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火兒彷彿沒有看到樓蘭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的神色一般，微笑如常：“影瑰冕下是打算對傀儡冕下動手？”
“不錯。”樓蘭點頭。
靈火兒略一沉吟：“既是傀儡冕下先出手破壞了規則，影瑰冕下還擊也無可厚非。只是……冕下可知道，傀儡冕下背後之人的身份？”
“不知，本座開過天眼，但沒能看出來，原本以為是本座修為還不到家，聽閣下的意思，卻是另有原因？”樓蘭眉梢一動。
“正是。尊者請創世陛下占卜過，得知了對方的身份，因此特派火兒前來提醒冕下一二。”靈火兒道。
“還請閣下直言。”
“大地永恆之使，烏列爾。”
神魔大陸，氏夜一族聖地。
“我聽說過很多關於您的傳說，只是沒想過傳說的主角竟然真的存在。”迪亞斯神情平靜地替面前的黑衣男子斟滿了一杯酒，“混沌主宰、至高天道和永恆之母的使臣，傳說中掌管秩序、傳播知識、啟蒙信仰，管轄大自然的一切氣候變化，監看雷電和恐懼，擁有能看透人心的千里眼，口持火焰之劍把守神國入口的大地永恆之使烏列爾……聖地窖藏的最上等的美酒全都被魅惑冕下喝掉了，只能用次一等的普通存貨招待您十分抱歉。順便冒昧請問一句，神國真的存在嗎？”
黑衣男子烏列爾剛毅方正的臉孔上不見一絲笑意，慢慢地啜了一口酒，才抬頭看向迪亞斯，低沉渾厚的聲音像是天空中炸響的悶雷：“神國只存在於傳說故事和凡人的想象中，就像大地永恆之使的無所不能也只存在於傳說中。如果一個大地永恆之使就有傳說中的那麼大能耐，還要其他三十二個永恆之使有什麼用。”
“果然如此。”迪亞斯微微一笑。
烏列爾微詫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並不怕我，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對你動手麼？”
“一個永恆之使，想要對一個區區武級修為的凡人下殺手，絕不會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多少。所以無論我擔心與否，結果都不會改變。”迪亞斯清俊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我和傀儡之主的不同之處在於他更看重力量而我更注重頭腦和知識——當然這也和我在修煉上實在天賦不高有關——很巧的是，我對上古時期的神話傳說故事研究頗深，據我所知，三十三天三十三位永恆之使就好比永恆之母大人的三十三雙手腳，永恆之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永恆之母大人的意願，包括您對傀儡之主動手，包括您容忍我現在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和您對飲。如果永恆之母大人需要留下我的性命，這個世界上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能讓我死了。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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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賦不高？”烏列爾打量著他，漆黑的瞳仁中閃過一道紫色的電光，若有所思的樣子，“也對，你現在只有武級中段的修為，自然不會知道。不過，能在武級就達到戰鬥技巧半步極致的人也能叫做天賦不高麼？”
“勤能補拙罷了。”迪亞斯淡淡一笑，他自己面前同樣擺著一個酒杯，杯中盛的卻是清茶，“我差一個月滿一千一百歲，從我懂事起，或者說，從我發誓追尋武道極致起，我就在尋找自己的道路。不能修煉鬥氣，不能修煉魔法，不能修煉陣法……我是天生絕脈，通往武道巔峰的那麼多條道路，我一條都走不了，只能自己從荊棘叢裡另闢蹊徑了。”
“你知道自己成功的機率有多小嗎？”烏列爾問他。
“大概不比您這樣的存在會背叛永恆之母大人的機率大多少吧。”迪亞斯玩笑般的說了一句。
“不。”烏列爾搖了搖頭，“你說錯了兩點。第一，永恆之使背叛大人的機率是零，絕不會有任何例外。第二，你可以成功，天無絕人之路，至高天道是公平的，永恆之母大人是仁慈的，天底下沒有真正的絕望，只有在看到希望之前就輕言放棄的懦弱之人。”他用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盯著迪亞斯，緩緩道，“而你不是。你已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並且始終在為此付出努力。”
迪亞斯沒有說話。
烏列爾彷彿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己的話，同樣沒有開口，只是不時舉杯喝一口酒。
“我一百二十九歲的時候，被傀儡之主選中為他的第八十一個寄體。”迪亞斯慢慢地開口，“他用我的手，用我父親送給我的刀，割開了我父母的喉嚨，葬送了我一門三百九十八口人的性命，然後一路殺上氏夜一族的聖地，踩著上一任大祭祀和整個聖地內所有族人的屍體奪下了大祭祀的權杖，把所有反對他反抗他的人煉成了人傀儡，讓我坐上了象徵著氏夜一族至高權力的寶座，成為氏夜一族有史以來最臭名昭著最遭人唾棄的一任大祭祀——所謂的‘神在人間的代言人’。”他說到這裡冷笑了一聲，清秀的面孔上籠著一層寒霜，“之後的八百多年裡，我像一個被綁在傀儡線上的人偶一樣，被提著手腳扮演一個暴虐無道的昏君、負心薄情的浪子、忘恩負義的畜生，被迫成為悲劇的製造者，並且始終睜著眼看著這一切！對他來說這只是窮極無聊閒暇之餘用來打發時間、證明他的強大的遊戲，卻破壞了我的生活，搭上了那麼多或者無辜或者有罪的人的性命，毀了那麼多還活著的人的一生！”他的眼圈微微泛紅，“大地永恆之使，至高天道的公平，永恆之母大人的仁慈，那些枉死的人，那些被毀了一生活著比死了還痛苦的人，他們能看到嗎？您看著他們，能說出一聲‘天底下沒有真正的絕望’嗎？！”
“那麼，你想過死嗎？”烏列爾看著他，眼裡卻映不出他的倒影，只有一片空明的澄淨。
“沒有。”迪亞斯閉上眼蓋住眼底翻湧的情緒，他的聲音初聽是深深的疲倦，卻隱含著野草一般頑強的堅忍和韌性，甚至還帶著一絲始終被他藏在心底深處、與他溫柔和煦的外表不相符的烈焰般熊熊燃燒著的仇恨和憤怒，“我要活下去，活得比他更久，替那些毀在他手裡的人看到他死在我前面，然後把他拋在身後繼續活下去！”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