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
風風火火的精壯和尚法海剛走近涼亭,便聲若洪鍾開口問道。
“過路人。”
項薄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著和尚微微拱手。
如此禮節,令法海怒氣消去了大半,當即也收斂不滿,臉色轉而平靜,“客氣了。”
“沒有得到大師許可,便喝了你的茶,唐突了。”
項薄請和尚坐下之後,自己這才緩緩落座。
“一壺茶而已,算不得什麼!”
法海雖然是和尚,卻生性豪爽,並不計較這些。
“這一個,是我收來的。按照你們出家人的說法,我在渡他。”
青年指著奄奄一息的陰使笑著說道。
隨後,
便將自己如何認識陰使,又如何收服他,一一說來。
聽完項薄所言,
法海道一聲阿彌陀佛,站起身來,對項薄俯身,“施主降伏這一尊魔頭,又為民生除掉那魔業教,真是功德無量。”
“大師言重了,義之所在,舉手之勞罷了。”
青年神色平靜說道。
和尚卻迅速擺擺手,“施主,這魔業教乃是天下第一大魔教,魔教眾人作惡多端,不知道害殺了多少人命。”
“實不相瞞,我也曾調查過魔業教的本部位置,想著有朝一日前去端了這魔教的老窩。”
“可惜,我修為淺薄,遲遲沒有如願……”
說完,
和尚低下頭,又道一聲阿彌陀佛。
“沒想到,施主年紀輕輕,已經是地仙境界,真是天之驕子。”
法海就學於白塔寺,師從道德高僧,自小便展現出了天賦。
佛理一點就通,武學一學就會,很快便踏入了修行之道。
年紀二十歲,成就無上金身,三十歲修為小乘,四十歲大乘,
如此修煉速度,
在整個佛門之中,也是獨一份的。
可這天賦和眼前的青年相比,好似也算不得什麼。
不對,
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作為出家人,法海卻也爭強好勝,如今見了青年,
心中的那一份傲氣蕩然無存。
項薄默而不語,他哪裡僅僅是地仙境界?
只一個地仙境界,就讓這法海自慚形穢,若是告訴他真實修為,
這傢伙的佛心怕是都要破了。
話說兩人在這裡你一句我一句,雖然聊的不是很多,
可有一人,
哦,
應該說是有一妖怪,此時如坐針氈,似乎扭來扭去。
左邊,
乃是白塔寺的得道高僧,這附近出了名的辣手判官,
對待妖怪,那是毫不留情。
右邊則是地仙級別的人物,修為深不可測,連法海和尚在他面前,都不敢輕舉妄動。
而它只是個修為不到萬年的蜘蛛精,人家兩個分分鐘都能捏死自己。
“二位,若是沒事的話,我……能走了嗎?”
許是因為緊張,手裡的茶杯晃動了幾下,差點掉到了地上,蜘蛛精急忙忙站起來,用寬大的袖袍擦拭石桌。
“哼!你居然敢闖入白塔山,正好省去了我去找你的時間。”
法海果然眼裡揉不得沙子,缽盂金光大閃,立刻要將他蜘蛛精打回原形。
不料,
青年微微一笑,原本霸道的金光變的相當柔和。
“你想阻止我收妖?”
法海脾氣性子很急,明知項薄修為高的可怕,卻也忍不住說道。
“大師,實在是這妖精雖然化成人形,可從來沒有作惡,沒有害人性命。”
青年緩緩說來,語氣平靜,並沒有一味地勸說,只是陳述事實。
“你怎麼知道?”
“實不相瞞,我有一神通,能夠看到人過往平生,這蜘蛛精的確心地善良,平生也只是吃素,甚至在河中救下了漁民性命。”
項薄轉頭對著蜘蛛精坦然一笑。
那白衣老者反而低下頭,聽著青年的話,哆嗦的身子好了許多。
他聽出來了,項薄不想殺他!
但,
項薄如何知道他的平生過往?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正邪不兩立!”
法海仍舊堅持,目光堅毅,健壯的身影在陽光下宛若一座凋像。
“我不認為他是邪,事實證明,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邪,而恰恰又有許多人生性殘忍,喜好殺戮。”
項薄出道以來,斬殺妖魔無數,殺過許多惡人,
可對於心地善良的好妖怪,向來是睜只眼閉一隻眼。
這一點,
貌似和眼前的和尚有些衝突。
“動作修煉成精本就是天地認可的,可是這些妖怪和人類接觸,必定會擾亂人間秩序。”
“便在前些日子,我抓到一蛇妖,居然私自和人類結為夫妻,後來不小心現出原形,夫君登時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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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楚對面的青年擁有高深修為,超強戰力,自己是打不過的,便擺事實,講道理,好讓青年知道,
人妖殊途!
聽到和尚說起這故事,
項薄覺得有些耳熟,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
“哦!這不是白蛇傳的故事麼?對了,我都還不知道和尚的法號呢!”
於是他問道,“敢問大師法名?”
“法海。”
簡簡單單兩個字令青年很是震動,“果然!”
“敢問大師,那蛇妖可是姓白?”
法海搖了搖頭,“施主可是聽說過那蛇妖?將他相公嚇死了,它便逃的無影無蹤了。”
“可笑的是,前幾天貧僧去超度那位相公,卻聽到說書人將兩人的故事變成了一段悽美婉轉的愛情故事。”
“說這相公死去,蛇妖前往地府留住他的魂魄,又去仙山偷取丹藥,後來相公復活,二人如膠似漆。”
項薄越聽笑容越甚,接過和尚的話茬說道,“是不是還說你仗著修為高,強拆人家夫妻,將蛇妖鎮在雷峰塔下,夫妻倆永遠無法相見,直到文曲星下凡。”
“他們的兒子成就功名,高中狀元,為母親哭泣,雷峰塔倒下,一家人團聚。”
白蛇傳的故事,家喻戶曉。
前世的項薄呆在家中,將這故事看的滾瓜爛熟,
只是卻覺得這故事不真實。
人妖殊途,
真的不只是說說而已!
故事裡,
愛情可以衝破一切桎梏,令人妖相戀。
這不過是編纂故事的人,為了引起人們心底裡共鳴,刻意編造的美好結局罷了。
實際上,
項薄看過無數人妖相戀,
泰半是妖精隱瞞身份化成人形,和人類相戀,
而一旦身份暴露,無論是相公亦或是妻子,作為人類的一方總是會逃的遠遠的。
試想一下,
夜裡,
你正抱著媳婦在妹美美的睡覺,可突然一睜眼,
懷裡居然是一條吐著芯子的青蛇,這場景,至少普通人類是受不了的。
嚴重的,怕是還會留下後遺症。
項薄見過這樣的場景,
“七怪”就是因為身份暴露,這才迫不得已離開原本的家,跟隨他來到了南城。
因此,
對於和尚所說的人妖殊途,項薄並不反對。
他只是反對濫殺無辜!
毫無疑問,
妖精混入人類當中,這有些不妥,可是罪不至死!
否則反過來說,
人類每天捕魚打獵,生吃野味,是否該死?
都是生在這天地之中的生靈,難說誰比誰高貴……
和那些貪戀塵世間的妖精不同,
這白衣蜘蛛精遠離人類,藏在深山之中,每日唸佛打坐,雷打不動,其求佛之心比許多僧人都要堅定。
何況,
項薄方才也考驗過他了,明知可能會死,自然奮不顧身衝出來擋刀,這樣一隻善良的妖怪,不該被剝奪生活的權利。
“大師,佛家講究慈悲為懷!又說萬物都可成佛,萬物本身都是佛。你我他並沒有什麼不同,你殺了他,等於殺佛!”
青年很想說服和尚認可自己的見解,
聲音儘可能的壓低。
這多少有點照顧那蜘蛛精的意思。
以項薄的修為,但凡情緒波動大一些,那蜘蛛精怕是都要匍匐在地,一動也不動的了。
法海終於陷入沉思,他在很認真的考慮青年的話,再三思量之後,終於點頭。
“阿彌陀佛,施主高見,貧僧便暫且饒了這妖怪。”
說完,
擼起袖子,赤膊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還不給大師斟茶?”
項薄瞪了一眼白衣老者,
這蜘蛛精雖然很少和人類交往,卻也看過人類行為處事,
有一種叫做吃人嘴軟。
當即,
按照青年所說,
恭恭敬敬給法海斟茶行禮,可謂是周到之中帶一點青澀。
法海瞥了一眼它,冷哼一聲,倒是坐下了,只是沒有碰那杯茶。
他看向青年,欲言又止。
“大師有話要說,但講無妨!”
青年緩緩說來。
只見那法海終於下定決心,點點頭,“我方才看公子有妙手回春之術,不知能否起死回生?”
“生與死之間,不論是人的神魂在人間和地府的區別。神魂在,一切都好說,神魂消亡,無可救藥。”
“那就好!公子可否救那相公?他雖然被嚇死了,可神魂完好,只是在人間遊走,長此以往,怕是要變成孤魂野鬼。”
青年手指點一點,手裡的茶重新加溫,很快滾燙如新,輕輕吹一口,笑道,“大師為何要救此人?”
“殊不知,人命生死本就是天定,若是還有一口氣,自然有醫者。若是沒氣了,那便是死了。你我修行者插手,未免有些攪亂天道之嫌。”
法海一怔,當即苦笑,“公子明鑑,實在是那相公本不該如此年輕死掉。他為人敦厚,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醫科聖手,多少人為之敬仰。”
“如此天災流年,他一人在水患縱橫之處為百姓免費治病,實在是功德無量。”
“如此好人,陽壽未盡,便成為孤魂野鬼,不得輪迴,豈不是顯得天道無情?”
聽和尚如此一說,
青年手中茶杯一頓,再抬頭看看這法海,眼裡居然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這一份柔情出現在他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的健壯男人身上,有些不和諧。
“大師慈悲為懷,令人敬佩。既然如此,我便走上一遭。敢問此人姓甚名誰,住在哪裡?”
“距離此處不遠的平安縣城,此人叫做許仙,城裡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和尚眼裡閃出神采,勐地喝一口茶。
坐在一旁的蜘蛛精頓時松了口氣,心想,“茶都喝了,不至於還要弄死我吧?”
此時,
那年輕公子站了起來,對著和尚拱拱手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
隨後,
轉身看到奄奄一息的陰使,冷哼一聲,手指一點,
他渾身的傷口立刻肉眼可見的開始痊癒,體內殘留的內傷盡皆恢復,沒有留下任何暗傷隱患。
看著他這一手,
和尚更加確信,自己沒有找錯人,
這一位,
定然不是普通的戰鬥型地仙。
隨著青年和陰使離開,
涼亭之中便只剩下一人一妖怪,
氣氛陡然變化。
老蜘蛛精頓覺後背發涼,身子又開始抖了。
“放心吧!既然那位公子開口,我自然不會殺你,不過既然你果真一心向佛,我便送你一程。”
“大師,你果真願意渡我成佛?”蜘蛛精本性純良,
想要修行佛道,可惜不敢靠近白塔山,
只能敬而遠之,躲在深山之中自行修煉,叨唸佛經。
不殺生,善行無數。
然而,
這只是修行佛道的基本之道,世人皆知。
想要真正領悟佛家真諦,唯有進入佛門,以大乘佛法開悟,參透世間無有法。
這便需要一個引路人。
佛家講一個緣字,
老蜘蛛精瞬間明悟,他遇到陰使是緣,又遇到青年也是緣,
最後誤闖平日裡不敢靠近的白塔山,見到法海,
這更是緣之結果。
法海一開口,即成為他的引路人。
當下,
老蜘蛛精立刻跪下磕頭,雙手合十,“師父在上,請受我一拜。”
“既然你喚我師父,我便盡心度你成佛,不過,對外可莫要說你我的關係,你可明白?”
“弟子謹遵教誨。”
法海起身走出涼亭,白衣老者緊隨其後。
只見自己的新晉師父看著涼亭,若有所思。
“敢問師父,此涼亭可有稀奇?”
他當年遙望白塔山,見法海日日夜夜在這裡涼亭之中打坐修行,
想來,
這涼亭有些特殊。
法海點點頭,“你有些眼光,這涼亭當中有歷屆佛門高僧坐化成就的舍利子,前後上下一共有十八顆。”
“舍利子?”
老蜘蛛精錯愕,“十八顆這麼多?”
關於這佛門的舍利子,他有所耳聞,乃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對於修行有些不可言說的妙用。
“舍利子雖好,可我一直沒有參悟其中佛理,否則這涼亭早就應該金光大閃,為我開闢佛道。”
法海微微搖頭,他自詡佛門天才,然而思想高度始終距離歷代高僧有些差距,
一直沒能真正受用舍利子妙用。
忽然,
兩人面前金光大閃,
涼亭的十八個位置依次發出亮光,
很快,
宛如一顆顆夜燈一般明亮的舍利子散發活力,將整個涼亭點綴的無與倫比。
那一刻,
在法海的眼裡,
面前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兩邊佛音大希,佛像林立,
在望不到的盡頭,
好似有東西在召喚他,
他瞬間內心沸騰,“大道,我一直想要的佛家大道!”
隨即冷靜下來,“難道是因為那個公子,偏偏這麼巧,他一來,這歷代高僧的舍利子便有如此變化。”
“也就是說,得到認可的未必是我,而是哪位年輕公子!而我,卻成為了這一切的最大受益者。”
“師父,這是?”
老蜘蛛精哪裡見過如此場景,只覺內心澎湃,有一種遇上清涼在腦海裡湧動。
他曾經參悟的佛理好似得到了解釋,令他豁然開朗。
不一會,
金光大道終於消失,
法海喜不自勝,提著老蜘蛛精的衣領子,
另一只手插到涼亭底下,臂膀用力,涼亭瞬間被掀開。
“你且在這下面修煉。”
法海說完,將它丟了下去。
蜘蛛精不敢反抗,
當即鑽洞進入,老老實實。
法海坐在涼亭之中,開始打坐修行,十八顆舍利子又開始金光大閃。
…………
平安縣城算是大梁境內中等城市,
可惜繁華不及南城,規模不如易水城,只是三面環湖,吃水利比較重。
而近日來,
那湖水氾濫,經常淹沒河岸,闖進城裡,形成水患。
官府派人圍追堵截,引水導流,各種方法都試了,
可這湖水像是成了精一樣,總能為患鄉里,惹得平安縣城的百姓再也沒有敢出船打魚的。
如此一來,
城民的生計也就斷了。
老人們捨不得祖宗留下的房子,漁船,便一直守著,
年輕一些的歸屬感沒那麼強,往往背井離鄉,外出尋找活計。
只是卻不知道,
外面的情形比這裡更糟。
官兵,匪賊,妖魔鬼怪,流民成千上萬。
大梁朝百姓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一些運氣好的,
能夠遇到徵兵的,當了兵,至少有一口吃的。
遵從和尚指引的方向,
項薄帶著陰使來到了平安縣城,
陰使長得不像是人類,因此項薄令他用修為改變了容貌,變成了僕人模樣,為自己揹負行囊。
“主人,平安縣城到了。”
陰使屁顛屁顛的上前打聽,回來興奮的說道。
青年點點頭,
望了一眼眼前的城池,略微皺眉,
但見城池上空陰氣森森,好似有著永遠化不開的濃雲。
鼻子略微動一動,便聞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氣息交雜,很是混亂。
但是毫無疑問,
這些都是妖氣。
“越是繁華之地,妖精少有出來作惡的,如此落後,貴乏之地,正是那些妖魔舞弄的場所。”青年嘆息一聲,“走吧,進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