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項羽被田榮煽動諸侯一道叛楚的行徑激怒, 親領五萬雄師踏入齊地,一路攻城拔寨,摧枯拉朽, 所向披靡,不出半個月, 便已進逼城陽。
田榮雖早早起兵反秦,於齊地頗有名望,但不論是自身武勇、或是調兵遣將、排兵佈陣之能, 都與項羽有著天壤之別。
卻因他未曾赴那場令項羽名揚天下的鉅鹿之戰,打心底地不信那坊間傳聞, 認定皆是言過其實。
因而面對來勢洶洶的楚軍, 他據城陽而守, 躊躇滿志, 決心給楚軍個迎頭痛擊。
他分別派出三名副將,點八萬齊兵,先去攻擊駐守城外的楚軍。
他原以為異國作戰的楚軍士氣低迷, 亦不熟悉地形,被他們打個措手不及後,多半要自亂陣腳。
卻不料先受敵勢攻擊的楚軍,絲毫不顯慌張。
隨項羽征戰多年的楚將龍且, 正巧是為最先受到齊兵猛攻的這股軍勢的將領。
龍且慕那黥布憑一身軍功得封九江王久矣, 心心念念也想著多多急積蓄戰功, 他日也求個王侯之位。
眼看著那齊軍主動來投, 他不驚反喜,哪裡在乎那齊國的前軍遠超他所領的二萬楚兵, 當下身先士卒衝於陣中, 一邊大聲指揮兵士, 一邊英勇迎戰。
他還不忘變換戰旗,以旗號示意側軍主將鍾離眛。
鍾離眛迅速會意。
他派斥候一探,得知來自城陽城中的齊軍仍不斷來援,仍是不慌不忙。
他瞟了眼殺得痛快的龍且,知曉不急援助,是以先命將士變換軍陣,由疏散四翼化做中部深凹的口袋佈陣,開始靜心等待。
待那口袋中已入滿二萬齊兵,鍾離眛果斷收縮陣型,同時將精銳兵力盡數集中在那口袋陣的唯一開口處。
可憐那陣中齊兵毫無自覺地踏入了楚陣之中,忽聞周邊喊殺沖天,震耳欲聾,彷彿四面八方都是凶神惡煞的楚兵,本能想要退後,後路卻已被楚國精兵徹底切斷。
不過眨眼功夫,被這二萬楚兵所困的二萬齊兵便是非死即傷,或是瑟瑟投降,遭消滅殆盡。
在城陽城頭監看戰局的田榮看得心驚肉跳,哪裡還敢繼續派將士前去送死?當下喚了要領兵再去增援的齊將回來。
對深陷楚軍駐地一帶,指揮將士,與龍且奮勇作戰的那兩名齊將而言,一錯神便見二萬袍澤被包圍嚴密的楚軍生生吞噬,自己成了前後受困的孤軍一支,本就士氣銳減;而滿心煎熬地繼續作戰,卻半天等不來援軍,只見袍澤不住在楚軍兵刃下哀嚎倒下,生死不知,心中絕望之深、可想而知。
徹底斬滅最後那線希望的,正是姍姍來遲,最後殺入戰局的項羽。
當那“項”字旗幟忽然出現,迎風烈烈揚開時,麻木作戰的齊兵尚且來不及反應,比他們更早捕捉到那旗幟的楚軍已然沸騰,為死心塌地追隨的神勇大王的到來而歡欣鼓舞,嘯聲排山倒海,士氣再度陡漲!
與之對比鮮明的,是一個個神色茫然,不知項羽神威可怖之處的齊兵。
當距項羽出現方位最近的那幾名齊兵下意識地扭過頭,以目光捕捉到那道最為高大威武、也最為醒目的楚王身影。
那傳言中兇名赫赫的楚王,竟是如此年輕俊美!
許因其目有重瞳,眸光冰寒刺骨,即便不發一言,亦是威風凜凜,神武攝人,令人遍體生寒。
他頭戴亮銀盔,一身冷銀甲映耀寒光,腰扎金鉤寶帶,身下嘶風烏騅,踩一雙烏雲豹虎頭戰靴。
最惹眼的,還屬他手裡舉重若輕地所提的一杆足有一百二十斤重、平日需有二位兵士一同方可搬動的虎頭金攥鏨龍霸王槍。
兵器沉重至此,於常人而言不過累贅,唯獨到了天生神力的他手裡,就成了件無人敢擋其鋒的殺敵神兵。
他們怔然片刻,連一句‘非凡器也’的感嘆且來不及冒出,便見一道銀光從餘光掠過。
——霸王槍方出,敵軀已倒地。
根本無需出神入化的槍法招式,只憑一身扛鼎神力,此槍註定世間無敵。
遭那攜萬鈞之力的鋒利槍尖刺中者,自是當場丟了性命;哪怕僅遭餘威波及,亦將虎口震裂,短期難以再戰。
不等他們忍痛拾起兵器做抵死反抗,槍尖已然再至,在那重兵突刺下,如何倖存?
斷筋錯骨的聲音與悽慘嚎叫混雜一片,眨眼功夫連殺五人的項羽不喜廢話,徑直躍馬飛過敵兵屍首,粗暴地撞入敵群,強橫地東衝西突。
面對如此弱旅,他何須動用兵法謀略?
哪怕撅棄所有陣式,只要他自身奮勇向前,楚軍必將忠心追隨。
事實也確實如此——烏騅馬每躍至一處,那霸王槍的冷光一晃,必將炸開一片腥風血雨。
項羽入陣後,本就有利於楚軍的形勢被徹底鎖定,眨眼成了定局。
親眼目睹那楚王威風八面、霸氣遠揚,就如焚天巨焰席捲四方,霸王槍尖所到處皆成無人之地,不光是場中齊兵魂飛魄散,駭得四下奔逃,就連在城中觀望的守兵也被深深震驚,倉皇失措下,實在無法想象世上有人堪與此無雙戰神為敵。
而楚兵見大王如此神勇,自是熱血沸騰,殺意磅礴,密密麻麻的軍勢壓上,竟是各個以一當十、十當百的殺氣沖天,將本就喪失了鬥志的齊兵肆意屠戮。
田榮亦覺毛骨悚然,暗暗生出深深悔意。
——他若早知項羽是這麼一樽擁萬夫不當之勇、神力無人可敵的煞神,所帶的皆是氣吞山河的雄壯之師,又哪敢輕易發起叛變,甚至異想天開地要與其一決高下!
可惜悔時已晚。
他錯估項羽與那倆楚將的本事,導致兩軍主力不過初打照面,他竟就已損失了五成兵力,而對方非但似毫髮無損,甚至還一舉重創了他軍士氣!
田榮面色慘淡,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深陷楚軍包圍的齊軍在圍剿中迅速潰散:不是慘死,便是淪為俘虜。
他緊咬牙關,隻字不提再發兵去救的事。
——觀方才那援軍的下場,便知哪怕項羽不在,也絕無可能救得出來。
這會兒在城中倍感煎熬的田榮自是不知,在初戰大獲全勝、戰果累累的項羽回到主帳之中,仍是面若寒霜,心情甚是惡劣。
原因有二。
一為他先前欲令昔日部將九江王黥布領兵出征,助常山張耳抵禦陳餘,然王詔送到,卻只得來對方拖稱有病,不便前往,唯遣副將來助的拙劣藉口。
二則是他正要披掛上陣時,卻從一路風塵僕僕、堪堪趕到的令兵口中得知了蕭公角竟不敵彭越,僅叫對方用了一日不到的功夫,便被徹底攻破軍勢,落得大敗,自身亦下落不明的結局。
後者也正是令他忍不住當場大發雷霆後,面覆寒霜,且慢了好一陣才出戰的緣由。
將士們粗略打掃戰場後,便聽令輪番修整,好養足精力,為明日強攻城陽。
項羽冷著臉褪下戰袍,草草衝去一身血汙後,隨意換上一身常服,大馬金刀地往主位一坐,便召來范增、龍且、鍾離眛這幾位隨軍重臣議事。
正議論間,又有軍吏來報。
不同於之前將蕭公角大敗的惡訊相告的那名軍吏般神色惶惶、灰頭土臉,這回入內的不僅精氣飽滿,向帳中諸位楚國高官大將行禮時不卑不亢,赫然底氣十足。
項羽仔細一看,不禁蹙眉。
那不是他在那日匆忙之下、隨李左車一同調至關中軍、曾追隨於他身邊征戰數年的終公麼?
忽然出現於此,莫不是燕地戰況也勢頭不妙,出了岔子?
項羽今日已屢聞噩耗,這一念頭甫一冒出,便令他心裡止不住的煩躁。
然而終公剛一開口,便徹底打破了焦慮。
終公難掩喜色道:“報告大王!早於十日之前,那燕都即已告破,臧荼亦已伏誅——”
“好!”
項羽眉頭倏然鬆開,當場痛快一吒,似炸雷般響亮!
不等終公講完,那口憋了整整一日、連方才那陣肆意廝殺也未能散去的鬱氣,就已隨著這一喜報徹底散去了。
這一吒來得突然,不僅將終公嚇了一跳狠的,連見慣霸王那喜怒難測、充滿威嚴的冷肅面孔的帳中重臣,也心中暗驚,不由互看一眼。
燕將臧荼雖也能戰,實力卻不過爾爾,燕軍於鉅鹿時那乏善可陳的表現,也不難看出軍風頹弱,絕非楚國雄師之敵。
儘管呂布所領的那股軍勢為半路子編入楚營的前秦京師軍,到底是前秦兵勢中不容小覷的精銳,總不至於不敵燕軍的地步。
哪怕其攻克燕都薊之神速、確實極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區區燕地罷了,既非不得了的敵手,也非此回攪和進叛楚、令大王盛怒的三勢之一。
究竟有什麼他們未曾發現的奇異之處,竟讓連剛才那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也難取悅的大王,為此開顏誇讚?
眾臣心中的疑慮,項羽自是不得而知。
帶聽完終公將燕地軍情簡單講述過後,他那張冷麵上的神色,雖遠稱不上和顏悅色,但終究比之前森寒要溫和些許。
當終公報完速戰大捷的喜訊後,不得不心懷忐忑、將主將呂布擅作主張地分兵三勢的事逐一告知。
一勢由韓信帶著前去助蕭公角鎮壓彭越那昔日的山賊首領;一勢由李左車帶著鎮在薊城、留待楚官接管,同時按照呂布軍令不殺百姓、甚至還開糧倉接濟燕民;而呂布本人,更是在大勝當日就與韓信一道出發,只方向不同——直奔這必勝的三齊戰場,似要錦上添花來了。
孰料項羽聽完,非但未怒,那原本緊抿的薄唇竟還隨死擰的眉頭一同緩緩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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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公角擊彭越軍、反遭其大敗的訊息這會兒除項羽之外,帳中還無人得知。
這便導致了,當項羽聽之驚喜、心下大悅時,范增則被呂布的這一通奇怪佈置,惹得一頭霧水。
但他身為謀主,大多時需縱觀全域性,且對呂布瞭解最為深徹。
自不同於單純聽著呂布擅作主張這點便露出一臉幸災樂禍、認定其將倒大黴的龍且;也與面無表情、但同樣認為呂布要吃掛落的鍾離眛,想法要大相徑庭。
呂布行事看似粗狂莽撞,頗肖大王,卻不過表象罷了。
觀其過往行事,無不透著深謀遠慮,奇計百出,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是對方已悄然摸透了最難測的大王心思。
范增凝眉,不由往更深層細忖。
此回亦是如此。
乍一眼看去凌亂不堪、好似心血來潮下隨興所為。
——但仔細想來,卻分明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