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兒……”巫怔怔地望著她，眼神一陣恍惚，眼前這個人，在億萬年前與自己初見，在長眠黑暗裡與自己並肩，在八十一個輪迴之前與自己道別，她熟悉她，卻覺得從未真正瞭解過她。然而無論過了多久，她都記得湮兒那雙眼睛，明亮，深邃，空靈，永遠不會被時間刻下任何痕跡，乾淨澄澈一如往昔。
在這個瞬間，在這個經歷了漫長的分別後忽然來臨的重逢的瞬間，注視著湮兒亙古不變的雙眼，就像有魔力將她帶回她再也回不去的過去。無數深藏在心底的記憶破開塵封的烙印呼嘯而來，與之相伴的還有噬骨的思念之苦。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也還是想要想起，哪怕那痛苦叫囂著嘶吼著撕扯著她的靈魂，她也不會遺忘！是，她知道煙羅再也回不來了，可只要她還記得，煙羅就可以永遠活在她的記憶裡，沒有任何東西能抹去她的痕跡，沒有任何東西！
彷彿沒有看到巫的失神，沒有聽到她脫口而出的稱謂，也沒有發覺她眼中掀起的波瀾，樓蘭垂下眼，藏起眼底複雜的情緒，向著巫鄭重跪下，深深叩首：“弟子影瑰，拜見師尊。”
彷彿被樓蘭這句話喚回了飄遠的思緒，巫的眼神恢復了平靜，卻彷彿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臉一般快速移開了目光，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中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至高天道降下了新的規則，也就代表著你和莫求凰定下的提議封止不再有效。莫求凰是什麼性子你比孤瞭解，不要給他趁虛而入的機會，保護好血哀，保護好自己。”
“是，弟子謹記。”樓蘭恭聲道，她的眼眸恭順地微微垂著，唇畔帶著寧靜柔和的笑意，“請師尊放心。”
巫的眼神再次恍惚了一下，彷彿又看到了億萬年前那個在長眠黑暗中對自己微笑的少女，那雙雪白的美麗眸子裡盛滿了溫柔的愛慕……她猛地閉上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安撫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幾下，巫平復了一下呼吸，對庫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事，隨後走到樓蘭面前，俯下身抱了她一下。
“保重，”她在她耳邊低聲開口，“我在長樂宮等你。”
“恭送師尊。”樓蘭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快鬆開，低頭行禮。
“恭送陛下。”零海悄悄地擰了一把小蠻腰上的軟肉，冷紅默契地伸出手將小蠻幾欲脫口而出的驚呼捂了回去，同時暗中朝她使了個眼色，小蠻這才回過神來，忍著腰上的疼痛，和其他三人一齊拜下行禮。
隨口打發了冷紅四人回地面上主持局面，樓蘭揮手幻出一面鏡子，仔細地打量著鏡中人的容顏。
太熟悉了。
太厭惡了。
無數次在烈火和寒冰裡掙扎的時候，無數次在人世和煉獄間徘徊的時候，就是這張臉在對著自己微笑，淡泊的，優雅的，從容的，居高臨下的……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微笑著注視著在泥沼中垂死掙扎的螻蟻，沒有不屑和嘲諷，因為自己連讓她不屑嘲諷的資格都沒有。
那也是她自己，她最厭惡最怨恨的自己。
“清姝，”樓蘭纖指在空中劃過，幻化出的鏡子頓時化為虛無，“時間差不多了，送莫求凰最後一程吧。”
烙在她左腕上的碧蛇吐信紋身上幽光一閃，碧影落地化為人形，垂首應了一聲是。
神魔大陸，伽若山脈第五圈。
啪。
“以血為咒，以魂獻祭，以生死結契。我願獻出我的一切交換您的承諾，請讓他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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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綠的晶體在粗礪的指間粉碎，懷抱愛人屍首的壯漢虎目含淚，重重地叩首於地。
“交易成立。”
神魔大陸，夜白一族。
啪。
“以血為咒，以魂獻祭，以生死結契。我願將靈魂獻給您，請求您替我的族人報仇，讓他下地獄！”
吊墜在掌心捏成碎片，跌坐在血泊中的少女淚流滿面，哀嚎著嘶吼著怨毒的詛咒。
“交易成立。”
現世，R國京都。
啪。
“以血為咒，以魂獻祭，以生死結契。我願獻出我的一切交換您的承諾……請讓他下地獄！”
“交易成立。”
現世，Z國，H市。
啪。
“以血為咒，以魂獻祭……交換您的承諾，讓他下地獄！”
“交易成立。”
……
啪。
“以血為咒，以魂獻祭……讓他下地獄！”
“交易成立。”
……
啪。
“……讓他下地獄！”
“交易成立。”
……
啪。
“……下地獄！”
“——交易成立。”
無盡雲海，長樂宮。
“因果血咒……她果然還是最擅長借刀殺人，自己手上半點也沾不到血。”短暫的寂靜後，大殿裡響起巫淡漠的聲音。
“我猜到了。”庫洛微笑點頭，睜開了星空一般深邃的眼睛，湛藍的眸中盛滿溫情，“她向來是聰明的。”
巫淡淡地嗯了一聲。
“巫，”庫洛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極溫柔，“我想知道……湮對你來說，是什麼？”
“重要的人。”巫淡淡道，“湮兒是我重要的人，就像你和哥哥，還有父親一樣。”
“但是，她不像雷一樣，是不是？”庫洛的聲音輕而飄渺，恍若嘆息。
“對，她不是煙羅。”巫說得很平靜，庫洛卻分明看見她垂在身側的手在顫抖，“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對我來說，和煙羅一樣重要。煙羅是我最重要的人，沒有人能和她相比。”
“那麼，你為什麼……”庫洛好看的眉微微一皺。
“因為她和我不一樣。”巫輕輕地吐了口氣，恢復了平靜，“我有我的煙羅，我的愛人，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的弟弟，我的妹妹……可湮兒沒有，湮兒什麼都沒有。”
——八十一個輪迴以及更長的時間裡，無數的人在她身邊來了又去，可她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一道影子一路走下去。
她無法掙脫名為孤獨的枷鎖，在無盡的黑暗裡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