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雖然表情上裝作很疼的樣子，但是我從他的眼神裡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疼痛感，與他每天咀嚼的那些壓抑在內心的傷痛比起來，那後背所遭受的皮肉之傷已經算不上什麼了。伴著這樣的想法，我心裡越發感到愧疚與難受起來。
大叔看出了我眼神裡的愧疚，刻意地笑了笑反過來安慰我不要再為那件事情自責：“不要總把不高興寫在臉上，也不要總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那個時候，你是為了不讓受害者家屬受到更多的傷害，不願意荒唐的事情在發生才去聯絡刪除了那些事情。所以你做了好事，為什麼還要責備自己呢？”
“可是大叔因為我攤上了背信棄義的罵名。而且。”我搖搖頭說了我當時的想法，“我自己也非常生氣，如果一開始就發現了前任社長這種意圖，那麼也許後來那篇帖子也不會在網上出現了。”
“但是人的想法是很難推測的。”大叔溫柔地拍了拍我的頭頂。
我平息了一下心裡的思緒嘆了口氣：“我覺得他的做法背離了進入新聞社的原因，新聞是為了反映真實的社會現象而不是消費社會現象，無論是受害者還是普通民眾，他們需要的是知情權而不是看受害者的熱鬧。而前任社長為了博得關注一直在消費受害者，這一點我是無法理解也無法認同的。受害者本身和家屬們已經很難過了，前任社長的行為無非是在傷口上撒鹽，然後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人的痛苦，無論是什麼時候想起前任社長做的事情我都會覺得心寒。”
大叔看著我，揉了揉我頭頂的頭髮：“禾智是善良的好孩子。”
“是嗎？同情心難道不是人類最底線的感受麼？”我苦笑著反問道，因為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太多的不友好。我不認為擁有同情心就可以說是善良，那是人與生俱來的本性。小孩子看到有人在哭會覺得可憐，甚至會遞上手絹，這是人類在看到弱者時本能的反應，但是在一些人的成長過程中，這些本能的反應因為環境或者教育的缺失而慢慢消失，前任社長就是這樣的人。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前任社長慢慢偏離了做人的良知。
“但並不是所有人在長大後都會在擁有同情心啊。雖然很遺憾，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叔無奈地苦笑起來，“啊呀，怎麼又說其同情心來啦。好啦，喝酒。”大叔又給自己和我各倒了杯酒。
一杯酒下肚後，我突然想到剛才大叔說自己受傷之後遇到馮警官的事情，我抬起頭看向了大叔的眼睛：“是因為這件事情，大叔才認識的馮警官吧。”看著大叔點頭，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馮警官會反覆叮囑我看住大叔管住他的衝動。但是馮警官也許根本不知道，真正需要遏制住衝動情緒的反倒是我本人。
大叔放下酒杯，眼神變得有些迷茫地陷入了回憶當中：“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認識的你馮叔。那時候我滿腦子就想逮到殺了囡囡的兇手，所以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警局裡亂撞，現在想想要不是因為遇見的是你馮叔，我還沒有說什麼事情，就我那個狀態一定會讓人家誤會我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好在那時候馮警官直接給我撂倒整醫院去了，要不然我當時那個狀態是什麼也表達不清楚的。”
“所以算是馮警官救了你？”我這樣問道，看著大叔再次握住了酒杯。
“嗯。誤打誤撞地也讓他在這件事情上幫了我不少的忙。雖然關於兇手的線索他一條也沒告訴我，不過那時候得虧有他經常和我聊天，要不然那時候眾叛親離，狼狽不堪的我估計早就暴屍街頭了。”大叔頓了頓，“你馮叔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呢。”
“是因為給了萬念俱灰的大叔希望麼？”
大叔搖了搖頭，眼神裡是滿滿的無奈：“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不僅僅是這一點，你知道你馮叔為什麼一直不離開這裡麼？”
“莫非是因為？”
沒等我把話說完，大叔直接點了頭接過了話茬兒，“你馮叔要是不接囡囡的案子，也不至於到現在還窩在咱附近那個小小的派出所裡，以他的才華，應該還能去更好的地方才對。他是因為我這條可憐蟲，所以才好心加入了調查。”
“誒？馮警官之前不負責這個案子麼？”我不免覺得好奇。
大叔不禁苦笑了兩聲:“你馮叔當年可是和這個懸案沒有一點關係的。我當年冒失闖進去的時候，你馮叔正在交接手上的工作，他有個往上爬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為我。”說到這裡大叔停了下來緩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我這輩子都欠他的，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了我冒失的原因對那個千刀萬剮的兇手憎恨的牙根癢癢，他也不會主動請纓，立誓要將兇手捉拿歸案。那時候你馮叔周圍的人都勸他不要因為我這個混蛋的瘋言瘋語丟了自己身親的機會。你猜你馮叔怎麼說？他說他留下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那些在花季凋零的孩子，那些本該綻放的生命被無情剝奪，他無法對兇手及逍遙法外這件事情熟視無睹，所以他最終選擇放棄升官的機會，進組調查兇手的事情，他說他想要給那些無辜死去的孩子一個交代。所以後來，你馮叔就一直在各個派出所之間調派，再無了仕途的機會。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他啊。這麼多年了，他被調來調去，我也跟著他跑來跑去，做點小買賣混口飯吃。案件雖然成了懸案，那兇手也銷聲匿跡了，但是我和你馮叔依舊堅定地認為我們一定可以抓到兇手，讓那些孩子報仇血恨。只是，到今天為止，我們兩個都沒有查到什麼線索。當年的現場遭警方來之前就已經被圍觀的人破壞的差不多了，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大叔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很清明，但是語氣卻染上了醉意，他用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唉！到底什麼時候能抓到兇手為囡囡報仇啊！”
過了一會兒，大叔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當然我對不起的不止你馮叔，還有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把年紀了，還妄想著靠出賣組織換取兇手的訊息，但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大叔說不下去了，還是像剛才一樣盯著桌子上的木頭紋路看。
“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最後怎麼樣了？被抓到了麼？雖然我不能說同情他們，但是也因為您的背叛惹上不少麻煩吧？”
大叔點點頭：“這話一點都不假，不過他們也不算是損失慘重，畢竟我提前說了我的去意，也算是提前告知了他們會有麻煩，雖說不上是仁至義盡，但是也租了當時我能做的。我背信棄義是我不對，就算是我提前告訴了他們我的意圖，我也一輩子不會原諒我自己像是個混蛋一樣的行為。我的兄弟們回到了我的意圖，自然著手做了準備，只不過警方的動作太快，還是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不過我們這樣做壞事的人，被查被抓也是遲早的事情，如果不想得到報應，一開始就不該犯罪不是麼？”
大叔因為醉意說話的時候不時地點著腦袋：“別說他們了，我也一樣，那時候我從醫院出來之後就直接進拘留所了。你馮叔就是那時候瞭解的我的事情，後來他接了案子，沒告訴我耳，就是經常去審問我，說是審問，其實大多數時間還是循循善誘。你別看他老闆著臉，其實他說教的功夫特別厲害，後來有一陣子他一說話我就覺得腦袋上安了個孫悟空頭上的那個箍子，你馮叔就是那唐僧，一來就在心裡給我念緊箍咒，他一說教我就頭疼。也是那個時候我終於知道我家那那為什麼老覺得我嘮叨的時候心慌意亂了。”說到女兒，大叔又變得眼圈通紅。
“您當時有耐心聽他說話？”我想象著大叔當時心急如風的樣子，之所以馮警官覺得大叔是個易衝動的人也是因為當時大叔近乎瘋狂的表現吧。
大叔笑了，這笑容有些複雜，有感激，也包含著無奈：“你看唐僧念緊箍咒的時候，孫猴子老實不老實。落在人家手裡了，不聽也得聽啊”
我沒有說話，而是像剛才一樣安靜地看著他。
大叔胡嚕了一把臉，擦了擦眼角剛剛溢位的眼淚，嘆了口氣：“當時一無所有的我真的曾經想過乾脆一了百了好了，可偏偏你馮叔看透了我的想法，來唸緊箍咒的次數也愈加頻繁了。一開始的時候說我之前的那些窩點住了多少個壞人，之後又數落我這些年來幹的壞事，他調查的挺仔細，有些我自己都忘了的事他還能查的出來。那時候他經常罵我作惡多端不思悔改，想要妄圖用自殺逃避贖罪的機會。我那時候本來是一句話都不說的，像個活死人一樣，知道他說我自殺是因為我逃避懲罰的時候，我才突然爆發質問怎麼可以隨意將我揣測成那種懦夫。我不怕死是因為這世上已經沒了我要活下去的意義和牽掛。”大叔的聲音變得消沉起來，我拍了拍他的後背沒看著他又慢慢酢了口酒。
等他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又呵呵地哭笑起來：“你猜你馮叔那時候是我什麼？”
對於大叔的問題，我一時間也猜不出個大概，只能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說我就是個懦夫。”大叔的音量高了起來，“一個都不敢為女兒報仇的懦夫。”
我抬頭看著大叔，他的表情突然變的愧疚起來：“你馮叔說的對，那時候的我就是個拋棄了一切感情的冷血的懦夫。我忘了要幫女兒報仇的誓言，我只是害怕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一輩子活在對囡囡的想念裡。在我心裡我一直在否定著自己能為囡囡報仇的能力，在我有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時，我就徹底變成了懦夫。但是多虧了你馮叔能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讓我算是終於做好了覺悟。”
“無論是遇到多麼絕望的事情，我都要抓住那個混蛋替我女兒報仇。”說這話的時候，大叔的眼神裡奔發出一種未曾有過的堅定的光芒。著
這光芒也感染到了我，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握緊了大叔放在桌子上的拳頭：“一定可以的，大叔一定可以報仇的。”
大叔感激地看著我，顫抖著嘴唇哮聖地說了句謝謝，之後又像是在掩蓋自己剛才激動的情緒那樣，慌亂地拿起酒杯放在嘴邊。但是這時候就被已經空了，當他察覺到進入到嘴裡的只是帶著酒味的空氣的時候，又有些尷尬地悻悻地放下了酒杯。
“你更是當時也是這樣說的。”大叔看著我，“他告訴我他接手了這個案子，只是當時我不知道他為了將兇手繩之以法，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公道犧牲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我說他是個大好人，有點固執但是善良正直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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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大叔的話，我也重重地點了點頭。突然我想起大叔剛才提到的那個男孩兒，無論從哪方面猜測，我都只猜到了一種答案，於是我鼓起勇氣朝大叔開口問道：“大叔，你不是說有個男孩兒曾經也為這件事情找過你麼？您還記得您和那男孩兒說了些什麼嗎？”
大叔雖然還沉浸在悲傷之中，但是如果我遇到那個男孩兒，還是打起精神用一種可以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下之後反問道：“那個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麼？”
“那時候已經成未婚夫了，那時候如果他沒有離開的話，還有幾個月我們兩個就要結婚了。”我拿出手機給大叔看，相簿裡一直存著我換了手機也捨不得刪的兩個人的照片。事實上，我的手機裡也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照片。給大叔看的那張照片中，那時候的我們剛剛從學校畢業，樸素的打扮和天真的笑顏。
大叔認真地看著手機上的合照又將手機還給了我，像是陷入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一樣，大叔用手捂住了臉，又在臉頰上來回搓了兩下，躲開了我探尋的視線，看著牆上的掛鐘說道：“對於他的死，我感到很抱歉。”
我盯著大叔看了許久才將視線移到了對面貼著過期廣告畫的牆面搖了搖頭：“在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我很難讓自己能責怪大叔，相反我到現在都對我們年輕的時候沒有阻止傳言的惡化而感到抱歉。而且雖然在我心裡仍然有著如果他沒有那麼大的負罪感就好了這樣聽起來很不負責任的想法，但是去彌補曾經的過失正是他本身的性格，他的責任感很強，在知道給您的家庭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後他很難再平靜地置身事外。我沒有辦法阻止他，也沒有權利阻止他，甚至連我在知道了那些傳言背後竟有這麼惡劣的影響後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決定。我想和您一起將兇手繩之以法，做完他沒有做完的事情。”我輕輕握住了大叔放在桌子上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接著在微微握拳過後，他抽回了手。
他看向我，很堅定地衝我搖了搖頭：“不行。這太危險了，一個孩子已經因為這件事情死了，我不能再讓你遭受同樣的事情。孩子都你不要忘了，大叔還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親人'這個詞像個重低音一樣敲打在了我的心上，這一刻我突然發現在我心裡消失了很久的被需要的情感再次充斥在了我心中。眼前的這個男人把我當成了家人，原來在這孤獨的城市，我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因此我更加肯定了我內心的想法
“請讓我參與調查。”
“不行。”大叔依舊是堅決地否定了我的想法。
但我並沒有氣餒，我直直地看向了大叔的眼睛：“我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氣，而是很認真寫個大叔在說我的決定，我要和大叔一起查案。不僅僅是為了大叔的女兒，也是為了我的未婚夫。我們是家人，所以當家人遇到困難的時候，最急的辦法就是團結起來互相幫助。你幫我查未婚夫的遇害，我來和您一起找到當年和現在一直在作案的兇手。您想得一點也沒有錯，他們兩個人的死之間一定有某種程度的聯絡，所以我想只要揭開一個謎團，另外一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我說了，那太危險了。”大叔徹底把臉轉向了一旁，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直接走到了大叔目光可及的地方繼續說道：“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您放心，即使和您一起調查，我也絕對不會出面的。畢竟我的社交恐懼症根本沒有好利落，真正去外面走訪調查我是根本做不到的但是我有我的方法。您不要忘了，我終極還是在校新聞社待過，身邊也有後來從事這方面的朋友，我有我自己查詢真相的方法。而這方法您是攔也攔不住我的，再加上我和馮警官今天私下達成了協議，他讓我盯住最近情緒不對的您，所以暫時您也很難轟我走。綜上所述，這個案子，無論您是阻止，還是贊成，我都只能繼續追查下去。”
“你。”大叔被我說的是啞口無言，半晌，他嘆了口氣，“算啦，你愛怎樣就怎樣吧，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大叔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世界上，你知道的，大叔心裡可住著個懦夫呢。”
我敬了個不算太標準的禮：“這一點我絕對會做到，不會再讓大叔一個人孤單了。”
大叔看了我很久，最後轉身被膝上型電腦重新拿了出來：“這個，我覺得你可能會想起什麼。”大叔把膝上型電腦放到我面前，顯示屏上是一張看起來模糊卻熟悉的照片。
大叔像是早就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苦笑：“果然，我沒有猜錯，你應該能想到什麼。當年他看到這張照片以後也和你一樣，不過他還是強裝鎮定地又看了其他資料。雖然他的情緒波動掩飾的比你要好，但是他刻意藏著的驚訝還是被我發現了。所以我想如果給你看這張照片，如果你也有同樣的反應，我想那應該就是他曾經發現的線索了。”
我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看，像是過電一般，那些被我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片段一個接一個地復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