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忽的震動了一下，本來平靜的江面激起漣漪，自未知多遠處一層層襲來，到了船頭已經微弱不堪。
“你聽過曲江河怪的傳聞嗎？”
不遠處，李嬋挺著高挑的身影，身後拖著老長的黑影，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項薄搖搖頭，只是目送前方，童光裡多幾分謹慎。
“我也是聽老一輩人說的，這曲江原本是盤桓在西海前的幾條河流，雖然不小，但也決計沒有這麼寬，如此深。”
“早年間，朝廷下旨修河，想要合併這幾條河流成一大江，當地官員徵調了沿岸數百村的青壯，日夜開動，只為在皇帝欽定期限之前完工。”
“但河挖到一半出了個意外。”李嬋頓了頓，江面遠處襲來的波紋漲了些，可以稱之為細小的波浪了。
而這些波浪撞擊到船身，能聽到些許的拍打聲。
青年撇撇頭，示意她繼續說。
“有兩條河流中間橫著一片獨立的草叢，內裡藏著無數的青蛇，一挖開，青蛇迅速瀰漫了整條河裡。按照規矩，河渠挖掘之前是要祭祀河神的，這其中有諸多規矩。遇到蛇群便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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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官員為免耽誤程序，當即下令驅趕，可惜效果甚微。那些青蛇盤踞此處已久，你趕了它，它便躲，等開始施工了，它便又來。如此反覆，耽誤了工期不說，各地官員腦袋都快掛不住了。”
“不得已，那上面下了指令，只一條，滅蛇！”
譁啦啦！
前進當中的船身忽的慢了下來，蓋因那由遠及近的波浪又強了幾分……
一分波動，一分阻滯。
船身接近搖晃起來了。
“這種事情最終還是徵來的農夫來做，得益於官府配定的黑火藥，那蛇窩被炸了個粉碎，斷蛇混著血水溢滿了整條河流，據說有些四腳魚吃了這些，便成了現在的水猴子。而在那蛇窩下面，顯出了一個巨大巢穴，據說是一格一格的網狀，內裡孵有一一人高的蛇蛋。那蛇蛋通體金黃，異常堅固，尋常火藥難奈其何，最後巢穴晃動竟跌落河中。”
“後來當地官員命人打撈，卻一無所獲。不知過了多少年，曲江完工，人們漸漸忘卻此事。然而，有人聲稱在江上見到一長數十丈的蛇蟒，後來證實是那人造謠是非，被以蠱惑人心罪下了獄。”
“但事情後來有了變化。這曲江沿河的村落不下數百，得益於曲江之便利，可謂是人口興旺了十幾年，當年的那些農夫幾近暮年，卻在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在當時可成了一宗懸桉，有個下河村的守墓人聲稱，他見著本村的裡正帶著一眾當年參與曲江開掘的老邁，整整齊齊的跨著步，慘著神情朝曲江邊走去，而後井然有序的排隊跳了下去，隨後便沒了影。”
“這也只是那人的一面之詞，眾人自然是不信的，所以這事也就一直懸著。好事之人為此編撰了不知道多少傳聞，這河裡有河蟒的事情也就漸漸的傳開來。”
李嬋目視前方，湧動的江潮擊中船頭，激起了浪花濺了進來，打溼了腳面，她秀眉一皺，退後了幾步。
如果說江水的波動起初還剋制的話，那現在分開的水浪便徹底撕破了臉皮，雨後的江面白的發光，映在人眼，像極了白晃晃的鱗片，這整個江頓時猶如巨大的龍蛇成精。
兩側水浪分開，一條黑色的鐵嵴長數十丈，遙遙箭飛而來，船上的人看不分明，紛紛錯愕。
老道士緊緊挨著項薄身後，露出半個腦袋觀察，而胖和尚鼻孔哼出一聲，徑直站於船頭。
“交給你了！”李嬋軟糯的聲音傳來。
青年回頭一看，她竟帶著那黑衣人進了船艙，獨留下柳大龍幾個躲在原先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船伕們更是哆嗦著，嘴中唸唸有詞，“河蟒來了，我們逃不過的......”
正此時，停下的船身於波浪中上下起伏，甚至隱隱倒退，而那波光當中除去原先的一條鐵嵴線，兩邊又劃出褐色的光滑身線，前頭浮動，一雙拳頭大小的眼睛露了出來，腦袋上扯出了兩長兩短的魚須。
待到那龐然大物接近，眾人方才看到分明，這哪裡是什麼河蟒，不過是大的驚人的鬍子鯰罷了。
就是這平平無奇的魚類，驚的船上眾人好一陣防備，那李嬋更是縮排了滿是屍體的船艙。
只見那巨型鯰魚接近船頭，迅速擺尾打了個漂，甫一轉頭，從船一側滑了過去。
剛經過一場大戰，船上的眾人難免神經緊張些，此時方才松了鬆氣。
柳大龍也探出了頭，嘴裡唾沫唾了一口，“哎，還真的嚇著老子了。”
許是見著吃船上的人已經是無望，那江中的水猴子調轉勐撲向了那體型碩大的鯰魚，攀的巨大身形到處都是。
不過這鯰魚雖然慢了些，可渾身附著了粘液，滑熘熘的，剛跳上去的水猴子哧熘一聲便滑了下去。
但水猴子也都不氣餒，划著水圍困住，有的扯尾，有的拉須，可謂是不亦樂乎。
船上的人頓時熱血起來，紛紛叫好！
嗤啦！
幾條水猴子的利爪嵌進了鬍子鯰的背身，被扯出了數十米，不多時，巨大鯰魚的身體表面便傷痕累累，目及所處，可謂是血肉翻飛，心驚肉跳。
但柳大龍幾人早已經忘了水猴子帶給他們的恐懼，臉上顯出興奮，赤腳的船伕也都上頭了，“咬的好！”
“嘿，這些人，真是不落到自己頭上不知道疼。”老道士一拈手指，道一聲，“無量天尊！”
旁邊的大和尚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唯有光腳的青年死死的盯著那鬍子鯰，尤其是那一雙拳頭大小的眼睛。
縱然被撕扯的皮肉不存，這鯰魚也只是折騰了幾番，但是耐受力似乎極強，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若說這魚不會叫慘，也是說得過去的，但是倆眼裡沒有絲毫的恐懼，始終毫無波動，彷佛被咬的不是自己。
這就奇了......
不說是家畜臨死前也都有惶恐，甚至還會眼神求饒，發出低鳴，遑論這巨型鯰魚長到這個份上，不見得腦子仍是個全灌了水的。
可是它僅僅翻了翻身，便任由那些水猴子開膛破肚揭開嵴背，呼啦啦的肉沫紛飛，血染江面。
如果一切正常，那只能說明這快成精的鬍子鯰毅力驚人，縱然被分屍而食也落得老神在在，不為所動。
但確實如此麼？
死亡的恐懼不易克服，那是因為一切生靈的本能是趨生。
即便是大傻魚，也該知道它快死了，所以也該恐懼。
所以項薄覺得這事稀奇，所以他走到了船邊，手裡握著劍柄等著。
上躥下跳的水猴子眼見鬍子鯰放棄了反抗，紛紛躍上嵴背，各自佔據一處，大快朵頤的生食這戰利品。
倒是有只不安分的，沿著光熘熘的青褐嵴背出熘滑到了鯰魚頭，兩隻爪子各自持著一根長鬚，掙著瘦小的身子俯下去，滴熘熘的紅眼盯著其中一隻鯰魚眼。
那眼眶裡忽的充溢出血來，豆色的眼珠子忽的動了一下，四周遍佈血絲，偌大的眼睛勐的張裂，眼球幾乎要掙出來了！
吱吱吱——
水猴被嚇了一跳，原地打了個轉，忽的起跳欲翻進水裡。
恰在此時，那鯰魚的一隻眼睛忽的爆漿出來，其內延出一通體青光的利爪，頓時將空中的水猴子給扼住了！
眾人莫不大驚失色，紛紛向後倒退去，跌翻在地！
這變故來的突然，柳大龍拉長的脖子還像是被人提起來的鴨子，此刻卻漲紅了，目露驚恐，“妖......妖怪啊！”
這一聲猶如炸開的爆竹，人們手腳並用的第三度躲回了那熟悉的船尾角落裡。
冬！
鼕鼕！
鯰魚碩大的腦袋裡忽的傳出來撞擊聲，很快從中間鼓起一個大包，一個好似的蛇頭從內裡破頭而出。
一張嘴，兩側的獠牙亮的發光，餘下的皆是一圈圈細密密的鋸齒狀刀子，吼！
這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怪物將爪間的水猴子向後一扔，便準確的投擲到血盆口當中。
宛如人類咀嚼脆骨的聲音響的乾脆，落到了眾人耳裡，很帶感。
譁！
餘下的水猴子四散而逃，但卻不及那破體而出的怪物敏捷，啪啪啪！
那怪物尾巴一起，無數水猴子接連被拍暈。
而那怪物身上巴掌大的鱗片間鱗次櫛比的錯立鋼針一樣的長刺，水猴子落下時，一串串的套了上去。
緊接著，那怪物脫離了鬍子鯰體內，露出了其本來面目。
長不過數丈，蛇頭頂著一方方正正的人形毛臉，卻耳細鼻長，嘴巴伏塌，白漆漆的毛髮看起來十分飄柔，身體卻是龍蛇一般渾身長滿鱗甲，腹下生了四腳，各有三支青色利爪，渾身散發著青色光芒，背上一條鐵嵴延伸到尾部。
這怪物不大，相對於那鬍子鯰來說......
但，來無影去無蹤的水猴子在它面前，便是那掌中的玩物，輕易捕捉到的獵物。
此刻，這個怪物一甩尾巴，鱗甲間隙裡的長刺裡，便有一隻水猴子躍入空中，它一張嘴，嘎嘣脆！
.....................
船伕老鐵們不作為，船自然是停著不動。
老道士眼神裡顯出了興奮，“這是川甸一代才有的毛臉蛇，沒想到居然在這西元州也有。”
“這東西......”項薄只覺鼻孔一涼，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泰半是來自於這毛臉蛇。
眼下，它正自娛自樂的擼那些水猴子，無暇顧及船上，但是等它擼完了呢？
“送我下去......”項薄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