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麼平淡地過去了，很快她做滿了月子，回到了家裡，又找上了他：“小剛就先交給你了，我沒工夫搭理他。”
語氣這樣理所當然，果然是保姆啊，他一邊應承著，一邊苦笑地點頭。
“小剛也不知怎麼回事，我生了孩子，也不來看看弟弟。”她又向他抱怨，彷彿小剛不懂事是他的錯。
他倒是吃了一驚，問：“真的沒去。”
“沒去。”她揚了揚眉，語氣漸漸變得冷冽：“你是怎麼教他的？”
“哦……”
他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只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敷衍著，內心裡，卻翻江倒海——他是瞭解小剛的，自己的弟弟剛剛出生，他卻不去看一眼，這絕對絕對不正常！
那麼……
怎麼回事？
“你這是怎麼了？”私下裡，他問孩子。
孩子眨了眨眼，一臉的成人的慎重，睫毛不停地眨著，像是要飛走的蝴蝶，半晌，抬起頭來：“我有了弟弟，會搶走我的地位嗎？”
“轟隆隆”。
他的的心裡忽然響起了爆炸聲，眼前不停地眩暈著，然而卻又安慰著，因為這樣的孩子，正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樣成長，不是嗎？
“哦……”他咽了唾沫，正要解釋，忽聽孩子又道：“你能幫我做點什麼？”
“什麼？”他吃驚地問。
“哦……”孩子打了個手勢，一臉的凝重：“就是……阻止讓嬰兒變得跟我一樣優秀，我在書上看過一種讓智商退化的辦法……”
他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聽著孩子的話，許久許久，終於道：“小剛，他不管怎樣，是你弟弟。”
“他是弟弟，更是競爭者。”小剛一臉的陰沉，攥著拳頭道：“跟我一母同胞，說不定跟我一樣聰明，競爭力更強。”
“你瘋了。”他終於忍不住了，吐糟道。
這話終於把孩子激怒了，他抬頭，小小的臉上全是鄙夷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不過是我們家的一條狗而已。”
“轟隆隆”
“轟隆隆”
天空中再次響起了驚雷，像是一道又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所有的人生——
“你不過是我的一條狗。”
“你不過是我們家的一條狗。”
“你不過是我的一條狗而已。”
這就是他所有人生的真相嗎？
他身子輕微地顫抖著，低頭凝視著這個教養多年的孩子，手慢慢扶著他的肩頭，小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只不過是我們家的一條狗。”
孩子似乎知道這話很刺激人，不過他竟然也是不怕的，昂著頭，蒼白著臉，一字一句地道，語氣像是申明，又是告誡。
聽到這話，他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來，低著頭，看著孩子的鞋子，陽光從外面曬了進來，在地上映出可怕的斑斕，方寸之家，他永遠邁不出的，是心理的桎梏，不過那又如何。
“好。”
好半晌，他費勁地說出這話，慢慢地點頭道：“你說得對，小剛，我……永遠是你們家的一條狗，曾經是你父親的，後來是你母親的，再後來，是你的。”
小剛聽到這話，忽然咯咯笑了起來，伸出手，拍著他的胳膊，模仿香港富少爺對待老僕人的語氣道：“阿伯，你的忠心我看得到，放心，我將來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只要你幫我奪了繼承人的位置。”
“好啊。”
再次答應的時候，他已經不見沉重，反而笑眯眯地輕鬆，扶著孩子的肩頭站了起來，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笑得雲淡風輕道：“我會幫你的，小剛，我會幫你奪得你父親的天下，只不過呢，你目前第一個障礙，就是——你剛剛出生的弟弟。”說著，他俯下身來，盯著孩子那雙叛逆的眼，一字一句地道：“你懂嗎？”
孩子慢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反應過來了，點了點頭道；“我懂。”
“那我該怎麼做呢？”
“哦……”他眼珠轉了轉，忽然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吶，盯著。”
“盯著？”孩子驚奇地仰起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盯著你弟弟，隨時盯著，觀察他，然後……看他以後會不會比你聰明厲害，會不會成為你的對手。”他呲牙一笑，小小的眼睛露出一絲鋒利的光，不過很快便淹沒在笑容裡，不見蹤跡。
“哦……”
孩子到底年紀小，撓了撓頭，想了想，點頭。
盯著……
什麼意思呢？
其實他也不知道會怎樣，孩子盯著嬰兒，他便盯著孩子，他不知道。
嬰兒出來之後，李芳自然沒心緒看顧孩子，請了兩個保姆來照顧，不過值得驚喜的是，自己的大兒子忽然開了竅，居然主動擔負起看護嬰兒的責任，這讓李芳驚喜萬分。
“你是怎麼說服他的？”李芳主動找他問起，為此還暗示午夜可以入內做床伴，誰知他毫無興趣，只擺了擺手道：“我沒說什麼，大概孩子年紀大了，自然會懂事。”
“呃呃呃。”李芳聽到這話，自然不再理會，其實在她的生命裡，連同孩子也不足道，如果說她想要珍惜什麼，大概便是身份地位權勢，和眼下的及時行樂，至於其他的，她沒想那麼多。
李芳這邊過了之後，孩子便名正言順地照顧起弟弟起來，當然，有保姆看著，其實不用他照顧多少，他所做的，是每天放學之後，跑到弟弟的房間做作業，然後盯著。
沒錯，就是沒事看兩眼地盯著，按照他囑咐的那樣，看這個弟弟會不會“比他聰明”。
關於盯著的好處，其實他也沒什麼把握，只是有時間便去找孩子，見孩子一直在嬰兒房裡寫作業，發呆，心裡也有些好奇，過了些日子，便問他：“你盯出什麼來？”
“沒。”孩子把頭搖得撥浪鼓：“沒什麼。”
“真的？”他有些不信。
“真的。”孩子正色點頭道：“真的沒什麼的。真的。”
“好吧。”他聳了聳肩：“那你繼續盯著吧。”這麼說了，其實也有些不服氣，回頭對李芳道：“孩子都年紀還小，你也省出一些時間精力看顧一些。”
李芳聽到這話，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們爹都不管，關我什麼事。”
他很想說，完美不管的原因是，孩子不是完美的，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
過了不久，有一天，孩子忽然問他：“你說媽媽喜歡我，還是喜歡弟弟？”
“我不知道啊。這個你不會問你媽媽嗎？”
他似乎覺察到了“那個時候”要來臨，興奮地眼皮亂跳，面上卻不在乎。
“哦。”孩子以一種探索的精神點了點頭，許久，嘆了口氣道：“好吧，這個似乎說不清。”
“說得清。”他說這話的時候，興奮的嗓子都啞了，那聲音也變成了一種嘟囔：“其實說得清。”
“怎麼說得清？”孩子抬起頭，一臉的純白無辜。
“長一場病就明白了。”他微笑地拍著孩子的頭，慈祥宛如慈父。
孩子臉上露出恍然來。
沒幾天，嬰兒忽然得了哮喘，病得十分厲害，到底是親生的，李芳著急了，撇下了那些情夫，回頭來照顧嬰兒，沒白天沒黑夜地這麼忙了半個月，來不及濃妝豔抹地打扮，人憔悴了不少，美豔去了，摸樣醜了，不過在他眼裡，卻更加順眼了些，因為到底有了人摸樣了。
“媽媽還是愛弟弟。”
等嬰兒的病情稍微好了一些的時候，孩子這麼對他下結論。
“那就沒法子了。”他拍了拍孩子的頭，嘆了口氣道：“母親都是喜歡小兒子的，這是規律，你長大了明白了，不過沒關係，父親喜歡大兒子。”
“哦嗯嗯哦。”孩子不停地點頭，臉上卻絲毫不信，嘴角繃得緊緊的，眼眸也變得陰森起來。
看著這樣的孩子，他心裡忍不住得意起來，可是這得意是見不得人的，所以他不願意表露出來，只佯裝看向了玻璃門的外面，這是一個兩層的別墅，外面的院子裡種了一些花草，然而這是冬日末的時候，花枝都光禿禿的，乾巴巴地在風裡搖曳，對著這樣的光禿禿的風景，他竟然心曠神怡地笑了起來。
這日子打磨的人心，就這樣的詭異，對即將到來的事情，他很期待，當然，也有些愧疚，說不清。
而終於，那一日到來了，那是過了幾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李芳忽然殷勤地邀約，他因為要記掛著孩子，也沒有拒絕，半夜私會，纏綿過後他要去看孩子，忽然發現孩子正站在樓梯口，正呆呆地看著嬰兒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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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在這裡？”
他脫口要問，然而好歹把這話給堵住了，他悄悄退後，回到了李芳的房間，對李芳說：“小剛站在樓下，也不知道要幹嘛，就那麼呆呆地站著，好奇怪。”
李芳正捂著被子昏沉，聽到這話，其實也不在意，只嘟囔了一句：“隨便他。”
“哦，對了，保姆今兒好像請假了。”他又開口，坐在床邊推動了一下李芳的身體道：“不知道她們給孩子吃藥了沒。”
對於這個嬰兒，李芳倒也盡心，聽到這話，這才想起來，忙坐起來穿了衣服，罵罵咧咧地道：“這些王八蛋，如果沒按時吃藥，一定炒她們魷魚。”說完，踢著木質拖鞋，踢打踢打地走到了門外，下樓去了。
他沒走，只跟著出了門，靠著牆站著，此時樓下那孩子已經不見了，這讓他心跳加快，他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想要點上，可是不知為什麼，手一直顫抖著，怎麼也點不上，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又或者痛苦，他說不清。
只是……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