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漸漸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我撐開窗戶,瞧見我樓底下又站著個火紅的人,像一團火燒在雨裡似的。
那團火一轉,抬起眼來,玲瓏笑意盈盈地瞧著我。
我本就不喜歡她,要將窗戶關上,她卻突然抬手扔上來個什麼,直撲我鼻樑。我更是生氣,將那東西一把攥住,手心生疼,卻還是抓住了。
落在我手心的是個紅色穗子,看起來平淡無奇。我撐開窗戶便扔下去,對準玲瓏後腦勺便是一記。
她吃痛下卻還是攥住了那穗子,急得跳腳道:“你這人,不識好歹。這可是驚鴻的穗子,我特地從師伯那裡要了來送你,你卻還不領情。”
驚鴻?那柄斷劍?
驚鴻的穗子在天嵐宗?
我趴在視窗默默無聲地俯視玲瓏,她率先沉不住氣:“你叫我上去,我有話同你說!”
窗戶一關,世界清淨。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啟,見玲瓏被淋了個溼透。不遠處有幾個年輕弟子撐著傘,胳膊夾著傘,猶豫不決要衝過來送傘,卻又和我眼神對上,訕笑兩聲,扭頭走了。
我下樓開了門,玲瓏直衝進來,如同貓一般抖落身上的水,濺了我一身。我直勾勾地瞪著她:“說。”
“你這人,和白鳳翎呆久了,也變成個大冰塊了不成?”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穗子遞給我,“驚鴻卻是不能給你,穗子我能給你,這禮物夠麼?不夠我送別的,你想要吃什麼,玩什麼,用什麼法器,學什麼法術,我都能給你弄來。”
“你要做什麼?”我見她無事獻殷勤,摩挲著柔軟的穗子,裝作冷淡道。
“和你說幾句話。將門關上。”她指著門。
因這門的鑰匙在我這裡,她不能關門。我卻任由雨聲衝撞進來,淅淅瀝瀝,連帶著輕柔微風。
“我又打不過你,一會兒關上門還不能將你扔出去,你說吧,若是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回去。”
我因不喜歡她,說話就格外不客氣。
玲瓏也不知是不在意還是聽不懂,伸手過來便要牽我的手,我往後一躲,她笑道:“你躲我做什麼,今天可算進來了,我以前總來呢,怎麼到你這裡就不能來了?”
以前?以前她總來白鳳翎這裡麼?
我不說話了。
“我生得晚,和我同輩的人都七老八十了。白鳳翎比我大一輩,是我爺爺的徒弟,論輩分,該叫姑姑。”玲瓏先來了這麼一番自我介紹。
她是宗主的孫女?我不說話,這頭銜對我不管用。
不過白鳳翎被人叫姑姑,我卻是有些惡寒。
尤其是被玲瓏叫姑姑。
嘁。
“你才來,不懂規矩,我不介意的。”
“你要說什麼就說。”我吸著涼氣壓著隨時把她掃地出門的想法,幾乎從牙縫裡有此一問。
“我問你,這一路你都和白鳳翎一塊麼?我聽師伯說,你是解她毒的關鍵,是這樣麼?”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淡淡地抬起手來,她突然往後一縮:“別打我別打我,打不著打不著。”
我只是想把她推出去。
既然這麼說,我也不好意思,只是往前幾步,將她逼到門口去。
她企圖破開我的阻攔,卻被我牢牢地禁錮在門口。她拱手告饒道:“好妹妹,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還有,誰是你妹妹?
呸,不要臉。
我又往前一步,她嘴上裝了飛劍一般,匆匆道:“我不過是想問問,這一路她有沒有提起我來,有沒有說想回來,她對你好不好?她對誰都冷冷淡淡的,我總追著她跑,我崇拜她,可我實在笨,我聽說她不討厭你,我問問有什麼妙招。”
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我不知該先回答哪個。
然而一開始不是準備哪個都不回答嗎?
我把她推出門去:“沒有妙招,胡說八道,你自己找她去,我又知道什麼。”
“我又進不去青龍塔。我和那裡沒有緣分。”玲瓏被我關在外頭,聲音戛然而止。
我打開門,她委委屈屈地哭喪著臉,依舊是個落湯雞模樣,站在我面前,補充道:“她若是想見我,我也想見她。我們之間就有緣分。”
“關我什麼事,我又見不著她。”
“她帶你走了一路。”
“我不過是個行走的藥匣子,什麼時候需要便從中取用,你又來糾纏我做什麼。”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你也委屈嗎?”玲瓏說。
廢話。
我心底極快地回答了。
可委屈是給人看見的才算委屈,看不見的,就是悲哀。
“也?你委屈什麼?有什麼好委屈的?你大白天的不去修行,來騷擾我做什麼。”
“我爺爺親自教我法術,可他不給我授紋樣。給我授紋樣的是師伯,可我只能叫他師伯。爺爺只給白鳳翎一個人授紋樣,可她背叛我爺爺。我不會背叛他,他卻不肯為我——”
玲瓏自顧自地倒苦水。
我默默地想到師父和我共同生活那麼久,卻也不給我授紋樣,我那麼喜歡他,他卻給玲瓏授紋樣。玲瓏心裡只想著她爺爺,也只追著白鳳翎跑,可他還是給她紋樣。
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讓我不那麼討厭她。
但是我還是不高興。
“關我什麼事。”我又要關門,她突然擠進來。
“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了,你也得告訴我,你委屈什麼。”
“委屈好好的睡覺的時候,被你倒了一頭的苦水。”我說。
“這哪裡算!好妹妹——”
“誰是你好妹妹!”我一把將她推出門去,關上門,卻將我自己也關在外頭了。
推得太過用力,將她一把推搡在地上。雨水混著泥水,我們兩個莫名其妙就扭打起來,撕扯對方的衣裳,互相指責,我藏著一肚子悲哀,她吐著滿肚子委屈,兩個人互相廝打,從門口滾了半條街,誰也不敢來拉架。
滾到一片草地,我鬆開她:“關我什麼事,關我什麼事!”
“你憑什麼來!我爺爺病了,姑姑走了,碧霄叔叔也沒了,我就剩師伯一個,你又是什麼!憑什麼是我師伯的徒弟,我才是他真正的徒弟!這也就算了,為什麼白鳳翎不會把你甩得遠遠的!”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自顧自地怨懟著。
“關我什麼事!”我一骨碌離開她,被她揚了一頭碎草。
字字戳心說的該就是玲瓏了。
“白鳳翎出去玩,從來不帶我,師伯出去也不帶我,他們都不帶我,都不帶我!為什麼都帶著你,都帶著你!你是誰啊,你不就是朵蓮花嗎!”
“……”我憋著一肚子氣,卻還是吞了回去。
拍拍身上的衣服,聽見玲瓏嗚咽起來。
“你覺得,出去就是玩嗎?”我默默道。心裡隱隱約約升上來一陣羨慕。
她揉揉眼睛:“就算是危險,我也想被依靠一次,我也想跟他們一起。不想被扔下。”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我看看滿身泥水混著草葉的她,再看看好不到哪裡去,看起來像個泥猴的我,突然悲從心來。
可我什麼都沒說,默默揉了揉眼睛:“又不是我扔下的,你找我也太奇怪了。”
半晌,玲瓏才又說話:“穗子還我。”
我從袖子裡拿出被我藏好的穗子,頗有些不捨地遞了過去。
她一把搶了過去,跌跌撞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