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章 一柱鎮燚（下）
十道蒼老聲音，匯作一聲。只見那形制略有不同的柺杖之上，亮起繁冗陣紋，自下而上，如蟻蚓蛇形，一閃而逝。陣紋漸次亮起，攀爬至頂端，十根柺杖最頂部，不同獸首齊齊無聲張口，口中各自吐露出一枚火紅丹丸。
“去！”
十人抬杖，指向空中一處，無窮無盡的陽火之力如被鯨吞，向著那處瘋狂湧去......
須臾間，一顆栩栩如生的火龍頭顱，從一片火光中巍然現世。
非蛟龍、非飛龍，是那龍族之中位於最頂端的蒼龍！
只可惜，除了一顆龍頭，那綿長威武的龍軀未曾現世，五磷四爪的巍峨景象亦是無緣得見......
饒是如此，十姓老祖舉杖之手，依然顫抖如篩糠，蒼老面容之上齊齊浮現出苦楚神色。
以十人修為，哪怕足足十位臨近玄字上天門的高人，能夠祭出一顆龍首，已然是極限......
火焰龍頭如轉頸，眼神顧盼，充滿睥睨姿態。
被那火光雙瞳盯住的御龍九都九人，齊齊面色大變。葛姓老者心神傳音，九人悄然匯聚在一處。
玄字境，可借天地大勢化為己用，更有甚至，能以莫大神通‘無中生有’，自造大勢。大勢加身之人，攻守之中，便如天時地利乃至人和庇護，立在高位俯瞰低位，佔盡便宜。如凡俗戰場攻城戰，玄勢如巍峨城牆，立在城牆之上的防守者，迎戰悍不畏死的攻伐者。若是兩方人數一般，裝備大同小異，那倨城而守又不缺衣食的守城一方，幾乎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所謂‘火祭’，便是十位同修火屬功法的老祖，將自身玄勢‘融合’，借大陣運轉，輔以天地靈氣源源彌補，造就出一番驚天大勢！
一顆火焰龍首，是十位老祖合力祭出的壓箱底的手段了！
葛姓老者為首的御龍九都九人，靈字功法迥異不同，可沒有這等融合玄勢的高絕手段，只得，以修為、各自玄勢硬扛......
龍首大勢鼎盛，一雙龍目早已將九人盡皆鎖定，各自為戰只會被輕易各個擊破。所以九人聚集一處，絕非愚蠢之舉，而是眼下局面，報團取暖的最佳選擇......
一道龍息，霍然噴吐。熾火炎炎，如天上烈日洩地一線，所過之處皆為飛灰齏粉......
雄渾火柱，射向九人聚集處！
御龍九都眾人雖一路貌合神離，但此時此刻，哪裡還敢有半點小覷自私念頭？毫無保留，府兵齊出，靈力沸然，不作絲毫攻伐用途，全然用在防守兩字之上......
一道靈力光幕，化作一面無形光盾，如屏障金光罩，將九人籠罩在內！
“呼~”
龍息激射，靈光動盪，一者如矛，一者為盾，攻防兩方，陷入苦苦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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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幕中，葛姓老者面沉如水，細細思考應對之策。
放眼望去，燭火城眾人顫抖執杖之手、苦楚之面容，依稀可見。而幾方九人，靈力府兵盡出，也總算勉力抵住了火焰龍息。
葛姓老者識海飛速運轉，已對眼下形勢剖析清楚。
己方眾人雖陷入完全被動，淪為只能守不可攻的慘淡局面，但看對方模樣，也近乎已經到了極限。那火龍吐息的威力，即便再漲也有限可見了。所以，己方九人雖這般被動，但對方想要一舉擊潰，也註定只是痴心妄想了......
也就是說，誰也奈何不了誰，除非攻伐者主動收手，僵持註定只能維持下去......
似乎不算是壞事。
然而......葛姓老者抬眼望向天際。
那張火焰巨臉，已現憤怒之色。而那如雲在天的火海，已然漸落城頭......
葛姓老者心下‘咯噔’一顫。
“諸位......”葛姓老者傳音眾人，“若是再耽擱下去，火雲老祖恐大怒降臨，怪罪我等處事不力，以火雲老祖的脾氣，那搖搖欲來的責罰絕不可能輕了，所以老夫有一計，需要我等齊心協力，方有可能免去責罰！”
其餘八人哪裡不知葛姓老者所言為真？最大的壓力絕非眼下的火龍吐息，而是那有督戰之權的火雲老祖。
八人悄然心神交流，以示全憑葛老示下......
“我等目的，從來不是與舉城之力分個你死我
活。而自始至終，是那仰躺在地不知死活的少年。燭火城眾人與我等為難，全然是為了阻擋我等擒拿那少年。若是能夠避虛就實，將那少年擒在手中，想來眼前的敵人也失去了繼續纏鬥的理由。我等......自然算是完成了老祖交待的任務......”
時間倉促，葛姓老者傳音儘可能簡化，直奔主題。
“我等九人中，分出三人，繞到那少年身邊去。那少年已然瀕死，所以這三人要擅長拘拿魂魄，將他的一魂兩魄攝取拘押，留以拷問......防止那少年短命，落個死無對證的局面，耽誤我等大事；而其餘六人，拼死也要拖延住眼下的火龍吐息，為另外三人爭取時間......”
寂靜片刻！
“我能以火煉魂魄！”婦人荷花，第一個傳音自薦。
“算我一個。”
“我也去！”
兩道聲音近乎異口同聲，是槍都胥戟以及來自大天都的掌令之人......
葛姓老者略作沉吟，微不可察點了點頭，算作敲定計策。
須臾之間，有三道靈光，從靈力屏障之中迅疾飛出，劃過一道優美弧線，繞過火龍頭顱，直射雲客所在......
屏障之中六人，靈力鼓脹到極致，府兵作攻伐狀，填上三人離去空白的同時，如執盾衝撞，反將靈力屏障向著那火龍方向反推去數丈......
三道流光的離去，令燭火城眾人為之一震，只是須臾之間，既無暇他想，又難以兼顧，只得維持龍首吐息，不至於被反噬......已是最好的應對。
雲客身旁，三道流光顯化出身形。雷阿妹三人哇哇大叫衝了上來，換回一個白眼，一記衣袖，三人遠遠拋飛出去，不是一合之敵......
時間緊迫，一女兩男沒有半點猶豫，手掐印訣，施展那拘拿魂魄之法。
荷花手中現出一朵靈力荷花，比起曾懸浮頭頂的府兵袖珍許多；另二人亦是凝聚出一柄袖珍纓槍，以及一把靈力‘飛刀’。
三人各自對視一眼，默契點了點頭。
三道微光，激射雲客眉心，如雨滴入湖面，無聲消失不見......
片刻之間，雲客才恢復平靜的識海，瞬間變作油炸火煮之象，再次動盪不安......
雲客全身，好不容易被金童縫合起來的傷口，無數細細藍色絲線悄然斷開，重又裂開......
已成焦炭的少年，瞬間血肉模糊！
“啊！”
一聲淒厲慘叫，撕裂耳膜，魂魄尚未死滅的雲客，觸發最深層次的疼痛，於半生半死之中，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咦！
那施法拘拿魂魄的一女兩男，突然齊齊皺眉，口中發出一道疑惑聲響。
“此子境界一般，但魂魄......怎會堅韌如斯？似那立根巖中的青竹，我等三人齊齊發力，俱不能使其稍有偏移？”
三人先前時刻自告奮勇，是自認在魂魄拘拿一道頗有建樹的。本以為對付一個堪堪玄字沒幾尺天的少年，定是手拿把攥的輕鬆一幕，然而......三人俱是意外不已。
意外之後是不知所措，不知所措之後，卻是滾滾而來的慌張、焦灼......
同樣焦灼的，是那竭力抵擋火龍吐息的六人。
“這三人如此拖延，難道不知天怒將至，大禍臨頭？”
不知真相，思慮已多埋怨......
無論是一處的六人，還是另一處的三人，突然面容失色，心驚膽戰。
倒不是因為燭火城一方攻勢強盛，而是......
已然壓至城頭的天際火焰面孔，不知何時已是一副金剛怒目模樣。
“哼！”
一聲冷哼，如大山崩摧，萬鍾齊鳴......一隻火焰凝聚的大手，從火雲深處探出，落向城中而來。
“糟糕！”
“苦也！”
......
雖然那道火焰龍息捨棄眾人，奔著那遮天巨手而去，似乎讓六人的壓力驟減，然而，無論是誰，連同葛姓老者在內，落在心頭的壓力，反而直如倍增......六人頹然一旁，哭喪著臉，如喪考妣。
“舉城火祭！”
先前時刻，只是十姓老祖和其他寥寥幾人合力‘火祭’。伴隨著金姓老祖一聲怒喝，早已匯聚在一起的燭火城眾人，已經不
是僅僅攀過玄字中天門的少數人，而是但凡修為入玄字境者，皆是將一身玄勢，融入十姓老祖勉力維持的大陣之中。
一顆龍首，自龍頸綿延出半截身軀，兩隻前爪......
半條火龍昂首向天，未曾畏畏縮縮，而是乘風借力，直奔青雲而上。半條身軀，迎風便長，探出一城之地，已經是那蜿蜒數百丈的龐然大物。
龍口大張，吐息凝聚為一顆赤如烈日的靈力火球，兩隻前爪指鋒如刃，迎向自火雲之中探出的那只大手。
本以為是一場勢均力敵，哪怕稍有進退也好。
然而......
巨手屈指一彈，舉全城之力火祭而出的半條火龍，如煙花四散，紙屑風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在空氣之中，無聲無息......
“米粒光華，脆弱！”
火焰面容口吐嘲諷之言。
屈指二彈！
十姓老祖，滿城修士，身軀魂魄盡皆如遭重擊，靈力倒灌靈竅，鮮血狂奔，一片片委頓在地，重傷身死之人，不計其數......
“螻蟻之流，無趣！”
雲中面孔聲如洪鐘，極盡淡漠，無絲毫人間煙火味。
巨手伸出兩指，拈向地上血肉模糊的一道身影。
與此同時，葛姓老者等九人，齊齊面露痛苦，全身如遭火煉。
“爾等無能，死罪免去，活罪難逃。今日賜下火獄之煉，望你等勤加修行，早日突破瓶頸，也免去本座勞碌之苦！”
九人身心皆痛苦難耐，卻依然微微低頭，不敢流露出哪怕一絲不滿....
如常人捏起地上一隻死去多時的蚊子，兩根巍峨手指，觸及血肉模糊的雲客身軀。
戛然而止！
“誰？”
那道洪鐘般雄渾的聲音，竟帶著一抹震驚意味，連那張面孔之上，都現出憤怒神色......
只見，那尊靜如雕塑，宛如早已是死物，半截身軀在地底，半截身軀在地上的千丈巨人，竟在此時，重又緩緩動了起來。
撐在地上的大手，看似以一種近乎‘蠕動’的極慢速度抬起，但其實，巨人最細小的動作，也是尋常人眼中瞬息百丈的位移。那只與從天際壓下的巨手不相上下的大手，五指合攏，握住自地底沖天而起的一道撐天巨柱......隨著拔起動作，地動山搖，那根連通地宮三層的龐然巨柱，就這麼被一節一節，十丈再十丈......徹底被拔了起來。一根鎮燚支柱，被那巨手提在手裡。
整個天地在動時，唯有一尊千丈巨人身化雕塑，不動不移，然而當那雕塑恢復生機，反成了天地寂然，唯有那千丈巨人是唯一的‘活物’。
一言未發，無聲無息，唯有那只握緊鎮燚的巨手，緩緩抬起......
高過雲中，揚到天際。一棍，砸向那滾滾火雲中一張企圖掙脫天地束縛的巨臉。
“爾敢！”
火雲老祖，畢竟是聖字境中立身多年的人物，那天地禁錮終究只能將其束縛一時。在鎮燚即將砸下的關頭，終於勉強掙脫，兩隻法相巍峨巨手交叉，意圖格擋......與此同時，口中一聲怒喝，似要將那對手震懾。
然而，一柱如山峰傾倒，撞破天鍾，不言不語，只是一記揮砸......
雙手十指，生生斷裂，而後摧枯拉朽，砸到那張巨臉之上。鼻眉凹陷，口歪眼斜......連同隱在雲中的火雲真身，一併被鎮燚巨柱鎮壓而下。雲中拋飛出去一道身影，割裂雲海，一線綿延千里之外，轟然砸入某座不知名的大山深處，直入地底，濺落地底岩漿......
“老金，大佛，許久不見，怎麼本事不增反降，如此不濟事了？區區從聖之流，你倆竟遲遲不能拿下，莫非......需要我相助一臂之力？”
千丈巨人，口出低沉人語。
“哈哈哈！”
城中某處，傳來兩道爽朗笑聲。
先是天空雷霆驟然成網，閃電交加，後見雲中，一尊山嶽般的金佛兩手合十，一閃而逝......
下一個須臾，整片天空，陰雲散盡，碧藍如洗，明媚和煦不可言......
燭火城眾人難以置信的揉搓雙眼，直到兩眼通紅，才終於確定一事。
千丈巨人，地上雲客，連同萎靡在雲客身旁的三道身影，俱都憑空消失，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