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頭沒吭聲。
常年不苟言笑的臉一拉下來, 就有股不怒而威的氣質。他當年能一路爬到這個位置, 還順順當當混到退休, 當然不是個傻的。
他之前看中沈欣然,是因為她溫柔乖巧。
少年夫妻老來伴,人寂寞了,總想找個伴一道說說話談談心,沈欣然能給他家的感覺, 所以他娶了她, 就算這人平時有些歪歪扭扭上不得檯面的心思,可只要無傷大雅,韓邵政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要牽扯到兒子,就不成了。
沈欣然再重要,也比不上他老韓家的一脈單傳重要——這是男人血統裡對繁殖後代的傳統本能。
今天阿琛但凡跟沈悅有了什麼,名聲可就壞了, 別說生意場上被人指指點點,以後要有什麼事,求到大院裡的叔叔伯伯, 誰還能看得起他?
他老韓家得給人戳一輩子的脊樑骨!
不過韓邵政也知道, 今天這事兒,從上到下都透著蹊蹺味。
他嘴裡罵兒子罵得狠, “紈絝”“紈絝”地叫著,可心裡全不是這麼回事,大院裡這麼一圈看下來,就沒一個比他兒子出息的, 阿琛人精明,要能被人算計才奇怪,何況最後是阿彪大半夜地闖到他房裡,驚慌失措地將他拉過來捉姦——
眼皮子一碰,韓邵政已經將事情想了個七七八八。
他兒子恐怕是做了個套,想順水推舟地將人擠兌出韓家。這事不管沈欣然怎麼樣,沈悅是再不可能留了。
一個繼女罷了。
韓邵政一點都不心疼,甭管平時叫得多親熱,要甩起臉來,他可一點都不比韓琛差。
“悅悅,把衣服穿好,來書房。”
韓邵政放完話,朝韓琛瞥了眼,指著他和沈欣然:“你們也來。”
房間裡人空了。
沈母這人,要說智計那是沒有的,唯獨有點對付男人的小聰明。
她這回也是被女兒鬧得沒辦法,原想著只要造成既定事實,自己這邊敲敲邊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一鬧說不定就成了,大不了自己跟老韓離婚,沒名分就沒名分,只要女兒好,她也是願意的。
只可惜千算萬算,估算錯了枕邊人的心思,也沒明白對於這些家庭,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擺在外面給人看的體面。
常年不住人,即使天天打掃,依然透著股陰嗖嗖的氣兒,沈欣然走到床邊,抱著女兒拍了拍。
韓琛笑了笑,在沈氏母女倆眼皮子底下從桌上抽了一沓牛皮紙袋,好脾氣地揮揮手:
“二位慢來。”
隨後風度翩翩地出了門。
沈悅心裡發慌,總覺得事情脫出了控制。
“起來,別窩著,先撐過今天這關再說。”
沈欣然一說話,沈悅頓時有了主心骨,她一咕嚕爬起身,將脫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套上,“媽,你說這事……”
“估計是入了套了。”
沈欣然回過味來,可現在沒什麼好法可想,只能見招招,走一步算一步了。幸好那藥剩下來的一點,她隨手給倒了。
“打死不認,記住了沒?”
沈悅種種點頭:“記住了。”
母女倆磨磨蹭蹭對著轍好一會才到書房,等“扣扣扣”敲門,是韓邵政親自過來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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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
“老韓……”
沈欣然捏著衣角,怯怯地叫了聲。
“進來說話。”
韓邵政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沈悅心裡松了口氣,拉著母親進去,發現韓琛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眼神盯著桌上的手機,半天沒動彈。
沈悅沒敢打招呼,期期艾艾地站在沙發旁,沈母也鵪鶉似的沒吭聲。
“說吧,怎麼回事?”
韓邵政起身,一人給倒了一杯茶。
老宅有兩個書房,一個專門待客用,另一個除了韓邵政誰都不讓進,沈欣然也進不去,聽說全放的重要文件,沒想到等能進來了,卻是這樣的情況。
“就孩子喝多了,一場誤會,誤會。”沈欣然笑道,“阿琛也不是故意的,我也說了悅悅一頓,再怎麼想跟哥哥親近,也不能一個女孩子就跑人屋裡去——”
“爸,你怎麼看?沈姨這話一轉,倒是我得磕頭認錯了。”
韓琛可算明白韓老頭你為什麼會栽在這個女人手裡了,皮厚,能說,豁的出去——放商場上,興許也能有一番小成就。
“悅悅,你來說。”
韓邵政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又放下。
沈悅到底修煉不到家,被韓邵政氣勢一壓,眼裡就流露點張皇出來:“沒錯,我聽說琛哥哥回來,就想去看一看,我一直很想要有個哥哥,沒想到……”
“老頭兒,你確定你還要聽下去?這‘妹妹’嘴裡可是一句實話都沒有。”
沈悅一口一個“琛哥哥”,聽得韓琛一陣膩歪,直接就打斷了她。
“證據可都在這裡面了。”
韓琛將手邊的牛皮紙袋往前推,韓邵政沉默地伸手接過,開啟一看,一疊照片,和一支錄音筆。
照片的主人公全是沈悅,看得出拍攝手法很專業,即使是側臉,辨識度也很高。
照片上沈悅正伸手從一個中年男人手裡拿東西,黑色塑料袋裝著,看不真切。
別人不知道她在幹嘛,但沈悅自己能不知道?臉一下子白了,還沒等她辯駁,韓琛隨手就點開了錄音筆:
“這劑量夠吧?”
“夠,沈小姐放心,藥效您母親是親眼見過的,不必擔心。“
沈悅急中生智,她記得當初出於謹慎,自己對話裡全程沒出現藥物名稱,媽也說了藥給倒了,衝下水道了。
“前陣子我胃不太舒服,特地找那位叔叔開了點偏方,倒是琛哥哥,你派人跟蹤我?”
反應挺快啊。
韓琛似笑非笑,“你確定是胃藥?”
“對。”
沈悅點頭,韓琛打了個電話,不到五分鐘,警-衛室那邊就掛來電話,說有個姓陸的先生深夜來訪。
“讓進來,阿彪,你去接。”
韓琛吩咐門外的阿彪,不一會這個“姓陸”的先生就來了。
這深夜來訪的客人,儼然就是沈悅照片上賣藥的那人。
她再坐不住,手裡的紫砂茶杯沒拿穩,掉桌上滴溜溜打了個滾,就在要摔在地上時,被韓邵政心疼地接住了:“陸先生是吧?”
“是。”
“沈悅問你買的是什麼藥?
陸先生直言不諱,絲毫不為沈悅遮掩,“沈小姐找上門,說要買當年她母親從我這買去的那種藥,助助興的,我就賣了。”
這時,不僅沈悅坐不住,連沈欣然都知道:事情要糟。
“陸先生不知道私下賣這種禁藥犯法嗎?”
“知道。所以我早就收手不幹了,要不是沈小姐的母親一直拿當年事威脅,我也不肯賣。”
韓邵政的臉此時簡直如黑雲罩頂,腦子裡只有“沈小姐的母親當年買了這種藥”之類的話,他記得當初下定決心娶沈欣然的契機,就是因為有一回他喝醉酒,兩人躺到了一塊。
男人佔了女人便宜,勢必要負責的。
“你說的當年是指什麼時候?”
“十一二年前……吧,不過這幾年也買過一回,不遠,也就這兩三年的事。”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陸先生簡直將沈欣然的底都掀光了。
“今天誰讓你過來的?”
“小韓先生。”姓陸的很坦然:“小韓先生答應我,一旦我老實交代,就不為難我。”
韓邵政聲音啞了。
“阿琛,你今天整這一出,是想要將你沈姨和沈悅一塊踢出韓家大門?”
“是,沒錯。”
韓琛慢條斯理地從開啟的那袋牛皮紙袋下又抽出了一個資料夾,“沈姨的資歷恐怕要比老頭子你想象的豐富多了。”
韓邵政沒看。
他垂著腦袋,等抬起頭,臉上的法令紋更加明顯了:“到我們這個年紀,哪個人是沒點經歷的?我知道,你沈姨跟我說過,她年輕時候做錯了一些事,誤入歧途,不過後來改了。”
“阿琛,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悅悅的戶口籤出去,以後跟韓家毫無瓜葛,至於你沈姨……爸不能離婚。”
韓琛什麼都沒說。
他深深地看了韓邵政一眼,冷笑了一聲:“看來還真是真愛。”
“嘭——”
書房的門被甩得震天響,韓琛兩腿倒騰著一路奔到老宅外,頭頂是一片慘淡的月,連呼出來的氣都快凍成冰坨子。
韓琛捏著手機,沒忍住將電話撥了出去。
“嘟嘟嘟”的忙音,他這才想起來,江溪睡前都會開飛行模式的。
不知怎麼,這個老宅,韓琛突然一刻也呆不下去,他沉著一張臉,披星戴月地往外去,可兜了一圈,最終還是只能去了盤山別墅。
留在書房內的韓邵政抹了把臉,沈欣然還想說話,卻被打斷了:
“以後小方跟著你,你去哪兒都得帶上她。”
這是變相軟禁了?
“悅悅那邊,不許你再見,否則就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