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是個不學無術的沒有出息的人。蘇子梟從前教我什麼,我總要重複許多遍。白鳳翎給我安排的任務卻是去藏書閣抄書,她倒是篤定我認字,抄完了要叫我看完,看過之後去找她。
我不由得想起到天嵐宗的這條路上,她教我的四大神獸,十二旁系,七十二分支,才學了個皮毛,過了一遍耳,就要考我。我沒有見過太多老師,但白鳳翎是個嚴厲的老師,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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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揣著三分忐忑兩分害怕五分迷茫,我在周先生牽引下到藏經閣。不知道他如何打通關節,只是叫我捂上雙眼,進去之後睜眼,有個人站在不遠處。
先前見過的,叫我離開的司典大弟子一身灰衣,照舊提著燈,溫聲道:“你過來。”
周先生躬身一禮:“小前輩,周某在外面等您。”
“不必。”司典大弟子說。他的聲音如燈影一般,不知為何,我就想起這比喻,暗暗的,柔柔的,順暢且寧靜的聲音。我點點頭,周先生退去了。
我是第二次見司典大弟子,第一次見,是我第一回到青龍塔,意外碰見喪事,和他見了面。他勸我從那片水池中逃離天嵐宗,我沒有聽從他,如今見了他,我卻又暗自藏在心底。
靠近他,他抬起手來,指尖輕輕點在我眉心。
突然眉心一癢,我眼前亮了起來。從這片光中,我瞧見這灰衣年輕人古井無波的臉皺了起來,片時,他鬆開手:“這麼說來,少宗主是不打算和蘇子梟——”
話音戛然而止,他抿唇一笑:“我認得所有人的紋樣。白鳳翎是打算帶你走,還是將你藏在這裡?”
我哪裡知道白鳳翎什麼計劃,搖搖頭,沒吭聲。
他這人,看著平靜不諳世事,真要問起閒事兒來,卻是直擊靶心。
“隨我來。”他轉身退去,如水一般漾開一陣陣波紋。
他身上有股書卷氣,是味道,也是氣質,我嗅著覺得舒服,雖然我榆木腦袋,可也覺得親近。我隨著他走,四周黯淡的燈浮游飄渺,沒有質地。
“我方才在驗你的紋樣,才能將你帶上頂樓。”他溫聲解釋,“你打算修仙了嗎?白鳳翎的眼光比她的修為差多了。”
這是他頭一回如此擠兌我。我雖然傻,卻還是聽明白了,點頭承認道:“我確實不太懂這些,但是,也不是我自己願意——”
我突然沉默了,真的不是我自己願意麼?
於是補充道:“事在人為。”
“好詞。”
我聽見他笑了。
“帶你來的那個人,從前是白鳳翎競爭首席大弟子的主要擁躉之一。”他回過身,側身讓開一道門,“進去之後,給我的師父磕三個頭,說你第一次進來。他會給你一本書。”
和白鳳翎說的絲毫不差。我點點頭。
“你若是有不明白的,讀不通的,可以去青龍塔找我。我明白的,會為你解答。”他將門推開一條縫,“等那時候,我想問你些問題。藏經閣中,對蓮靈的記載實在太少。”
想想我也沒有損失。於是點點頭。
他推開門,我踏入門內,一陣粘稠的黑暗淹沒我。
有老者問:“來過幾次?”
“第一次來。”
我凝神聽四周的響動,沒能聽到那聲音從何而來。
眼前卻亮了,光源在我眉心,我捺著眉心不敢動。
“你不明白藏經閣的意義?”
我搖搖頭。
“混賬。”
我緊張得瑟瑟發抖。
老者卻放過我:“我在你前頭。”
我便遵照白鳳翎的指示,規規矩矩跪下磕了三個頭。
“折壽啊,折壽。”老者感嘆道,“你是蓮靈。”
我每回聽到我這身份時,都有些異樣的感受。好像我這是個不能見人的職業似的,對蓮靈二字,我也沒有太多體會,白鳳翎也沒說過,我也不敢多問,我只知道這是極心島的蓮池裡生出來的一朵花,比水靈更厲害些,蓮靈成年後會有海市蜃樓如何如何——
“蓮靈是什麼?”不知怎麼了,我壯起膽子問道。
“就是——”他沉吟片時,“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拿你的書,滾到那頭抄,抄完滾出去。”
“海市蜃樓是什麼?”
“哪裡來那麼多話!”
眼前飛來一本書,直直地撲面而來。我伸手接了,那人力道極大,我沒攥住,書徑直拍在我臉上,拍得我鼻青臉腫。
我不敢多問,捧起書來,往另一處亮處挪了挪,將書擱在桌上。
這書的名字,我不認識。也不是拿我所認識的文字寫就的。
我翻開它,眉心卻是一痛。
雖然我確信這些字歪歪扭扭猶如蛇吐信子,可我卻有些明白了它的意義。難不成有了這紋樣我還能多掌握一門語言不成?沒有多猶豫,提筆抄寫,照貓畫虎,自然寫了個一塌糊塗。除了我,想必沒人能想起原來的樣子。
但我揮舞手臂,煞有介事,姿態做足,乍一看像是回事,暗處的老者應該看不見我這手被雷劈過的字,默默無聲。
我時刻感受老者在我身後注視的目光,抄寫也極為飛快。這本書本就不厚,我揮筆如風,抄完它也不過兩三個時辰。
這兩三個時辰我都釘在桌前,實在熬不過,端起我抄寫過的東西,捧在懷裡。
“我抄完了。”
“你居然抄完了?你知道白鳳翎花了多久嗎!”那老者使書騰空而起,落入黑暗中,忿忿不平道。
白鳳翎還興許體會揣摩,我卻是走馬觀花,豈能一樣。
何況白鳳翎是多小的時候來的,我現在已經快十六了,這樣的年紀寫起東西來不是更快嗎?
我腹誹,卻沒敢說什麼,抬起眼訕笑,那老者似乎是把白鳳翎當成個極優秀的樣板,看我就更加不可雕,直嘆氣說糟蹋糟蹋。
糟蹋的是白鳳翎,白鳳翎要收我為徒的。我對她,張不開師父二字的口,她對我,還要吸我的血,自己陰陽不調的時候就來摸我屁股,實在不像師徒。我心中坦然,直到聽見他叫我滾了,我便樂顛顛地起身,抱著我的抄本往外跑去。
出門,抄本被人從懷裡搶了去。
司典大弟子在門口守著,將那摞紙隨手搓了搓,遞給我時,卻不知怎麼,就已經連成一本書,極為方便。
我不由得讚歎他的神通,他微微笑,也並不接我的恭維,帶路引我出去,直到我見了周先生。
周先生等了許久,等得天光大亮。
那被我忘在腦後的睏意才慢慢席捲上來,我揉揉鬢角,離周先生還很遠的時候將抄本塞進懷中,大步流星地朝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