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半,牽礱糰子齋三官。”
十月十五這天,是傳統的“下元節”。
天兒不見亮,梅子和晴嵐幾個就把楚茨院灑掃了一遍,又在正廳、偏廳、廊內、几旁懸掛上提燈,拿新谷磨成糯米粉做成小糰子,包上素菜餡心,做成“影糕”,要在晚上月圓時焚香、祭酒,祭祀親人。
末了,梅子還力邀夏初七夜遊秦淮。
“七小姐,你沒去過麼?下元節的晚上,秦淮河上,會有好多彩船巡遊,我們也可以租一輛,把我做的糯米糰子,擺上祭品,掛上燈籠,一邊祭禮,一邊聽秦淮的絲竹,可有意思了。”
“不去!”夏初七懶洋洋翻書。
“那晚上總得去齋天吧?”
“不去。”夏初七仍是不感興趣,急得梅子跺了一腳,放下手上的雞毛撣子,就過來攬住她的胳膊央求,“七小姐,您就去吧去吧。下元節一年可就一次呢?過了今日,就再沒機會了。再說,祭天可解厄,可解邪,往後我們大家都平平安安,可不是好事麼?”
“下元節?”夏初七琢磨一下,瞄她一眼,“是個啥節?要做些啥才能保平安?”
“享祭祖先。”
“我沒祖先。我就是祖先。”
“祈願亡靈。”
夏初七瞥她一眼,微微笑道:“亡靈太多,就你做的那點糯米糰子,不夠他們分的。說不定到時候他們打起來,還得怪罪你。”
聽她說出如此“不敬鬼神,大逆不道”的話來,梅子急得小圓臉紅透,實在無力呻吟了。
“七小姐,這些話是說不得的。”
“說不得的,不也說了?又如何。”
夏初七不明白時下的人,為什麼動不動就喜歡祭祀與祈禱,把自己的一切幸福都拜託給上天,而不願意自己去爭取。
不過,又是十五,月又要圓了。
出去走一走,或許也是不錯的。
靜靜想了一會,她看著梅子可憐巴巴的樣子,深深呼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來。
“你們說的地方我不去,但可以領你們去玩。”
她突兀的一說,把梅子和晴嵐都愣住了。
“去哪?”
夏初七輕輕微笑:“小周莊。”
“小周莊?”梅子奇怪了,“去做什麼?”
“你先前不是說下元節時,鄉下都會燒‘金銀包’來祭祀祖先嗎?你不是還說下元節最適合探訪病中舊友嗎?得了,梅子,帶上你的影糕,我們去看看阿嬌父女兩個。”
“呃……”
梅子的臉黑了。
其餘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懵了。
一輛馬車從側門出了魏國公府,沒有人阻擋,也沒有人上前詢問,阿記與盧輝亦只是遠遠騎馬跟在她的後面。
馬車轔轔而響,時辰已近黃昏,夏初七坐在馬車的軟墊上,託著腮幫,聽著今年最後的一片蛙聲,看不見七八個星天外,感受著兩三點雨山前,一路往京師郊外的小周莊而去。
十來裡的路程,馬車走得很快。農田、菜畦、坡地、泥土,一個連線一個的村舍慢慢映入眼簾,在黃昏的餘光裡,村舍上炊煙裊裊,襯出一副靜謐的鄉村風景畫。
這般精緻華麗的馬車駛入了村兒,很快便引起了村人的圍觀和指點,在眾人的竊竊私語裡,夏初七撩開車簾,問了一個扛鋤頭的年輕農人,他便熱情地領了她們前往顧阿嬌父女租住的農家。
那農舍很破,統共就三間。
每一間的屋頂,都蓋著陳舊的茅草。
看得出來,這房子很久沒有翻新了。
夏初七下了馬車,感慨農人的樸素,讓晴嵐給了他幾兩銀子,那小夥子約摸十七八歲,粗糙的大手把銀子拿在手裡,第一反應是先咬了咬,等確認是真的銀子,臉上浮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狂喜之後,便是撒丫子跑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京師百姓的日子看來也並不是那麼好過。夏初七眯了眯眼,等目送那人歡快的身影遠去,再轉過頭來時,就看到了站在茅草屋下,圍著一條花布圍裙,頭上纏著一條青布頭巾的顧阿嬌。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在小周莊村子裡呆久的顧阿嬌,臉上的容色和身上的衣服,都不如在魏國公府裡鮮亮了,但確實她也稱得上天生麗質,精巧的五官未變,即便此時處於一度極度驚訝的狀態,還是那般好看。
“楚七,你怎的來了?”
夏初七看了一眼茅屋,柔和的笑,“與你相伴那樣久,你冷不丁走了,我還怪不適應的。這不,心裡記掛著你,想今日又是下元節,這便貿然來了。看看你,也順便看看顧老爹。”
說罷見顧阿嬌愣愣的不吭聲兒,她上前扶一下她的胳膊,眉間眼角都是笑意。
“愣著做甚?不請我進去坐坐?”
“哦”一聲,顧阿嬌似是剛反應過來,慌亂地捋了捋頭髮,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便尷尬地推開腐蝕的木門,把她與晴嵐幾個人迎了進去,一邊走著喊她爹,一邊窘迫地笑,“我爹在床上躺了有些日子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我也來不及灑掃,你看這屋子裡亂得,呵呵,什麼也沒有,我都沒法子招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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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還計較這些做甚?”
夏初七彎了彎唇,還未落坐,便聽見裡屋傳來一道重重的咳嗽聲。
“阿嬌,是小七來了?”
老顧頭是一個實在人,夏初七偏生又是一個感恩的人,無論如何,她都記得當初在清崗縣走投無路時,是回春堂的老顧頭收留過她。如今他淪落到這步田地,能夠關照的地方,她也絕不會含糊。
沒有再坐在外間,她徑直入了內堂,乍一看見躺在床上那形如枯槁的瘦脊老者時,愣是嚇了一跳。老顧頭這病還真不輕,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深陷的面頰,蠟黃的肌膚,枯瘦如柴的手,看得她唏噓不已。
“顧老爹,你這為人治了一輩子病,怎的如今連自己都瞧不好了?”
她說的話,是醫者無奈的苦楚。顧老頭苦笑著咳嗽兩聲,搖頭失笑片刻,便被顧阿嬌攙扶著靠在床頭與她寒暄起來。可說來說去,也沒幾句重點,他的話裡,最多的還是感慨阿嬌的命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