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多雨,
又是清明時節,路上行人匆匆而過,
在易水城的城前,走來一男一女。
女子生的標緻,婦人模樣,渾身紫色,雍容貴氣。
身後的男子身材嬌小,被巨大的斗篷遮掩,
看不分明模樣,
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抬頭看了一眼易水城三個大字,女人嘴角掀起弧度,“我,墨蘭,又回來了。”
原來這女人正是項薄之前救下的女人,
而身後的男人,
嚴格來說不能稱之為男人,而是殭屍。
一直跟著墨蘭,只為了守護這個女人。
這是他唯一的執念。
墨蘭從西元州一路走來,大約一年多的時間,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本家所在的易水城。
這座曾經是大梁五大繁華城市之一的大城,
如今也盡顯蕭條衰敗之像。
易水城三個大字,
高高掛在城頭,字跡斑駁不堪,無人打理。
城門口,
幾個潦倒的老兵倚靠城牆,
對於進進出出的人並不做任何的阻攔。
大好的陽光照射在身上,
老兵順勢打了個哈欠。
這時候,
墨蘭走向那個打哈欠的老兵,審視了幾番之後,輕輕的俯身行禮,“三叔?”
老兵在易水城守了大半輩子的城,
來往的人幾乎都不會將他放在眼裡,畢竟這老頭身子骨看起來風燭殘年,怕是一陣風都要給吹倒。
但是因輩分大,
年紀看起來又長於其他的那些老兵,因此其他的老兵稱其一聲丁三爺。
丁家在易水城算是大戶,
墨蘭便是丁家家主的女兒,這位丁三爺就是她的叔叔。
“誒?”
丁三爺沒想到有人會主動和他打招呼,甚至還叫了一聲三叔?
於是微微睜開眼睛,
眼前一個人影恍忽,
隨著他逐漸睜眼,那個人影越發的清晰,丁三爺臉上的震驚之色越發濃重。
“蘭兒?”
眼神當中有著驚疑不定,丁三爺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女人點點頭,對著他笑了一下,那標誌性的小酒窩令丁三爺頓時驚醒。
曾幾何時,
墨蘭還是個小閨女,最喜歡纏著他這個好說話的三叔要糖吃。
還總喜歡撒嬌一樣的露出自己的小酒窩,哄得丁三爺很是開心。
作為一個未曾婚嫁的中年男人,
丁三爺對於自己的這個侄女很是疼愛,當成了掌上明珠。
“真的......是你?”
忽然間,
白髮叢生的丁三爺恍如隔世,見到了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一樣,心頭哽咽,泣不成聲。
他緊張的搓著雙手,望著眼前的女人,剛要伸出手去摸一下她的小臉蛋,想到墨蘭已經長大了,於是回縮回去。
墨蘭反而大大咧咧的抓住了三叔的手,
在自己的臉蛋上擦了一下,“嘿嘿,三叔,我還是你的小蘭兒啊!”
“嗯嗯,好,回來就好。”
若是平時,
這丁三爺靠著城牆一整天,也都不會動一下。
沒想到今日容顏煥發,
看的周圍那些個老兵都驚奇連連。
“丁三爺這是咋回事?”
一個老兵問道。
另一個人認出了墨蘭,
“嘿,這是丁家的那個小閨女,不聽父母的勸告,跟著個書生跑了,丁家的門風全然毀了。”
“哦,原來就是她啊。”另一人嘖嘖點頭。
聽著老夥計們不加掩飾的談論,向來是老好人的丁三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去去去,都吃飽了沒事幹啊。”
仗著輩分轟開眾人,
丁三爺笑呵呵的拉著墨蘭準備進城。
就在這時,
身後傳來一股腐爛的味道。
丁三爺皺皺眉頭,回頭一看,正好和那小殭屍打了個照面。
但見斗篷下面,
青面獠牙,腥氣逼人,
“媽呀!”
一股子寒氣從腳底板灌入腦袋,丁三爺急忙遠離,捂著嘴巴,“大膽!”
正要拔刀,
卻被墨蘭給攔住。
“三叔,這是小伍。”
一個眼神過去,
丁三爺也就鎮定下來,“走吧。”
隨著三個人離開,
身後的老兵們頓時活了過來,
一個個扯著舌頭開始說起來丁家的八卦。
走在城裡,
墨蘭心情複雜,周圍的一切比起離開的時候,蕭條了許多。
街邊無數乞討的人在等死,
寥寥幾家酒館半開著,
半死不活的經營,維持營生。
這,
哪裡還有當初那個繁華城市模樣?
“三叔,這易水城怎麼了?”
墨蘭望著地上的落葉,根本無人打掃,整座城更像是難民營。
也沒有軍隊維持秩序,
一切的景象都是如此破敗。
丁老三長嘆一口氣,“這世道不好啊。你走的那些日子,南方軍就來徵兵,搶走了人,也搶走了糧食,殺了太守和許多人,這城啊,就開始落敗,後來呢,又來了一波妖怪,專門吃人,這一來,又死了一多半人。”
“這還沒完,妖怪走了,山賊,盜匪,灰民又來搶了一波,然後就變成這樣子了。”
墨蘭忽然停下,
她看到街邊有個抱著女娃的中年女人,對著她搖晃胳膊,“要孩子不?給口吃的就行。”
墨蘭相當憤怒,
這可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能為了一口吃的賣掉?
“滾!”
因為氣不過,
墨蘭直接給了那女人一腳。
沒想到,
那女人雖然被踹了一腳,可也是狠厲,
咬著牙撲到了墨蘭的腳邊,
“你要是不買,我就吃了她,我可是好幾天沒有吃飯了!”
女人猙獰著臉,歇斯底里。
聽到女人的話,墨蘭吃了一驚,
望著那女人的神情,
不由的感慨人心狠毒。
驀然間,
墨蘭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那個已經成了別人的女娃,
自己又何嘗不心狠呢?
啪!
丟了一塊涼餅到地上,墨蘭沉聲道,“給你的,你要是敢吃孩子,就扒了你的皮,讓你死無全屍。”
女人也顧不得了,
當即往嘴裡塞著涼餅,大口大口的吞嚥。
這是餓到極點了,
和餓狼沒什麼兩樣。
“蘭兒,走吧。”
丁三爺看慣了這種場景。
走過了一段路,
丁三爺微微嘆息,“你還是太心軟了,那人就是嚇唬你。”
“三叔,家裡怎麼樣了?”墨蘭開口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頓了一下,
丁三爺摸了摸白色的鬍子,點點頭,“還算可以吧。”
“咱們丁家也算是幸運的,躲過了兵災,妖怪,就是被山賊給搶劫了一波,但是損失不多,至少,全家人都有的吃。”
“我娘呢?”
“你娘就是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看了許多大夫都沒用。這到了春夏,更是嚴重,有時候能咳出血來。”
“哦。”
丁老三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女,“你不問問你爹?”
墨蘭沒有回答,
等到抬頭的時候,
已經來到了一處府邸。
左右兩邊是巨大的密林,門口兩口大石獅子,卻沒有了當年的威風,很是殘破。
“侄女,進門吧。”
丁三爺上前推門,
門內閃現一個人影,悄悄的看向外面。
那是個家僕,
很是謹慎的盯著外面看了幾眼。
“快開門,是我!”
丁三爺本來腐朽的身體散發出活力,使勁的敲門。
“哦,三爺回來啦!”
家僕認出來之後,
迅速把門開啟,
隨後看了一眼三爺身後的女人,覺得有些眼熟,但是也沒敢問,就帶著人進了門。
“我大哥呢?”
進門就問,丁三爺四下看了看。
“大爺在後院。”
“侄女,我們去見你爹孃,他們許久不見你了,很是想念。”丁三爺拽著墨蘭的手腕,不想,墨蘭掙脫開來。
“三叔,我......先不去見他們了。”丁墨蘭有些猶豫,這令丁老三愣了愣。
隨即,
他想到了什麼,沉聲道:“你既然回來了,總得見他們。”
“我娘可以,至於我爹......”
“你更要見見你爹。墨蘭,你爹一個人操持丁家,很不容易,你應該......”
丁老三還沒說完,
但見墨蘭已經自顧自的轉身離開。
丁老三無奈,
只得任由墨蘭離開。
轉身,
他走進了後院,
亭子裡,一個頭髮漆黑如墨的男子站在那裡,此人劍眉星目,約莫四十多歲的模樣。
“大哥,墨蘭回來了。”
不想,
看起來年邁的丁老三居然走過去,對著這人俯身行禮,喊了一聲,大哥!
那人背過身來,
嗯了一聲,
“老三,你又蒼老了不少?”這丁家家主言語當中有一絲關切。
“多謝大哥關心,我暫時死不了,只是那藥效最近發作的頻繁了些,頭髮皆白了。這總會讓人誤以為我是個老頭子,哈哈。”
丁老三摸了摸鬍子,羊裝不在意。
但面前的大哥卻嘆了口氣。
“當年蘭兒病重,需要生死草做藥引,你不放心,非要以身試藥,結果提前衰老,這還不到四十,已經是這副模樣。”
“過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及?”丁老三擺擺手。
“墨蘭的娘該是不行了,她回來的正好,我說不過她,你帶著她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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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大嫂她?”丁老三頓時錯愕當場。
————
房間裡,
一個憔悴的中年婦人躺在病床上,神色焦慮,
“大嫂,你等會,墨蘭就來了。”
丁老三守在旁邊,焦急的看著門外。
不一會,
墨蘭走了進來,人還沒到,眼角已經掛著淚水。
方才聽三叔說了母親的事情,
這才拋開了過往,迅速跑來。
一進門,
就看到多年沒見的母親形容枯藁,已經是半世滄桑。
當下,
墨蘭喊了一聲,“娘!”
撲通一聲跪下,
眼淚鬥大如珠!
床上的婦人同樣激動萬分,那是好久未見的女兒,
生逢亂世,
她當初最擔心的便是那個書生護不住女兒。
現在見著她活著回來,已經是不留遺憾。
哇!
咳出一灘血水,
墨蘭孃親頓時氣絕身亡,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走的如此乾脆,
令墨蘭都沒有反應過來!
俗話說,
人死如燈滅,
墨蘭孃親死的這一天,正是清明。
泰景帝三年,
清明,
宜動土,開光
忌出火。
丁家的喪葬辦的很快,在這大亂的世道,一切都要從簡。
這才半天的功夫,
也就給家人們彼此告別了點的時間,
丁家就將家母的喪葬儀式全都給辦好了。
到了夜裡,
廳堂裡擺放著珍貴的紅柚木棺材,
超度的和尚,法事一應俱全。
墨蘭看了一眼始終站在棺材前的那個男人,默不作聲,低著頭繼續燒紙。
而男人也回看了一眼,
想要靠近墨蘭,
卻最終拂袖而去,面色帶著怒意。
丁老三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只得連連搖頭。
到了半夜,下雨了!
靈堂裡風聲呼嘯,冷清的只剩了墨蘭一個。
身後,
還站著小伍。
她默默的給自己的孃親燒著紙錢,心裡有些難過。
過往的一切浮上心頭,
她忽然明白,
當初孃親為何要反對自己跟著一個書生?
當時,
孃親已經給她說好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但是因為那個書生的緣故,
墨蘭以死相逼,拒絕嫁人。
最終,
她選擇和書生遠走高飛,
也便有了後來的故事。
那一夜,
她即將離開的時候,
孃親就站在雨裡看著,也是今天這般的夜雨。
本可以叫人攔住自己的,
可是孃親沒有,她最終選擇尊重女兒的選擇。
墨蘭當時沒有在意母親的任何警告,
現在忽然想起孃親曾經說過,“你從小呆在閨房裡不知道外面人心險惡,貴公子不一定就囂張跋扈,書生也不到一定就心地善良。將來他要是對你不好,你可千萬記得回家。”
墨蘭不知道的是,
那一夜之後,孃親就因為在雨裡站了一夜而著涼,從此落下了病根。
她只記得那狠心的爹,
因為自己的行為而徹底斷絕了父女關系。
這也是為了保全丁家的名聲。
夜裡靜悄悄的,
忽然想起了女人的哭泣聲。
那是墨蘭在哽咽,
可,
一剎那之後,墨蘭勐然驚醒。
迅速抬頭看向身後,
斗篷下的小伍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鼻孔雖然出氣,但居然沒有哭泣。
就在剛才,
墨蘭聽到了哭泣。
那不是自己的哭聲,而是來自別人。
可這偌大的靈堂裡,
就只有她和小伍......
“嗚嗚......”
正在思忖間,
那斷斷續續的哭泣又開始了。
這一次更加清晰,
墨蘭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點點的抬頭。
“棺材裡??聲音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頓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墨蘭心想,“難道娘沒死?”
站起身來,跨過火盆,
她來到了棺材前。
廳堂裡燭火悠悠,外面的雨越發的大了。
把手放在棺材上,
那輕微的哭泣聲音忽然消失了。
“娘?”
墨蘭小聲點呼喚著,隨後將耳朵貼了上去。
棺材裡,
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來。
好似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或許是我幻聽了。”
墨蘭知道自己的身體機能有太多問題,畢竟是從軍營裡逃出來的,出現耳朵的問題也正常。
於是她重新坐下,
念著孃親的好,繼續燒紙。
然而,
一道淺淺的嘆息令墨蘭再次汗毛直立。
她赫然抬頭看向棺材,
這一次聽的絕對分明,
那聲音只能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而且,
這聲音絕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小伍!開棺!”
墨蘭從認識了青年項博之後,
就知道這世界上有妖魔鬼怪,
對於這些靈異事件也並不是很意外。
身後的小伍本就是殭屍一類的,一直帶在身邊,也是看中他能保護自己。
這一路走來,
小伍多次幫助自己解除危難,兩個人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關係。
對於棺材裡,
墨蘭的第一反應就是,
鬧鬼了!
而且這鬼,必定不是自己的孃親!
“我娘的靈堂也敢作亂?”
墨蘭站起身來,對著棺材一指,身後一道黑影立刻衝了過去。
小伍的速度很快,
眨眼間,
已經將棺材蓋給掀開,
轟!
棺材蓋落地之後,發出巨大聲響!
墨蘭朝著棺材裡定睛一看,
孃親靜靜的躺著,神態平靜,陪葬品各色擺放,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
“怎麼回事?”
墨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微微皺眉。
正在此時,
小伍忽然將墨蘭扯開,
一道鬼影從棺材裡飆出來。
墨蘭避開之後,
就看到小伍正在和一團黑影戰鬥。
似乎是一團鬼魂,
面生男相,卻從墨蘭孃親的棺材裡衝了出來。
墨蘭幫不上忙,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觀察。
鬼魂爪子很是鋒利,
很快將小伍給抓的遍體鱗傷,但殭屍本就不怕痛。
小伍奮力廝殺,
眼看著鬼影要離開,更是拼了命的衝上去阻攔。
“嗷!”
淒厲一聲慘叫之後,
鬼影被小伍突出的牙齒給咬住了,當即動彈不得。
瞬間,
綠色的液體沿著鬼魂的全身流淌,死死的剋制住。
墨蘭松了口氣,
和小伍相處這麼久,
她很清楚小伍的能力。
那突出的獠牙正是鬼魂的剋星,
無論多麼強大的魂魄,
一旦被咬中,必死無疑。
這鬼魂全身發綠,已然毫無掙扎之力。
她走上前去,看著地上痛苦的鬼魂,當即皺眉,這鬼魂看著有些熟悉,
居然和自己的爹有幾分相似!
忽然,
身後傳來一股子涼意,
墨蘭下意識的回頭,
就看到渾身冒著綠光的父親站在房間門口,一雙眼睛宛如燭火一般,正在幽幽的看著她。
咕冬!
吞嚥下口水,墨蘭背後淌汗,神情十分惶恐。
她腳步微微向後退了幾步,手指卻朝著小伍的方向動了動。
和墨蘭心意相通的殭屍小伍登時衝了出去。
但聽清脆的一聲,
鬼魂的剋星小伍已經倒地,昏迷不醒。
丁家家主走了進來,望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伸出舌頭舔了舔,
嘴角盪漾出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