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
是軍隊鑿冰牆的聲音。
武延基眯起雙眼,兩邊山坡上黑影晃動,看來這個時候契丹人的弓箭手已經陸陸續續地爬上了山坡。
山路太窄,全軍不能一起過來,便派弓箭手在坡上居高臨下地齊射,其他人就在下面破牆,雙管齊下之下,這支神武軍即使盡數醒來也再難有活理,畢竟現在的神武軍,能站起來,就不錯了。
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逃跑,這一點不消武延基說,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沒有人動。
所有人都齊齊看向那面冰牆。
那冰牆一旦被挖開,牆裡那人的遺體就難逃契丹人的毒手,雖然牆裡那人生機已經斷絕,但是這些身受了他救命之恩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想丟下恩人的遺體獨自逃命。
心念電轉之下,武延基瞬間已經拿定了主意,
這次出來的時候,李成明說過要兩人互相照應,如果就這樣回去,恐怕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武延基猛地將渾鐵槍一揮,朗聲喊道:“三軍將士,聽我軍令,無論如何,逃出谷去,在谷口集結,然後班師。留得青山在,這個仇,等你們下次回來了,自己報。”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兵士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往谷口的方向奔跑,有的跌跌撞撞,有的跑的還沒走的快,可是無論如他們都開始努力地向著生的方向跑動了。
趕在冰牆被鑿穿之前,趕在弓箭手催命的飛箭覆蓋整個峽谷的地面之前。
武延基笑了笑,手提鐵槍背對眾人,開始向著冰牆的方向奔跑。
飛掠。
掠到了冰牆前,武延基催動全身真氣重重地一槍就扎在了冰牆上,崩開了一大塊。
第二槍,第三槍,幾槍下來,武延基的虎口已經崩裂開來,滲出血跡。
冰牆碎裂了一層,冰牆裡的許清流,彷彿還是那麼遙遠。
而冰牆那頭催命一般的鑿擊聲彷彿越來越近了。
鐵箭的嗖嗖聲和釘入土壤的聲音攝人心魂,間或還有鐵箭刺入血肉的聲音和慘叫聲,而且越來越多。
因為弓箭手是在半山腰放箭,隔著冰牆,武延基站在冰牆下,反而不用擔心被箭射到。
武延基提起槍雙手握槍,手掌緩緩握緊,手指摩擦著槍身,猛地十指死死扣住,向著冰牆還要再鑿,身邊傳來一聲冰層碎裂的聲響,
緊接著,又是一聲。
武延基愕然抬起頭,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陌生是因為不相識,熟悉是因為同樣面無血色,同樣傷痕累累,又同樣堅毅和無懼。
武延基心頭一動,轉過身,身後站著密密麻麻至少數百人,數百張同樣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你們回來幹什麼?不從軍令!”武延基心頭一暖,卻板起臉喝問道。
沒想到這一喝問,這幾百人就像是炸開了鍋一樣。
“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軍令啊?”
“對啊,老子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就被你這一通訓,跑到一半的時候才想明白,你是誰啊?憑啥訓老子,還軍令。”
“你小子年紀輕輕虎頭虎腦的,把俺們全給唬住了。”
“就想當英雄,讓我們全做孬種是不是?弟兄們看不過去,這不也沒商量過,身子骨結實的,都來了,都是自願的。”
武延基苦笑一聲,回身又是狠狠一槍捅在了冰牆上,崩飛一大塊冰塊,嘴裡沒好氣地說:“說什麼廢話,要幫忙就快點動手。”
鑿冰聲,飛箭聲,慘叫聲,風聲,從來沒有停過。
冰牆在一層一層地剝落,許清流那染滿鮮血的身軀也越來越清楚。
眾兵士手上的鮮血,順著刀柄槍柄緩緩滴下。
滲穿冰雪,滴入土壤。
終於,隨著一聲清脆的破冰聲,冰牆又剝落了一層,冰牆對面的契丹軍的身影已經隱約可見,那個眾人一直死死盯著的身影,從冰牆中猛地跌落。
武延基扔下鐵槍,手忙腳亂地扶住。
雖然心中明知道以許清流的功力修為,做了這麼一件事後,即使不被冰封也必死無疑,可武延基還是抱著僥倖的想法,因為這件事情被許清流做成本身也是一種僥倖。
武延基剛才鑿冰的時候一直在想,既然已經有了一次僥倖,萬一再有一次僥倖呢,可能是低估了許清流的修為呢,萬一他體質特殊被冰封住這麼一會兒反而不會死呢,萬一鑿開來許清流沒死呢,帶到火邊上暖和暖和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也許不僅僅是他,一直在鑿冰的眾兵士大多數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和這個救命恩人還沒說過一句話,甚至沒面對面的看上過一眼。
可是在那個冰冷的軀體從冰牆裡摔出來落在武延基懷裡的時候,在火光的映照下,所有人都放棄了這個想法。
很多人在這個時候才知道體無完膚是什麼意思。
許清流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裂了開,有被真氣激盪爆裂的,有被刀劍或者冰雪劃傷的,許清流右手的小臂處更是白骨森森,即使手臂斷裂,他也沒有鬆開手中的劍。
當時,他到底經歷了怎麼樣的痛苦,受了多少傷,才挾著冰雪,在屠殺了數百名契丹兵之後還忍痛用真氣將整整一個硤石谷的冰雪化作了這一道帶著雙翼宛若巨鳥的堅冰之牆。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放棄了心中的幻象,面前的這個少年經脈盡斷氣息已絕,還冰封了這麼久,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冰牆越來越薄,透過冰牆能看到的景象越來越清晰,看來冰牆那頭的契丹人發現了他們,鑿擊聲越來越密集,而鐵箭嗖嗖的破空聲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現在想要向谷口衝去,恐怕會死傷不少。
武延基身邊的一眾兵士的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
武延基一咬牙,把許清流的遺體背在身後,右手提起鐵槍,壓低了嗓子“我不是你們的將軍,可是你們現在都得聽我的,所有人靠著山坡全速前行,在谷外和他們匯合。”
有人猶自不服:“可是現在往那邊逃,萬一被箭射中了一樣是死,還不如和他們拼了呢。”
“對,和他們拼了,老子趕了幾個月的路,一個契丹蠻子都沒殺到,反而中了這樣一場奸計,不趁現在殺幾個契丹蠻子,老子死了也不開心,年輕人你帶著恩公的遺體先走吧。”馬上就有人附和。
武延基一聲冷笑:“你們現在能殺幾個契丹人,冰牆那邊聽動靜少說是個萬人隊,等會兒一擁而上,就憑你們夠看嗎?你們加起來能不能在一萬個契丹人裡殺夠一百個?”
沒有人再反駁,大家都清楚武延基說的是事實,當一個人面對十個人圍攻的時候,他都來不及出拳,幾百個人面對一萬個人,也是一樣的道理。
“那你說該怎麼辦?就這麼逃麼?冰牆要穿了,咱們能跑的過他們嗎?”
原本逃跑是武延基唯一的打算,這時被問起,他急中生智又想到了一個絕妙主意:“都按我說的做,順著山坡面跑,到了糧草車那塊位置,撿起裝糧草的布包丟入火堆。”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樣,再沒有猶豫,分成兩撥,順著兩面的山坡疾行,向依舊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火堆行去,向火堆後方不遠處翻倒的數十輛糧草車行去。
數十輛糧草車,原本在這谷中靠近南邊的位置,當積雪被許清流捲動的時候,連帶著這些裝著糧草的大布袋也被罡風帶動,在谷中散落了一地。
硤石谷兩邊上坡上陡下緩,即使貼著坡壁走,依然有不少人被箭矢從後腦,後背射穿,無聲地倒下。
沒有人猶豫,沒有人停留。
所有人抱起布包後紛紛冒著箭雨衝到火堆旁,火堆旁依然在箭的射程之內,而且這時候的箭,是最準最毒的,因為火堆旁的人,目標太明顯了。
依然沒有人猶豫。
倒下的,就倒下了,沒有中箭的,中了箭沒被射中要害的都把掉落在地的布包抱起,到了靠近火堆的地方再丟入火堆。
數十車,幾百包的糧草。
漸漸地,箭沒有那麼準了,因為火光越來越亮,火焰覆蓋的範圍也越來越廣,弓箭手們也看不見人了。
除了糧草包,把幾十輛木質的車也都丟進了熊熊的大火。
所有地面上可以看見的木料,都被幾百雙手丟進了大火裡。
火光,越來越亮。
這個時候,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來,很輕,但是很清晰。
冰牆破了。
武延基當機立斷,輕喝道:“走。”
活下來的兩三百人,跟在武延基的身後,鑽入遠離火光的黑暗。
身後,留下了一道幾乎橫亙整個硤石谷的巨大火牆,在熊熊燃燒,明亮的火光把空氣都烤的扭曲了,濃濃的黑煙直往天上竄去。
火牆的那一頭,李盡忠陰著臉,站在火牆前,火光忽明忽暗,照得李盡忠的臉色陰晴不定。
沒有人敢說話,連孫萬榮也不敢,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招惹李盡忠。
原先用來騙那些營州守軍的話不全是假話,糧食確實不怎麼夠用了,可眼下,大多數人都能看得出,這道巨大的火牆裡,燒的是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