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體的氣息在脫離意識連結後就察覺不到了,這真奇怪。
針目縫也乖乖睡在羅曉身前沒有響動,要不是有趴在我肩頭依暱的皐月,車裡安靜得就像是沒有活物。
“要出遠門了,緊張嗎?”
羅曉突然冷不丁的提出個奇怪的問題,當我轉過頭來時正對著那直勾勾的攝人赤眸。
“是啊,要離開家鄉了。要去往那異國,誰不會有點緊張呢。況且,還要遠離我的...摯愛。”
我放鬆地說出自己所想,在她面前還是儘量真話多假話少,如何巧妙地避開危險與陷阱也是一門技巧。
“唔...爸爸...要...離開...媽媽?”
聽見談話的臯月從肩頭滾下,抬起腦袋在父母之間來回觀察著,有些不情願的做出了決定。
攤出肉乎乎的小手挽住我的臂膀,但大眼睛還是可憐巴巴地望著羅曉,似乎是在讓她快過來。
“這孩子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你呢。”
羅曉無奈地閉眼輕笑,卻是將懷裡的孩子摟得更加緊密了,沒由來的散發出種寂寞感。
選擇,現在到了關鍵的轉折點了。
“對了,那座島...所有偉大事業的開端,都是從一個好名字開始的吧?”
我丟擲這試探,想看看事情最終又是否會迴歸到,那模糊到近乎不能再套用的劇情中去。
在這個世界待得越久,那些所謂的記憶優勢就越發遙遠,在靈魂體被啃食後,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它的名字?”
【咕咕】沒等她回答,某條小饞蟲肚子的抗議聲在這靜謐中顯得格外響亮。
臯月嘟起嘴勾著指頭,鬆開了鎖釦般固緊的手,骨碌碌地爬到了羅曉跟前。
意識讓她貼近我,但飢餓的本能又促使她回到了母親身旁。後者沒有拒絕,空出的掌心穩穩地把皐月拖入懷中。
突然想起,羅曉帶了奶粉出來嗎?不會犯這種錯誤吧,沒有也可以用其他食物...
那如玉纖指白皙潔淨得不曾沾取陽春水,美得就像是一對無暇藝術品,半勾半曲之間似有微妙規律。
透瑩的指甲挑開領口,長髮如飛瀑流蘇般銀光悅動著,半遮住了不能示人的羞澀之處。
單向光的車窗不知何時掀開一角,柔和的風和暖芒融化了意識與視線,沒有多餘阻礙,完完全全地袒露在我眼前。
有一絲絲揮之不散的嫉妒嗎?
說不清,到底是在為流子抱不平,還是內心的空缺感呢?
孩子躺在母親懷裡,本能地噘吸著,徜徉在安全與舒適裡。這是人類最神聖的原始行為,我不能也不會,去玷汙它。
誰又能想到,她的臂彎裡承載的將是,人類未來的希望與滅亡。
眼底的溫柔明滅不定,漸漸微弱,最終熄滅。
“最後一次,再讓我們連線在一起。現在,妳也要學會改變了,臯月。”
字詞落下,亮銀的髮梢上似批霜掛雪,額間那朵金色的櫻黯淡著,純白明珠上的血紅,冷透了。
“嗚嗚?”
在女兒疑惑中,羅曉直接將她發力撥開,幼嫩嘴角還殘留著未飲盡的原罪。
隨後,將自己的胸膛完全交付於針目縫。
“嗚哇啊啊...爸...嘶溜...爸爸...”
受到冷落的臯月哭鬧著扎進了我的懷裡,這次,揪住衣角的小手久久未曾鬆開。
淚珠如顆顆子彈穿透胸口的衣物,我的心也在這抽泣低吟中跟著攪動。
托起她在大腿上站直,捧住小臉用拇指輕輕拭去淚痕。我笑著扯住那櫻桃小嘴,讓它露出個上揚的弧度。
“沒關係...沒關係的,臯月是姐姐哦,該...禮讓妹妹啊。也要學會...學會吃其他東西咯。”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幾乎是逼迫著自己說出那兩個字,受傷的陰影差點使笑容變成恐怖的嘲嚇。
她也許聽懂了,也許根本不理解,但安撫至
少讓哭泣停止了。
隔音隔光的獨立後座讓這一切都發生在小小空間裡,環繞著車身的微風依舊,墨黑漆殼倒映的暖陽依舊。
各自抱著孩子,羅曉與我分坐在左右兩側的角落裡,保持著無言的靜默。
連續兩次宣洩把臯月累得不輕,她還呢喃著聽不懂的夢中低語,稚嫩唇齒張合間似是粉白櫻瓣。
摸起那下巴未擦淨的白痕,淡淡奶香氣裡裹著一股綻放花蕊的甜蜜。
我明白一歲多的孩子是該斷奶了,只是什麼時候羅曉也會...
無言思緒間,時間飛逝。
剎車的慣性帶起身子微微前傾,遠處鬱鬱蔥蔥的森林與鳥語花香證明,我們到家了。
沒等手碰到車門,就已有人搶在前頭拉開把手。嘛,倒是省去...
【碰】“唔嘎!”
如果說臯月撲入懷中是柔弱的蜻蜓點水,那麼這一次撲擊就著實是要人老命的高速炮彈了!
“嗚嗚,總一郎大人!為什麼去做那麼危險的事,也不告訴麗,是嫌棄...嫌棄麗沒用嗎?”
【咔】看上去瘦弱的雙臂勒住腰間發出了咔咔的骨頭位移聲,來人正不有餘力地展示著她有多麼關心我。
要是不提前反應過來把臯月舉起,恐怕這小祖宗當場就要歸天了。
“鳳凰丸小姐,雖然能理解妳的心情是多麼複雜激動,但要是再繼續下去可就...”
眼見我要就此殞命,身為管家的揃大步跨來,提溜著我從這死亡之擁裡拯救出來。
“唔...麗...壞壞...”
“額哦哦,對不起,實...實在是,太急切....唉,大小姐和羅曉大人也在啊。”
發現不止有我一人的麗羞意難當,捂住臉龐恨不得鑽進地裡,淡黑肌膚亮成了塊燒紅火的爐中之煤。
雖然腰桿確實隱隱作痛,但也沒有埋怨之意。能猜到這個女孩為了找到我,之前冒著多大的風險。
讓親近的人掛念擔憂,該羞愧的人是我才對啊。
“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得了,大家不都好好站在妳面前嗎?”
“嗯...嗯。”
她挨得更近了,只要有我的安撫就能放鬆下來,雅紫色的束髮軟蓬蓬的,活像只溫順的小黑貓。
(啊逑,誰在唸叨咱啊喵?)
回頭發現羅曉已經先一步走進花園,沒留神間那頭修長銀絲又替換為利落的齊肩短髮。
灰褐色的羊毛杉也換成了她習慣穿的高腰風衣,這是...為了隱瞞什麼嗎。
【嘩啦】蘊香的高品紅茶在金邊瓷杯裡翻湧,花簇散發的香氣與茶葉的味道糅合,送進風裡,舒緩了積壓的焦慮與沉悶。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人。看來自己不知不覺間,生活的一部分已經刻進了她們的印子了呢。
白石圓亭被吹拂起的樹蔭下,細繩與花朵交匯成的吊籃裡,源頭的恐懼正在安眠。
接過皐月後,麗晃晃悠悠抱住小跑到柱沿下,笑盈盈的逗弄著兩個嬰孩。
但前者明顯不太樂意,扭過頭去賭氣地癟掉嘴角,完全不想搭理她與縫的互動。
“呼,鳳凰丸,妳的心情很不錯嘛。”
平靜無波的茶水盪開,羅曉飲下慵懶地斜靠在長椅上。斑斕的光在半尺外的花圃裡搖擺,多麼難得的美景。
“那是當然啦!大家都在這裡,那些可惡的傢伙也敗退了。唔,麗也想加把勁努力趕上啊。”
她開心地訴說著,短靴一蹬一併間,躺靠進我搭在石欄邊的臂膀。
又緊張兮兮地瞄了眼坐在對面的羅曉,然後把小腦袋也貼攏過來。
見父親母親都被佔據了,皐月肥嘟嘟的嫩臉垮拉下去。乾脆自己滑出,蹣跚著步伐追黑紅相間的蝶去了。
(是啊,我們為了改變而做出的努力,並非全部白費了啊。從今往後,只要我們不停下行動,幸福就一定...)
“時間剛好,他來了。”
揃彷彿恍惚之間就到了眼前,躬下身在羅曉耳旁說著什麼。
【嚓】一陣急促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讓名貴的花叢晃動,綠葉間探出個沾點泥土腥氣的好奇寶寶。
漆黑的車,漆黑的人,漆黑的手中之物。
來者眼神無光,渾身上下都散出某種絕望意味的悲愴。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僅半天不見就已氣息大變的男人,他是...泊瀨?
而握住的是,一把修長的武士刀?
“站住,石村先生!這裡是鬼龍院的家宅,你這是想做什麼!”
眨眼間,刻苦的訓練便讓麗反應過來,騰身而起擺出架勢攔住亭子入口,擋在我與羅曉之前。
她不會管對方之前是誰,有多要好的關係。現在,他只是個可能成為威脅的人。
“結果,還是要來麻煩你們啊。要來...用煩心事打擾你們的美好生活。”
泊瀨半蹲膝曲,輕輕撫摸著在花圃裡滾得髒兮兮的皐月,這可愛的孩子似乎又讓他拾起一點精神。
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了,但是一旁侍立的揃沒有動作,證明還不算特別嚴重,至少對皐月沒有危險。
我整理資訊後,起身撥開疑惑的麗,來到階梯前提溜起成土撥鼠的女兒,然後蹲下直面泊瀨。
“說吧,無論大小都可以完全講出,什麼樣困難不能一起扛呢?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啊。”
平淡的話語如無味之水,但好歹衝去了些許憂慮。
“呼,嗯。”
泊瀨抬頭看了眼無動於衷的羅曉,又回過神來與我對視。噴出心中積壓的濁氣,從衣兜裡摸出半張帶著點點血斑的手絹。
殘存一角上的金色龍頭證明了它的歸屬——鬼龍院。
這是羅曉才會用的高階絲巾,可當然她沒有受傷。所以只會是那傲氣但也重情義的小子...
將皐月塞進茫然無措的麗懷中,拉起泊瀨進到車裡。就算羅曉制止我也不會停下,何況她不出聲的態度也是在默許。
【嗡】發動機吼叫著將輪胎帶動,我們一騎絕塵地呼嘯而出。涼亭中那微挑的俏眉,靜謐無言。
“羅曉大人...”
站立的兩人齊聲說出卻被抬手制止,麗是沒反應過來,揃則有所擔心。
“男人總有必須靠自己完成的事,其他人不能也不該妨礙。由著他去吧,你們是沒有信心嗎?”
沒等他倆再出聲,羅曉抱起皐月和縫往家宅走去,絲毫不在意那襲風衣被塵土弄髒了。
------
沒敢讓泊瀨開車,誰都能看出他的精神狀態有點糟。
雙眼無神地仰視著車頂,身子深陷進座位裡,整個人像是被皮革面層下的填充物吞進去了。
我把緊方向盤,思量著該不該找個地方把車換了。手絹上的血說明了很多事,說不定現在就有人在追查這輛車。
“空有這副軀殼又能怎麼樣呢,到頭來還是誰都沒有救到,只是...只是被動的捱打罷了,連刀都只能當做燒火棍的你!
石、村、泊、瀨!!!”
先是低聲自語,接著越來越高昂,說到自己名字時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叫喊了出來。
苦澀的淚珠在顴骨上刻下印記,這同名字一樣恬淡的男人啊。
競技場裡軀體遭受的痛苦,現在失去至親的精神折磨。已經把他逼迫得,再也不能與世無爭了。
模糊的記憶迴響裡,其實他一向堅強樂觀。
哪怕伯母葬禮上都也是強忍住只流下一滴眼淚,轉頭又去露出誠摯笑臉祝福其他人的新婚誕子。
當大學的學旅之行中,被其他仰慕者當著羅曉面蹬進河裡時,也是笑嘻嘻地先問對方有無大礙。
因為表現亮眼而被排擠冷落的我,也是他第一個來結交的。有麻煩挺身而出,有福氣卻又願意讓給別人。
或許正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即便無感,當初羅曉也不願直接說出那傷其心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