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孃親, 看,我們到了。”白小蘇拽著蘇歆的袖子嚷道。
他斟酌了很長時間, 在許多個稱呼中終於敲定了“小孃親”這個稱呼更適合蘇歆, 因為蘇歆長得像是年紀很小,年紀本來也很小,不像是他孃親的年紀, 但是他一睜眼看見的就是蘇歆,把他喂大的也是蘇歆,於是他一門心思認定是蘇歆還小的時候犯了錯誤生了他的。
在他貧瘠的知識中, 生他的是孃親, 但是別人會有一個爹爹,但是他沒有, 腦海中浮現出白鳳翎的臉來, 一下子又有一點親切來, 想起白鳳翎喂他的樣子, 但是一個孩子怎麼能有兩個孃親呢,所以給白鳳翎留下了更軟糯更撒嬌的一聲“娘——”來,心裡排演了無數遍, 只等著和白鳳翎撒嬌時用, 對爹爹這回事, 他似乎聽過人說起, 但是已經不記得了,蘇歆也不說。
於是在去往天嵐宗的路上,他依偎在陸堯歌懷裡, 問爹爹是什麼生物。因為他聽說陸堯歌從前是有丈夫的,於是就來纏她,她又天天姨姨長姨姨短的,和他頗為黏糊。
“就是呀……”陸堯歌眉眼彎彎,突然懷中一空,蘇歆將白小蘇抱了起來,拎到旁邊去:“你不要教壞小孩子。”
“這有什麼害臊的?難不成還真是你生的?”陸堯歌笑道,“哎呀,白小蘇,看看你孃親,她都不跟你說,你爹呢,是——”
白小蘇探頭看。
蘇歆接茬兒道:“是個花花公子。”
白小蘇歪頭。
蘇歆本想說說白小蘇的親生孃親,但是對白小蘇來說,如果告訴他生他的不是蘇歆,就好比突然揭開人世間的殘忍面目給這孩子看,於是自己委屈了一下,想起白虎月下遛鳥的流氓行徑,便真心實意地咬牙切齒道,“他實在花心,不是東西,見一個愛一個,孃親就不要他了。”
白小蘇頓悟:“噢!那我不問了。爹爹是壞人嗎?”
“你說呢?”
“噢,小孃親不是白虎,我是白虎,那我爹爹就是白虎了。”白小蘇自行領悟了這個道理,若有所思。
蘇歆暗道孩子聰慧懂事,省了許多口舌,轉頭看看陸堯歌,丟擲一個意味深長的怒目而視的表情,剛回過頭來,便聽見白小蘇道:“小孃親,看,我們到了。”
異獸俯衝而下,天嵐宗的原址上蓋了一層新的建築,不過畢竟天嵐宗太大,還剩一半廢墟,像剃了一半的頭一般猙獰。這一半欣欣向榮,衣著整齊的人們穿行其間,飛劍與靈力交織,如畫卷一般,另一半斷壁殘垣,似乎能嗅到燒它的煙。
縱然是佔據其中的陸堯歌,也被這空中俯瞰的場面驚了一驚。
一轉眼,眾人落地,蘇歆走下來,幾個鬼帷帳弟子迎面而來,看見陸堯歌,便施施然行禮。
“外面怎麼鬧哄哄的?”陸堯歌問道。
“哦,就是血嶺的那位,待不住了就跑了,這會兒還在找呢。”
“別找了。”陸堯歌道,幾人下去傳令去,陸堯歌帶路,往議事廳去,迎面遇見苦山。
苦山見到蘇歆和陸堯歌並排走來,頗為疑惑,但看見蘇歆沒有傷害,陸堯歌也沒有受傷,唯獨沒帶回青寧仙君,一時間沒能猜測中其中經過,只頷首道:“回來了。”
“熊仁跑了?”陸堯歌漫不經心地問著,“發現不對勁了麼?”
“不是,他說,異獸壓不住了,感知到了氣息,正火速趕回血嶺。”
“那你還派人追?”
“他告訴我的方式不太友好罷了。”苦山溫和道,轉頭對蘇歆笑笑,“你們一起來,想必有什麼大事,我就不耽擱了,快去吧。”
“苦山,現在天嵐宗都毀了重建,我想問問,從前議事廳中央的位置,現在是哪裡?”蘇歆上前,和苦山面對面,把苦山逼得一踉蹌,忙道,“那中央?大約還記得,做什麼?”
“快帶我去。”蘇歆急道,白小蘇跟在後頭,看了看苦山,欲言又止,但看見苦山後面跟著的玲瓏,便沒有話了,拽了拽蘇歆的衣角。
蘇歆看見玲瓏,一時間好像諸多回憶浮上心頭似的,笑笑,上前,玲瓏攥了她的手腕,低聲道:“你和白鳳翎怎麼回事?”
“啊?”蘇歆愣了一下,但玲瓏極其認真,她想不到什麼話說,便道:“你不是在霞照城麼?”
這回玲瓏沒有話可說了,支支吾吾間,苦山已經過來帶她繞到了現在的議事廳後,一塊兒小空地,上頭雜草叢生:“喏。”
“你和玲瓏怎麼回事?”蘇歆起了壞心思,小聲問道。
“沒什麼事情。”苦山淡淡道,“這就是中央了。”
陸堯歌跟在後頭,抱胸站定,她身後是一眾高手,左顧右盼,竊竊私語,她也不管,饒有興味地看著蘇歆,又看看蘇歆背上的驚鴻:“前輩,這可怎麼辦吶?”
“轟開,”驚鴻道,“蘇歆,炸開地面,不用太深,會露出個階梯來。”
有個人說話,苦山轉頭看,驚鴻純白色,十分顯眼,若有所思。
蘇歆抬手,往後退了幾步,蓮靈突然道:“我來吧。”
“不要隨便侵佔別人的身體。”蘇歆凝神道,“我還沒有同意。”
“底下有重要的東西,你沒有分寸,我卻能感知得到。”
“那我同意。”
於是,在眾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蘇歆臉色一變,右手變了個手勢,掐訣站定,轟——
像是地裡埋了一把火一般,此刻砰然炸開,碎石被炸成灰末,露出底下的石階來。
“咳咳……你也不提前說一聲,嗆死了……”陸堯歌咳嗽著扇走眼前的灰,掐著腰走到她身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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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歆臉色變回來,揉揉臉,頗為吃驚地問蓮靈:“這是什麼招數?”
“你要學的還多著呢。”蓮靈道,“下去。”
陸堯歌探頭看了看,石階上有些碎石,但已露出了一圈一圈的小道。蘇歆衝在前頭,跳了下去,眾人也跟著跳下去。苦山頗為詫異,但也跟在後頭,拾級而下,頭頂幾乎看不見了,眼前出現一道門。
驚鴻發出瑩潤的光來:“把手放上去。”
“這難道就是天嵐宗的秘密?”苦山擠開眾人走上前,歪頭看著蘇歆。
蘇歆是有白鳳翎親授的紋樣,白鳳翎又是宗主嫡傳。那麼,還偏偏是蘇歆最為正統。
抬起手來,掌紋交錯,手也不大,指腹有些粗糙了,蘇歆兩隻手都看了看,又翻過來,看見手背上淡淡的蓮花印記,若有所思:“左手還是右手?”
“都行。”
“裡頭是什麼?”苦山突然壓住了蘇歆的胳膊,“你們要做什麼?”
“你既然是天嵐宗的司典大弟子,我也不知道這職位是怎麼就有的,總之,你要記錄下來,這是我們天嵐宗作為人,而不倚靠一個半神的決定作出的最重要的選擇。裡頭是開啟仙界的神器【破空】,裡頭是千萬年來修仙者被搶走的靈氣。”
驚鴻教訓後輩,聲音極為渾厚,苦山微微點頭,鬆開蘇歆。
蘇歆深感自己擔負了重要的責任,一時間手也抖了起來,眼睛也有些模糊。
門後是什麼?
她先前還討厭白鳳翎把她收為徒弟用師徒名分困住了兩人,如今想想,一切竟然都有安排。
右手貼在門上,突然,眉心熱了起來。
眉心的紋樣如火一般燃燒起來,連帶著雙眼什麼都看不見了。
眼前傳來澀澀的推門聲,吱呀一聲——
世界重回清晰一片,眼前是一個極大的空間,未經人手雕琢似的,中間有個巨大的凹坑。
坑外什麼都沒有。
她走進去,聽見自己和身後人利落的腳步聲疊成樂章。
探頭看了一眼凹坑,深不見底。
以她極好的眼力看去,坑底只有三具乾枯的屍體和一些枯朽的人骨。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蓮靈在靈臺中,突然爆發出一股極為悲傷的震盪,震撼得她的身子也跟著搖撼了下去,筆直地摔入深坑。
坑底有些蟲子,坑底的泥土是溼潤的粘膩的腥臭的,甚至聞久了,有一股令人迷醉的異香。
靈臺中的月亮突然晃動起來,啪——摔入了她靈力的海中。
靈臺陡然亂了,海浪被掀起,天翻地覆,她一時控制不住,呼喚蓮靈:“你怎麼了?”
無人回答她,靈力如風暴一般肆虐。
她執行靈力勉強壓著,身上不可抑制地爆出巨大的光芒,身後和兩隻手背,蓮花的圖樣如同灌滿了靈力一般,肆意地揮灑著光。
“蘇歆怎麼了?”陸堯歌從坑上探頭看她,“你怎麼亮了?”
她艱難地抬起頭,跌在泥中,喘幾口粗氣,意識到當初白鳳翎靈臺中兩股靈力互相比拼到底是怎樣的痛苦,如今也輪到她。
“下頭有什麼?”
她左右環顧:“什麼都沒有!”
喊出聲來,卻已深陷泥淖。
生怕自己掉下去,急忙拽住了個什麼,轉頭一看,拽住了一根枯乾的大腿。大腿的主人只剩下骨頭,兩隻眼睛空洞無比,呆呆地望著她。
她嚇得松了手,又陷下去,突然拽住了塊破布,一扯,卻噼裡啪啦地撕開了,露出一具還有點兒形狀的,單薄的屍體。
那屍體好像一個少年一般,她才鬆開,那屍體慢慢睜開眼睛。
“蘇歆——”
“啊——”
她慌亂地往後遊,身子卻不斷下沉。
“我已死了。”
那聲音無比悲傷。
她這時才發現聽著耳熟。
“蓮靈?”
“我又走向死亡了。”蓮靈扯開乾枯的皮肉笑,“你要贏。”
“你怎麼在這裡?我怎麼辦?”
“這是幻覺,你沒有下沉,封住我的靈力以備不時之需,我回到我的肉身,這裡的屍體,是歷代蓮靈。”
蘇歆一個激靈,人並不在泥淖中,只是跪在深坑中,膝頭被泥水濡溼。
體內的靈力仍舊在肆虐,除了歷代蓮靈的屍體,這裡沒有血嶺的人,沒有【破空】。
這裡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