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旁邊的“官爺”問話，那個廣西漢子有些膽怯地看著龐寧。
按照大明律法，沒有“功名”的農戶見到“官”，是要下跪的。雖說到南海國一兩個月了，知道這邊不太講這些規矩，但這些廣西災民幾十年的習慣，卻不可能一下子扭轉過來。
那廣西漢子見龐寧一身緞服皮靴白犀腰帶碧青佩玉，舉止氣度更不像是尋常人，知道這肯定是個大官，小雞啄米般點頭說道，
“咱是廣西潯州府合浦縣的鄉下佃戶，去年冬天被殺過來的蠻子毀了村子，這逃過來的。”
龐寧點了點頭，比劃著開槍的姿勢問道，“你知道是誰打跑的蠻子麼？”
那漢子想了想，老實答道，“我聽工頭說，是南海國西王和南王打跑的。”
龐寧嚴肅說道，“西王作用很大，但主要是南王打的，你知道麼？”看了看自己飯碗裡的肥肉，龐寧把那漢子的空碗和自己那一碗飯菜換了一下，隨口說道，“兀那漢子，你真是什麼都不懂。我問你，南海國好麼？”
那個漢子莫名其妙地看著龐寧換過來的一碗飯菜，想了好久。
“不消官爺問，南海國自然是好的。咱這一輩子，這是第一次頓頓有肉吃，好不好還消說麼？那工頭說了，等今年的幾個大水壩建好了，我們這些廣西人都可以按積累的‘工分’分到新田，幹得好的能分到十幾畝，差的也能分到五、六畝。”
看了看龐寧身後的史班，那老實巴交的廣西漢子舔了舔嘴唇說道，“倘若是真的，那咱就真過上好日子了。”
龐寧點了點頭，隨口說道，“知道好歹就好。太平王最是公正，你倘若幹得好，以後說不得提拔你做個工頭什麼的，也讓你光耀門楣。”
那漢子不知道這“官爺”什麼意思，只惶然地點著頭。
龐寧看了看那漢子面前滿滿的一碗飯菜，癟嘴說道，“我和太平王有些事情要說，你出去吃吧，到外面把這碗飯菜吃完，啊？多吃些才有力氣幹活。”
那漢子哪裡敢和龐寧頂嘴，捧著龐寧的一碗飯菜就出去了。
見那漢子走遠了，龐寧轉頭看了看史班，無趣說道，“史工，和你說個事。”
史班正皺著眉頭和張羅寒爭論在水壩上安裝發電元件的步驟，聽到這句話轉頭過來。
他本以為龐胖子肯定吃不下這裡的飯菜，正準備讓張羅寒去叫做飯的開小灶了，但看了看龐寧前面，史班卻發現那碗裡居然是空的。愣了愣，史班有些不相信地打量了龐寧一番。
龐寧正色說道，“史工，鑑於海防需要，我那裡又造了四條巡洋艦，找你要些槍炮。”
史班想了想，搖頭說道，“就那麼大一個兵工廠，現在的產量還不夠你們損耗的。昌化碼頭倉庫裡有一百門六磅炮，一千杆槍，你搬走吧，再多沒有了。”
想了想，史班突然問道，“聽說你要跟海商收‘海稅’。”
龐寧點了點頭。
“如今南海國海軍十六條巡洋艦，十七條快速艦，七千水兵，加上北港前港船塢、各項維護，這一年下來雜七雜八的就要五、六十萬。不收稅哪裡吃得住？以後南海國的出海商船，倘若是走兩廣安南，海軍每艘船提稅百分之二。倘若走更遠的，我提稅百分之五，算是護航費。”
史班搖了搖頭說道，“百分之五太高了！海布的利潤也就百分之五，你這麼收起來，海布就賣不出去了。”想了想，史班說道，“你這稅率，降低一半。”
龐寧無奈說道，“史工啊，我帳走不開了，你幫我想個辦法？”
史班笑道，“南海國今年開始收商稅和農稅了，我這邊的費用都是董學普開的。要麼你去找董學普要一些海軍軍費。”
龐寧嘿了一聲，歪了歪腦袋沒說話。
…
五十串鞭炮像是一片沸騰的海洋，在南海國京師“瓊山州”南門之外的商家聚集之地——南大街中間轟然炸響。
這半年的功夫，南大街又繁榮了不少。
因為呂策在廣西的凱捷，兩廣貿易和安南貿易這半年發展迅速。南海國瓊山州，不可逆轉地超越了馬尼拉和廣州，成為了南海貿易圈上的重鎮。
在這個時代，沒有第二個地方像南海國這樣擁有一套完善的公司法、契約法。沒有第二個地方，像南海國這樣擁有玻璃、水泥、海布等大量工業商品。更沒有第二個地方，擁有南海國這樣強大的海上力量，讓一切海盜不敢靠近海南島。
如今哪個稍有實力的“商號”，“銀莊”倘若在南大街上沒有一個門面，當真是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幾十家其他州縣的大中型商號，不管有生意沒生意，都來南大街上開了個“總號”。不僅如此，馬尼拉和巴達維亞的華裔大商人，也有好幾家來南大街上開了門面。
在龐寧海軍的壓力下，那些嘯聚南海的武裝海商集團，都只能老老實實地做正經買賣。
他們的時代結束了，但其實，他們的時代剛剛開始。
這些武裝海商集團，如今都是南海國商業領域的重要商號。
如果說南海國的本地商號大多只能把貨物銷到兩廣，劉香老這些武裝海商集團則可以把貨物銷到東南亞，江浙，北直隸，朝鮮，甚至印度。當然，他們也把大量的海外奇珍運到了瓊山州分銷。南大街做事上的商號夥計們，時不時可以看到劉香老有些無趣地拎著個鳥籠子，為了海布或者象牙的價格和其他商人討價還價。
基本上，你可以在南大街買到這個時代有的一切大宗商品。
那些新店鋪一路往東面開下去，把整個府城的南面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商業區。
今年開始，南海國“三年免賦”的期限就算過了。無論是什麼商號，都需要向南海國“稅務衙門”上繳“商業稅”。不過稅率不重，只有兩釐而已。兩釐是民間的說法，按照董官家公告的說法，就是一年百分之二。
收了稅以後，官府的手頭明顯闊綽了許多，在法律、警務、教育方面的投入都加大了。南大街來說原先是商號湊錢排水清潔，官府沒什麼錢打理。如今瓊山州趙武派人來拓寬重建了一條漂亮的水泥路，路邊修了暗槽排水渠。
南大街正中間，劉香老的“威遠”商號和華震洋的“震洋”商號本來在馬路邊建了兩個大院子，生生佔了十幾丈的繁華地段。如今經趙知州協調，把兩家商號的前面第一進院子拆了，修了一個小型的花崗石廣場，倒把兩家的商鋪襯托得更加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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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都不算什麼。
這廣場旁邊對面，今天建起的那個高聳恢宏的羅馬多柱式大理石建築，才真正確定了南大街在南海國商業圈的核心地位。從今天開始，南大街將不止是南海國的南大街，更是整個南海商業圈的南大街。
順利執行股份公司制兩年的南海國，今天正式成立了第一個股票交易所。比起巴爾維亞那些紅毛人引以為豪的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南海國這個股票交易所先進太多了。
漸漸融入南海國商業網路的劉香老、鍾斌、南海國大商號華震洋，周氏家族等十家商號，成為了撮合買賣的紅馬褂，也就是“會員做市商”。不僅如此，董官家投資建設了三家官方審計所，成為了股票交易所的審計機構。董官家上個月還從各個法院抽調精英，成立了一個股票監督法院，專門監督這個股票交易所。
有這些機構監督，紅毛人津津樂道的股票瘋狂炒作，哄搶，都難以發生。
那五十串鞭炮，惹得看熱鬧的人群更擠過來了一些，一個個喜氣洋洋地捂著耳朵。
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百姓中間，“崖州貿易公司”的夥計華哥從人群裡擠了出來。手上抓著一份《報名商號情況表》，華哥不顧頭上一頭的細汗，快步跑向了在人群後面踮著腳的黃作濤。
他們之所以擠到這裡來，是來參加南海國“股票交易所”開張儀式的。
黃作濤從和龐寧換鐵器開始，就對這五個怪人信任無比。南海國成立後，無論南海國推行什麼政策，他都是二話不說地投資跟進。這種無條件的信任，讓他在商業領域，取得了那些謹慎商人沒有取得的巨大成功。“崖州貿易公司”只成立兩年，雖然一路經歷坎坎坷坷，但如今卻的確非常成功。
這一次，北王推行股票交易所，崖州貿易公司也是第一批報名參加股票公開發行，上市的小型商號之一。
不過沒想到今天來的人這麼多，黃作濤差一點因為擠不進去沒拿到上市報名表。
“掌櫃，報名表我拿到了，我問了那個管報名的交易所夥計，他說要三張表，掌櫃的你帶來了麼？”
所謂“三張表”，是南海國商界的習慣提法。其實就是 “資產負債表”，“損益表”和“現金流量表”。 這三張表，是南海國官方反復強調，推廣的複式記賬法的一個產物。比起老式的賬目方法，“複式記賬法”更系統性地降低了假賬的可能，是董學普政府大力推廣的一項經濟科學。
那“三張表”上，把企業的種種資產情況，過去現在描述得比較清楚，有利於快速掌握一個商號的基本情況。所以南海國“股票交易所”對申請上市的商號，統統要求提供完整的三張表。
拿到那張《報名商號情況表》終於拿到了，黃作濤舒了口氣。
拍了拍自己手邊一個大包，他笑著和自己的小夥計說道，“帶著，都帶著！我就怕交易所要求，這次把所有票據都帶來了。”
走到馬路邊上的一個石凳上，黃作濤摸出一支鵝毛筆和一小盒墨水，在那《情況表》上小心地填寫起來。
“華哥，我記不起來了，我們前番海布生意賺了多少？”(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援作者，支援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