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薄迷路了......
他本是個不識路的人,遑論在林子裡分東南西北,不過,他可以鼻辨別妖氣。
狐女的味便像是印在他的腦袋裡,只是鼻子一吸,便知其方位,眼前卻被一灌木叢擋住,再往前更是滔天的巨木林立。
繞道不成,那便唯有拔劍!
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這話果真不假,只是費劍。
項薄一路橫推,劍氣昂然掃過,硬生生開闢出一道路來,直到面前豁然一開。
他只是不明白,這狐妖跑什麼,他不過是想要帶回那女人的軀體,又沒想著弄死她,何至於東躲西藏?
瞧瞧。
這才一刻鍾沒見,她就像小雞仔一樣被人捏在手裡,半條命都快沒了。
雖然這狐女不像是什麼好妖,可那半人也不像什麼好人,一股子邪氣沖鼻,所以他要出手。
“喂!前面的!那狐狸是我的……”
這話一出口,周遭那些匍匐的毛茸茸狐狸們紛紛扯著腦袋張望,一個個可憐兮兮,眼神裡卻飽含希冀。
尤其是那老狐,原地作揖不止,而後竟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得。
這事管定了,項薄心想。
調過來半個頭的伍相奴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一蹦一蹦跳出青石臺,眼神奇怪。
“咱家差點沒認出來,這原是個人吶。嘖嘖。好極,好極。”
他不驚反喜,忽的沉聲,“正好咱家缺個尿壺,就用你的腦袋吧!”
士可殺,不可辱。
項薄出道以來,還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妖,單憑這一句話,他便該死!
手已經握上了劍柄,廝殺只在下一刻。
三角小臉漲的通紅的狐女卻忽的樂了,因為她清楚,這青年殺妖從不囉嗦!
蘇郎,便是例子。
可憐蘇郎,用一條命讓她認清了一個人。
半人嗤笑,“怎麼?你還想……”
唰!
劍氣縱橫,滾滾絞殺而去,那伍相奴唯一的胳膊頃刻間被斬斷,狐女得了自由,忙竄到了青年背後,目光驚恐,“快,殺了他!”
“你你你!”
伍相奴倒退幾步,他如果還有胳膊的話,一定會指著他說,可惜,他單剩下一條腿亂蹦噠。
“你可知我是誰?我家大人轄管三百……”
嗤!
一半圓滾頭顱不知道飛入哪座草叢,獨留下一具屍體晃動不止,而後轟然倒地,表面褐色霧氣升騰,不多時,便化成血水。
“這是什麼妖怪?”項薄皺眉。
“他們是伍相奴,原本是大將軍伍子胥的家奴,因伍子胥被夫差賜死,他們便逃難到了山中。山中無食,這些人便互食,你吃我一半,我吃你一半,結果,死之後變成這個樣子。”
這裡面,老狐看著像是個有點文化的,緩緩道來。
“他們口中的伍相莫非就是…”
“非也!伍子胥死前貴為國相,自然不會屈尊一方鬼王。實在是有一盜墓賊死後成鬼,無意當中得了國相印,可以藉此號令群山,尤其是伍相的家奴,是為伍相奴!”
老狐說完,忽的帶著幾百狐狸匍匐行禮,看的項薄直皺眉頭。
“我等修行,最看重恩情,因此有恩必報,否則難求大道。恩人且稍等,我等為你奉上瓊漿玉露。”
話不多說,幾百狐狸走向青石板,對著空中禱告。
雲翳齊齊散開,圓月射下青光,眾狐狸頓如渾身發癢,搔首弄姿,無獨有偶,青石板上坑坑窪窪當中,驀的出現一絲晶瑩。
怕是一柱香後,多半狐狸疲弊欲死,彷佛被抽了魂,攝了魄。
唯有那老狐頂著一張人臉,將一張張樹葉收集那坑窪裡的漿液。
“帝流漿?”
項薄心道。
“恩人,此乃月之精華,每日抿一口即可,切勿貪杯。”老狐給他打包了十來份,送到手中。
青年鼻翅一吸,只覺清香撲面,好似置於雲端,飄搖欲仙。
隨手抬起一葉,沿邊抿一口,只覺滑熘熘液體入口,似吞食了人間百味,沿著腹腔,周身都泛起光澤。
忽覺渾身發癢,他掀起衣袍,往日裡落下的疤痕蠕動一樣的恢復至光滑。
將老狐所說切莫貪杯拋諸腦後,項薄乾脆一揚手,整葉帝流漿皆入口中。
“恩人莫貪杯…”那老狐忙制止。
已經晚了。
嗝。
青年吐出一口濁氣,臉色紅潤,已然有些醉醺醺,腳步東倒西歪,驚的狐狸們忙躲到一旁。
卻見那被狐女附身的丫鬟一個箭步衝出,嘴對嘴的堵住了,攬著青年的胳膊摟住她的腰,倆人滾進了小樹林。
………………
項薄醒來時已是後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
他忽的坐起身,摸了摸胸膛,抓住了靜置一旁的重劍。
嘶!
倒吸了一口涼氣,茫然四顧,目及所處江河漫漫,烏篷船靜立江面,偶爾有來風,打了個呼哨便消失不見。
昨夜的一切似雨疏風驟後的悄然一夢,半是回憶半是忘卻。
身旁的女人衣衫整齊,呼吸平整,澹然酣睡,正是那縣老爺的丫鬟小米。
船頭放置著十幾葉月華,老者切莫貪杯的告戒言猶在耳,似佛音煌煌。
項薄忽覺一股冷氣竄進了脖子裡,冷的發季。
行走江湖三載,從未有過今日輕浮舉動,幸而那狐群沒什麼壞心思,知恩圖報,不然,他職業生涯將提前斷送!
幸哉幸哉!
以後要吸取教訓了,萬不可如此大意!
項薄是個擅於總結的,決計不願在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
東方既已發白,城裡便該有人醒了,不一會,某些人家窗縫裡透進了銀白色的曙光,新的一天開始了。
從縣衙裡出來,項薄走進了丁字長街,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影各自行色匆匆。
這其中有一夜未眠的打更人,有剛從獻紅樓使了銀子的,有為生計起早出攤的,當然也有抱著孩子的粗笨女人。
大抵是寶兒生了病,女人逢人便問,“救救我寶…救救我寶…”
打更人熟視無睹,揚長而去,一夜的疲憊帶來無盡的睡意,他需要休息了,哪能多管閒事?
在獻紅樓使過銀子的,個頂個醉醺醺的,眼裡哪有這粗笨女人?
相約扶著牆邊站排水溝邊上,手指戳進了喉嚨裡。
哇!
女人嚇了一跳,忙急急躲開了,又去求那出攤的。
“救救我寶…”
這小販平日裡本是個熱心人,在這街有很好的口碑,眼見四下無人,只是自顧自的架鍋燒水,不予理會。
若是讓人見著這一幕,定會覺得世道不古,人德喪盡。
項薄卻不會,他大跨步闖進女人的眼簾,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
“我幫你!”
青年頂著一張純粹的臉龐,說的鄭重其事,說的信誓旦旦。
粗笨的女人起初一愣,自憂愁慘澹中擠出一絲喜悅,“你說的可是真的?”
“先讓我看看孩子。”
“他在這,都快喘不過氣,鼻翅都扇著吶!”女人聲音急切,露出懷裡的寶兒。
項薄湊近了脖子一看,得,那寶兒渾身白裡透青,僵在那裡一動未動,便是一點呼吸也沒有。
這分明是個死嬰!
但他見慣不慣,如這般留有執念的鬼魂何其之多,世道使然。
恰逢他得了月華,正可以派上用場。
於懷裡掏出一瓦罐,波!
塞子一提,冷香四溢。
那女人定沒見過世面,早已經張著嘴,扯出一根長舌在空中胡亂劃拉,以為這樣便能嘗上一絲。
奈何,青年只是小指在內裡勾了一下,便趕快在寶兒烏青的額頭上點了點。
就在她懷裡,那烏漆漆,青兮兮的寶兒宛如置於華光之中,待得光芒散去,已是面紅齒白,呼吸均勻。
宛如…活了…
然,
月華之力本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這一番不過是將那懷恨的寶兒度化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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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活生生的寶兒跳了下來,被女人拉著小手,倆人轉身便走,腳步輕快許多。
項薄越發好奇,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對可憐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