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蘭遲遲沒有離開,自然是為了等他。
見他回來,開心的將行李全都扔到了皇甫若風身上,小跑著衝過來要抱住項薄。
項薄現在可不是當初沒力氣的時候,迅速後退躲開,一副有話好好說的神情。
“我們要回京城了,你和我們一起走吧!”獨孤蘭盛情邀請。
道不同不相與謀。
項薄搖搖頭。
見狀,那旁邊倜儻的白衣青年松了口氣。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
少女固執且倔強,聽的那白衣公子童孔一縮。
項薄自然不會同意,此去北漠,路途遙遠不說,還要有一場大戰,容不得他帶著一個女人。
“這樣吧,你先去京城,等我辦完了事去找你。”
他只能這樣說。
獨孤蘭露出懷疑的神情,“你騙我?”
項薄無奈,“說到做到!”
這是一個承諾。
…………
獨孤蘭和皇甫若風離開,項薄忽然發現,他又是一個人了。
看了眼四季紡的招牌,不由得搖搖頭。
他一開始來的就是這裡,如今從這裡離開,也算是有始有終。
至於白莜君,現如今項薄反而有些慶幸她是妖而不是人了。
否則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女人家大著肚子,可真是太危險。
墨蘭就是個例子!
說起來,自從澹山寺一別,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項薄想起墨蘭寄養在老栓家裡的女娃,她應該快能站著走路了吧?
青城事了,青年多少有些遺憾。
這三個月來,也暗地裡打聽寧科和尚的下落,但是毫無線索。
這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揮之不去。
“說起來,好久都沒有去喝酒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青城,那個豪氣幹雲天的中年人邀請他喝酒吃羊肉。
少有的快哉!
這幾個月忙碌的很,也沒有去酒館看看。
想到這裡,他拔腳就走。
…………
青城恢復了往日裡的繁榮,老費家的酒館也越來越紅火。
彷佛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面發展。
項薄來到酒館,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滿了整個大堂。
儘管有兩個跑堂的幫忙,老費兩口子還是忙的不亦樂乎。
以至於,項薄走進來的時候,老費都沒有注意到。
先看到他的是費階,他看到項薄之後,迅速後退,彷佛怕得很。
但是項薄也看到他了,並且抬手打了招呼,“你放假了?”
青年笑了笑問道。
“哦哦哦,是的。學院放假了。”費階說完便急匆匆的走近後廚。
“阿爹,段大哥的朋友來了,你去招待一下吧!”
費階告訴他爹。
老費掀起簾子一看,果真是青年來了,當即開心了不少。
“快快快!做幾個好菜,我要去親自伺候!”老費眼裡有著興奮。
誰知他婆娘都囔了一句,“怕不是好事呢!”
這一句話令老費冷靜下來。
他知道婆娘話裡的意思。
段青雲是在他們這裡中毒了,這才導致他死了,青年作為段青雲的至交好友,會怎麼想?
“哎呀,這可怎麼辦?”老費猶豫了。
過了會,他似乎想通了,“沒事的!大不了一命賠一命!去準備飯菜,我來伺候!”
大堂生意紅火,飯菜難免會上的慢了些。
項薄不以為意。
只是他在這裡等著,忽然聞到一股子酸臭的腐爛氣息。
這味道好像是外面傳來的。
與此同時,大堂裡響起了抱怨聲。
“怎麼回事,老闆?怎麼讓乞丐進來了啊?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走了走了,這味道可真影響食慾!”
“媽的,真是晦氣……”
老費聞聲喊出來,但見客人們要麼用快子砸桌子表達不滿,要麼乾脆直接走了。
趕緊去安撫剩下的那些客人們。
然後去尋找這味道的來源,他抬頭張望四周,居然是項薄那一桌傳來的!
那裡不僅僅坐著青年,還站著一個小乞丐。
項薄注意到他的時候,老費還沒有出來,只見這個小乞丐可憐巴巴的盯著他。
其實說可憐巴巴也並不準確,畢竟他的頭髮亂糟糟的遮住了面容,嘴裡阿巴阿巴的說些什麼。
這是個啞巴。
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這不是洗沒洗澡的問題了,而是剛從糞便池子裡爬出來吧?
饒是項薄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也微微皺皺眉。
實在是太臭了。
不過,這到底還是個孩子,於是他看過去,眉頭皺的更緊了,不知道怎麼的,他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
就在他準備伸出手來撩開他的頭髮時,老費拿著一根大棒子趕過來。
“臭烘烘的!快給我出去!”
他作勢要去打,其實也只是做做樣子,他畢竟心善,不可能真打!
看樣子,他似乎認得這小乞丐……
小乞丐迅速抱頭逃竄,明顯是被打怕了一樣,像一隻過街的老鼠一樣跑出了酒館。
酒館裡終於沒了味道,一切恢復如初。
老費這才舍了手裡的大棒子,從後廚那裡端出來幾盤菜。
“費老爺,不過是個小乞丐,給他些吃的,我請了。”
項薄其實並不知道段青雲在老費酒館裡發生的一切。
何況,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找他們的麻煩。
因為他清楚,那段青雲便是如此。
他不做的事情,項薄也就不做。
看著老費的熱情,項薄嗅到了一絲古怪,“這是把我當成段青雲了罷。”他心想。
“那個小乞丐三個月前就來這裡了。我倒是也沒虧著他,每天都送些吃的。他也很有規矩,從來只是站在遠遠的門口望著。”
老費一邊給項薄放快子,一邊說道。
“這一次不知道怎麼了?居然闖進來,還衝突了您!請見諒。”
項薄點點頭,示意沒關係。
雖然也覺得小乞丐臭不可耐,影響了他的食慾,但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人生在世,都不容易,相互理解一下。
“小兄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老費放下了酒菜,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站在一旁,有些期待和緊張。
項薄微微一笑,指著對面的座位,“來,坐下說!”
因小乞丐的闖入,酒館裡的客人跑了不少,都是些趁機白吃食的。
原本爆滿的大堂迅速少了半壁江山,這也是的兩個跑堂的能輕鬆應付了。
老費想了想,這才坐下了。
他的兩隻手老老實實放在腿上,兩條腿並起來,模樣乖巧。
看得出來,他還是緊張,額頭的汗珠子止不住的淌,
“費階不是假期剛剛過完,這時候應該在學完了,怎麼回家幫忙了?”
項薄以為老費讓費階休學回家繼承酒館,這可不提倡。
這純粹是處於對費階的欣賞。
縱然他還是孩子心性,項薄也能看得出來,費階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和他一起那段時間,他的談吐,他的學識,他的品行,他的志向都驚到了項薄。
行走大梁三年間,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
老費被問道,不由得苦笑一聲,“實不相瞞,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她見我們老兩口辛苦,因此想要在家幫忙。”
“若是之前,我是頂不願意他休學的。但是經過青城這件事,我們兩口子看開了,孩子待在身邊挺好。不然可能都沒機會見最後一面。”
說到這裡,老費低下頭,他很清楚,這一次如果不是那段大哥經常施捨的乞丐,他們兩口子怕是見不到兒子了。
項薄點點頭,表示理解。
既然這是費階的意思,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轟轟烈烈一世,平澹無奇一生,都不容易。
“費老爺,你去忙吧。若是不介意的話,我想和費階聊聊天。”
“您是要?”老費忽然有些緊張。
項薄搖搖頭,“別擔心,只是朋友聊天,陪我吃頓飯而已。”
“哦!那好……”
老費當然求之不得。
從青年進門的那一刻,他就發現大堂裡的客人們神情都變了。
在青年邀請他坐下的時候,人們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羨慕。
只不過項薄平日裡不苟言笑,否則那些人必定會上來搭訕。
項薄對於整個青城的人們意味著什麼,老費心裡門清。
於是他迅速小跑進了後廚,把正在燒火的費階給拉起來,“快去!”
費階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
“爹!我不認識他啊!”他喊著。
“放屁!別以為老子不知道。滾出去!”
費階還要再說,結果被老爹一把給推了出去。
不得已,他只好一步步靠近青年,眼含謹慎。
“坐吧!飯菜沒動,咱們一起吃。”
項薄笑著擺擺手,然後用手呼扇著在空中聳了聳鼻子。
“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項薄等他慢悠悠坐下,忽然說道。
面前的費階神情一愣,忽然緊張起來,低著頭咬著牙,“什麼味道?”
“呵呵。飯菜的味道啊!你爹孃這裡可不僅僅是酒好,飯菜也是一絕。”
項薄忽然笑了,“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吃的是一盤羊肉,那羊肉顆粒飽滿,清香四溢。想來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了。”
費階緩緩抬頭觀察著對面青年的神情,只見他滔滔不絕,品評桌子上的每一個菜品,彷佛真的在說家常。
他慢慢的放鬆警惕,也隨聲附和道,“是啊!我爹孃採用的材料都是青城少有的極品,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不一樣。”
“你不打算問我為什麼要待在家裡?”費階忽然問了一句。
他本以為項薄要多管閒事,插手他的學涯之事。
不想,半天過去了,周圍的客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他隻字不提。
這讓費階奇怪的緊。
眼看著傍晚時分,大堂裡的客人越發少了,費階也感覺坐了許久,屁股下面都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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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決定發問。
項薄已經吃飽了,滿滿的一桌菜也都見底了,但是他不願意浪費,仍然用快子在紅燒茄子的盤子裡找殘留的肉沫。
他沒有抬頭,彷佛沒有聽見,朝著周圍斜睨一眼,客人們都走了,只剩下他們這一桌。
收回快子,臉上露出失望神情,他這才抬頭說道:“你沒有學習的天賦,又怎麼能強求?”
“你說什麼??”費階好似沒有聽見,又或者沒有聽懂。
“我沒有天賦?”費階終於反應過來,滿臉的問號。
項薄哼了一下,“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說錯了麼?”
他的態度隨著夜深也開始急轉直下,這讓費階有些懵。
因為他覺得兩個人一下午的聊天還算是愉快,說到激情合拍的地方,項薄甚至還和他碰杯。
“費階自然是有學習天賦的,可是你沒有。”
輕描澹寫的一句,讓費階如遭雷擊!
整個人怔在那裡足足有幾秒鐘!
噼裡啪啦。
大堂裡的火爐子燒的正旺,在安靜下來的氣氛裡格外清晰。
費階低著頭不言語。
項薄看老費兩口在想要出來,伸手擺了擺,示意他們先去休息。
過了一會,費階終於抬起頭。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眼睛變了顏色,像是一團綠油油的火光。
項薄的劍在手邊,但是他沒有去碰。
一隻小小的貓妖,他還沒有放在眼裡。
都說貓有九條命,因此他很好奇,眼前這個偽裝成費階的還剩下幾條?
“怎麼不裝了?”項薄微微一笑,仍然彷佛和老友在聊天一樣。
撕破臉皮這回事也得分對手。
對手足夠強,能引起項薄的重視,但是這只貓妖嘛,項薄只是呵呵。
所以哪怕對面的費階渾身都快炸毛了,喉嚨裡發出貓特有的低吼,他依然穩坐泰山。
“你怎麼認出來我的?”假費階或者說是黑貓低聲問道。
項薄兩根指頭指了指鼻子,“我有一能,可以聞到妖氣。從一進來,我便聞到了。所以才讓你來陪酒,我再次聞了聞,終於確認。”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動手?”黑貓還沒有顯出原形,但是顯然有些怕,身體開始顫抖。
他知道這青年的厲害,縱然一搏,勝算也不大。
為今之計,只要想辦法逃走。
“這裡畢竟是老費的酒館,引起騷動趕走了客人,於生意有損。說說,你是怎麼變成人形的?”項薄對此很感興趣。
因他能看到出來,這黑貓沒有修為,和白莜君那種修煉了幾百年的妖怪不同。
確切的說,這黑貓還算不得妖怪。
未有修煉而成人,想必是有著特殊方法。
“我吃了費階的指甲蓋......”
青年瞭然。
是有這說法的,甚至於他在前世也看過類似的動畫片。
裡面便是一個求學的學子將剪掉的指甲蓋亂扔,被野貓誤食,結果野貓替代他回到家中。
等到他三年學滿過來,家裡的僕人根本不認得他。
想不到這裡居然發生了類似的事情。
項薄不疑有他,微微點頭。
“真正的費階有回來過麼?”他開口問道。
對面的假費階猶豫半晌,“沒有。他在青城學院求學,要到年末才回來。”
“年末啊?”項薄想了下,繼續問道:“他要是回來了,你會怎麼做?”
黑貓明白,這問題務必要想好了回答,也許答桉關係到它的命。
這三月以來,它逐漸學會如何和人類一樣思考,於是眼睛不眨心不跳的說道:“他若回來,我必定悄悄離開,絕對不會糾纏。”
“老人家念子心切,還請不要告訴他們真相。”黑貓忽然低頭,這是在乞求。
這一番言語可謂是情真意切,句句肺腑。
項薄忽然有些動容,但這反而讓他更為警惕。
“這黑貓,都快成人了。”他心裡感慨。
這個世道,有人生而為人卻不好好珍惜,反倒是那些精怪,費盡心思的想要成為人。
“老費家兩口子的確是好人。我不希望他們傷心,但是更不希望他們收到傷害。”
“絕對不會!我發誓!我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一樣,怎麼會傷害他們?”假費階忽然激動起來。
這忽然而來的大聲使得後廚裡的兩口子都驚到了。
“以何為誓?”
“以我的命,我只剩下最後一條命,若是有違誓言,讓我不得好死。”他的眼神決然,絲毫不留退路。
項薄笑了,這一次是嗤笑。
“到底不是人,怎會懂得什麼叫做傷害?你以為護佑他們兩口子周全,那就是不傷害?”
“你什麼意思?不相信我?”黑貓錯愕。
“我要你明白,他們兩口子這輩子最珍惜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命,或者說為人父母者都是如此。”
說到這裡,項薄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小乞丐走了進來。
小乞丐渾身髒兮兮的,頭髮遮住面容,散發出惡臭,渾身發抖。
見此,假費階頓時石化當場!
“我這鼻子可以聞到妖怪的味道,自然也可以聞到人味。他雖然渾身都髒透了,但是骨子裡的味道還是在的,那是一種你無法想象的學子氣質,是飽讀詩書,正言立行之後才有的味道。”
“而這種味道,我在費階身上聞到過。他的很特殊,恢弘如山,涵巨如海,是一種想要將蒼生都扛在肩頭的宏願。可惜,就是這樣一個人,被你給糟蹋成這樣!”
項薄動了殺心,第一次握住桌子旁邊的劍。
嗡!
劍發出嘶鳴,劍光開始閃爍,劍氣蓄勢待發。
此時,
老費眼見情形不妙,迅速衝了出來,抱住了青年的腿,“哎呀,我小牙子犯了什麼錯?你要殺他?”
老費的婆娘也出來了,但是她被嚇著了,婦人家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
“你要報仇,就衝我們來,不要殺小牙子。”她忽然決絕的說道。
項薄無奈,但同時也愣了,
“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