此次讓他鬧一出,也順手不輕不重罰一罰他,讓他也吃個教訓乖一點。
誰料嵐王算無遺策,卻還是敗給了師小將軍的臉皮。
作為一個幾十人精銳衝殺千北漠鐵騎都不慫的小將軍,師律一出門就帶十幾個精銳部下,連著把好幾戶屯糧富商家給砸了,也並不十分出人意外。
然而砸是砸了,砸完師律還反手先告狀,上了一道折附上時間地點人物百姓證詞言鑿鑿:“天子腳下皇城之邊,幾戶富商家丁光天化日當街上百人欺負末將區區十餘人!好在終是邪不壓正,末將以理服人……”
宴語涼:“噗哈哈哈哈哈。”
怎麼辦這也太逗了真不要臉他好喜歡這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