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春。
長生班從淮水沿岸搬到了繁華的大海城。
每天都有各色各樣的人從全國各地跑到海城討生活,長生班這樣的不起眼的小戲班,就像一尾小魚入了海,激不起一點浪花。
海城內南腔北調的戲班不計其數,大小名角更是掙破了頭,初來乍到又沒什麼後臺的長生班要想佔得一席之地,難!
蘭笙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是個孤兒,還沒記事就被人扔在戲班門口,他從小唱戲,不是因為喜歡,只是迫於生計,他沒什麼野心,只想混口飯吃。
這年,班主將整個戲班遷來海城,他說有個劇院經理十分欣賞他們長生班,願意給他們登臺的機會。
可是,等他們來了,經理卻換了人,新的經理不認他們,將他們轟了出去,沒法子,班主只能四處求人,想找個劇院,給他們一個登臺的機會。
可海城大小戲院從不缺戲班,一場又一場安排的滿滿當當,根本沒人願意冒險給他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地戲班一個機會。
來海城已有月餘,戲班租了個小院子,坐吃山空。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為臺柱子的大師兄水土不服生了病,班裡花了大把大把的大洋,治好了人,卻壞了嗓子,再也唱不出原來那個味了。
今天,房東又來下了最後通牒,三天內再不交房租,就把他們趕出去。
班主原來憋著一口氣,非要在海城闖出個名堂來,現在,連番打擊下,愁得一下子老了十歲。
14歲的蘭笙坐在河邊的楊柳樹下,託著腮,重重嘆了口氣。
班主要是一氣之下解散了戲班,他這小身板又扛不動麻袋,會不會餓死?
他看著河邊鶯飛草長,花紅柳綠,愁著愁著,便不自覺得哼起了段子,“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倦,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唉——”
一聲嘆息還未盡,身後就傳來一陣放肆拓朗的笑聲。
蘭笙驚詫回頭,見身後的楊柳旁,倚著一個年輕男子。高挺頎長,俊朗風流,穿著一身修身的英倫西裝,像個留洋回來的富家少爺。
他的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熠熠生輝,恍得蘭笙心頭一顫,侷促地拉了拉自己的夾襖長卦。
蘭笙慌亂地起身,想要跑開,卻被腿長手長的對方攔住了去路,大少爺歪了歪腦袋,問:“不怎麼不唱了?”
蘭笙低著頭不說話。
“我雖然不是內行,但是聽得也多,你比我們家戲院裡那些人唱得好!”
蘭笙飛快地抬了抬眼。
大少爺彎腰看他,“你在哪家戲院唱?我去給你捧場!”
對方展現的誠意打動了蘭笙,蘭笙終於小聲開口,“沒有戲院要我們……”
大少爺十分驚訝,一臉別人都瞎了眼聾了耳的表情,他眉梢一挑,“別人不要你,我要你!”
他本就生了一雙多情眼,無情時亦有三分情,蘭笙呆愣愣地恍花了眼,臉頰通紅,粉撲撲地比花兒更嬌豔。
“哈哈哈哈——怎麼跟小姑娘似的,多大了?”
蘭笙赧然,“我才不是小姑娘,我十、十四了!”
“才十四啊,”大少爺伸手搭在蘭笙肩上,“小孩,來我們家戲院,讓你唱個痛快!”
“真、真的嗎?”
“當然!”大少爺拍了拍蘭笙細弱的肩頭,“我叫孟玉坤,你叫什麼?”
“蘭笙。”
那年,楊柳依依,蘭笙14歲,遇到了19歲的孟玉坤,他一生的伯樂,一生的摯愛,亦是一生的劫難。
孟家有座天音劇院,是海城三大劇院之一,能在這裡登臺的無不是名角,可是突然有一天,這裡登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戲班。
14歲的男旦,驚豔亮相,靈氣逼人!長生班,小蘭仙,在這一夜後,紅遍大江南北!
此後整整五年,天音劇院成就了小蘭仙,小蘭仙也讓天音劇院賺了個盆滿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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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笙喜歡站在舞臺上,找尋孟玉坤的身影,他總是坐得懶散,支著腦袋,修長的指節叩擊著扶手,打著拍子,或眉眼含笑,或閉目輕哼。
蘭笙從不知道自己這樣愛唱戲,也從沒這樣努力唱戲,他喜歡看孟玉坤迷離含情的目光為他著迷。
他總是小孩小孩的叫他,蘭笙賭氣,叫他阿孟,孟玉坤那雙多情眼笑眯眯的,羊裝生氣,“沒大沒小,叫哥哥。”
蘭笙自己也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對孟玉坤的感情變了質。他以前確實把他當成哥哥,從來沒有人對他那麼好,哪怕是親生哥哥,也做不到這樣吧。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一個訊息,孟玉坤要訂婚了,他這才驚覺,原來,他是愛他的。
“阿孟,你要訂婚了嗎?”
孟玉坤笑著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從哪聽來的,嗯?”
蘭笙艱難開口,“阿孟,你有心愛的人嗎?”
孟玉坤茫然了一瞬,看向身旁唇紅齒白面若好女的蘭笙,突然笑了,“小孩,你懂什麼叫愛嗎?”
當然懂!他的愛見不得光,只能被他捂著,藏著,呆在陰暗的下水溝裡,發臭!發爛!
幾天後,孟玉坤又來了,不似從前那般,眉眼彎彎地叫他小孩,他一身酒氣,拿著瓶洋酒,一口接著一口矇頭喝酒。
蘭笙靜靜地坐在他身邊。
“小孩,我要訂婚了。”孟玉坤突然開口,從鼻腔裡哼出一聲笑,“這回是真的。”
半晌,蘭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喜歡她嗎?”
蘭笙嘴裡發苦。
“我們這樣的人家,都是聯姻,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孟家喜歡就行,至於我,工具人罷了。雖然早就知道是這樣,但總是有些,不甘心……”
他從來都是言笑晏晏意氣風發的,頭一回這樣苦悶,蘭笙心疼得不行。
孟玉坤突然把酒瓶遞給他,“小孩,喝酒嗎?”
為了保護嗓子,保持最好的狀態,蘭笙從來不喝酒,只是,現在他心中的苦快要溢位來了,他要烈酒的味道,壓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