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暮色中行駛, 距離前方城鎮很遠,今夜又要在野外過一夜了。
回京路上,蕭惋很趕, 日夜兼程。夜深了,趕不到城鎮就直接原地生?火, 車上有乾糧, 護衛們打點野味,二十多人湊合一夜, 第二日天矇矇亮,繼續趕路。
若是平常, 見蕭惋如此, 畫扇定是要勸的, 只是這次,沒?人敢勸。
“畫扇姐姐,夫人晚上沒?吃多少,這是幾個護衛大哥剛烤的魚, 你給送過去?吧。”問雪用帕子?捧著一條烤魚說。
畫扇指了指馬車,“夫人已經?睡下?了,連續趕路兩天一夜, 夫人身子?吃不消。”
問雪哦了聲, “那這魚, 畫扇姐姐你吃吧。”
這幾日問雪不太敢在蕭惋面前說話。
究其原因, 還是半月前在山莊裡,她?和?清風聊天,清風說起?將軍去?找過段鴻的事。
“你不要讓夫人知曉這件事,將軍還未查清那段鴻說的是真是假,不過段鴻說得有板有眼, 聽著不像是假的。”
清風隨口一句話,被抱著女兒?出來玩耍的蕭惋聽見了,蕭惋登時就找清風問了個明白。
蕭惋知道,溫顧耳目眾多,要查什麼事情都易如反掌,不過她?這次,不想等溫顧查的結果,她?想回京城,親口向皇上問個明白,她?父親的死,到底和?皇上有沒?有關係。
這才有了蕭惋匆匆回京一事。
路上奔波,蕭惋一連幾日沒?睡好,臉色憔悴,問雪覺得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一直追問清風,蕭惋也不會聽見那些話。
“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畫扇搖搖頭,“夫人心情不好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皇上,你不要自責。”
畫扇瞭解問雪,這幾日看問雪表現,便知她?是把事情的原因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了。
可若是蕭惋真地遷怒問雪,回京也不會把問雪帶在身邊了。
問雪低頭看著腳尖,“我知道,只是,若不是因為我和?清風大哥說的話,夫人現在定不會睡在這荒郊野外,和?我們一起?吃乾糧。”
“夫人心中一直牽掛著周將軍的事,這件事夫人早晚會知道的,若是等溫將軍查清楚,把真相?擺在夫人面前,夫人也不會好受,如今夫人想自己回京問個清楚,也是好的。”
畫扇為人穩重,也懂得蕭惋的心思。
蕭惋遇事,從來都喜歡把話說明白,對朋友也好,對長輩也好,只要是自己在乎的人,就會盡力去?瞭解對方的心思。當初鄭茗薇屢次對蕭惋使絆子?,蕭惋直接上門問,看清了對方的為人,也就沒?有了顧忌,你對我不仁,我也不會任由你下?黑手。
睿王以?父親的死因挑撥,她?也直接上門去?問王將軍發生?了什麼,凡事不能聽外人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才能下?結論。
如今,段鴻說是皇上害了自己父親,那麼她?便回去?問問皇上,看看皇上是何說辭,畢竟皇上是她?的親舅舅。
馬車裡睡得並不舒服,蕭惋醒來的時候麻了一條胳膊。
“畫扇,讓大家準備出發。”蕭惋看了看外面天色說。
一行人整頓好,再次啟程。
回京只耗時一個多月,蕭惋急著回京,也沒?提前通知平南王府自己回來了,門口的兩個小廝見蕭惋回來,俱是一驚。
“見過夫人。”兩人行禮,大門敞開讓蕭惋等人進去?。
“我就不進去?了,直接進宮面見聖上,畫扇隨我一起?去?,其餘人先回府安置吧。”蕭惋說完,只留了個護衛駕車。
到了宮門,拿出長安郡主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
此刻剛下?早朝,蕭惋在殿中等了一會兒?,趙公公才派人來,領著蕭惋去?見了皇上。
進入殿內,蕭惋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香,看來皇上的身體確實不太好。
“長安給皇上請安。”蕭惋行了個大禮。
“快起?來,長安,你怎麼回來了?”皇上一邊批摺子?,一邊讓蕭惋起?身。
“長安在外聽說皇上龍體不適,心中掛念,想回來看看您。”蕭惋說著抬起?頭,看見皇上身形消瘦,兩頰凹陷,一臉病容。
“長安有孝心,朕沒?白疼你。”說著,皇上捂著嘴咳了兩聲。
蕭惋見皇上咳得厲害,問:“要不要叫太醫過來?”
皇上連連擺手,“昨晚才看過太醫,又換了個藥方,人都成藥罐子?了,朕現在,一看見太醫就頭疼。”
“既然生?病,就要多聽太醫的話,這樣病才能好得快。”蕭惋說。
“朕的身子?骨,朕自己清楚,不過長安怎麼回來得這麼急,連衣裳都沒?換就進宮來了。”
蕭惋進宮心切,並未回府換宮裝。
“回皇上,其實是,長安在外面聽到一則傳言,想問問皇上,這傳言的真假。”蕭惋本?想在寒暄一二,可既然皇上把話頭引到這兒?,她?也不再繞彎子?了。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了蕭惋一眼,“說說看,是什麼傳言。”
“皇上可曾聽說過段鴻這個人?”蕭惋問。
“段鴻?朕前些日子?還批了溫將軍呈上來的摺子?,說是有個叫段鴻的,在青州搞了一個起?義軍,怎麼,你想問的事,和?段鴻有關係?”
“是有些關係,皇上可知這段鴻的身份?”
“不就是個山匪麼,朕已經?撥了一萬人馬,讓溫將軍在築堤防洪之?餘,把這波山匪除了。”溫顧在摺子?裡,並沒?提當年周將軍之?死一事,若周流風的死真是皇上動?的手,提了豈不是打草驚蛇?
故而在皇上眼裡,段鴻就是一個小小山匪,和?別的山匪沒?什麼兩樣。
“段鴻現在確實是個山匪,不過十八年前,他是我父親周將軍軍中的一名探子?。”
此言一出,皇上批摺子?的手頓了頓,隨即放下?筆,饒有興趣地說:“哦?原來這段鴻當年還是軍中之?人。”
“是啊,按理說當年我父親率領眾將士,不幸中了敵人的埋伏,大部?分將士都殞命,這段鴻死裡逃生?,為何不回到朝廷繼續為國效力,反而銷聲匿跡十幾年,如今去?做了山匪?”蕭惋說著,暗中打量皇上的神情。
皇上聽著蕭惋說話,神情沒?什麼變化,“為什麼?”
“長安也不知道。”
皇上笑?了聲,又拿起?一本?摺子?開始看起?來,“有些人啊,你是想不透他的心思的,敵人狡猾,殘害我靖國將士性?命,也許那個叫段鴻的,是被敵人嚇破了膽子?,不敢再上戰場了吧。”
“也許吧,不過這個段鴻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青州起?義的名頭。”
皇上把看了一半的摺子?合上,看著蕭惋說:“山匪能有什麼名頭,無?非就是要錢罷了。”
“段鴻說,當年我父親的死,是皇上一手謀劃的,他要給周將軍報仇。”蕭惋聲音平靜,說完便不再說話。
皇上右手微微握拳放到嘴邊,又咳起?來。
“還真是可笑?。”待氣喘勻了,皇上冷笑?一聲說。
“皇上的意思是,是段鴻在撒謊?”
“當然了,朕怎麼可能害周將軍,周將軍為靖國打了多少勝仗,文武百官和?靖國百姓人人敬仰,就連朕,也是真心佩服和?感念周將軍為靖國做的一切,朕怎麼會害周將軍!”說到最後,皇上的音量大起?來,貌似被氣得不輕,“長安,難道你急著趕回來,是懷疑朕,想來質問朕?”
“長安不敢。”蕭惋低頭說。
其實,小時候,蕭惋曾把這個皇帝舅舅當成父親一般看待,她?曾經?坐在皇上的膝頭玩耍,那是連皇上親生?的公主都不曾有過的,可她?一旦想到有可能是皇上害了她?的父親,她?便覺得幼時的時光,都是皇上心中的愧疚作祟。
“那你是怎麼想的?”皇上看了蕭惋半晌,沉聲問。
“段鴻所言,已經?在青州傳開,長安怕歹人之?言傳到京城,有損皇上名譽,才提前趕回來和?皇上說明此事,還請皇上安心養病,至於山匪段鴻,溫將軍定不會放任其作亂。”蕭惋眉眼低垂,言語恭敬,看著和?平日裡一般無?二。
“長安啊,你是朕看著長大的,朕喜歡你,就像喜歡元陽一樣,如今元陽已經?離走了,你以?後常常進宮看看朕。”皇上語重心長。
“長安明白,那長安就不打擾皇上了,長安告退。”
從殿內走出來,蕭惋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您怎麼樣?”畫扇見蕭惋出來時臉色蒼白,心中甚是擔憂。
“回府吧。”直到坐上馬車,蕭惋一顆心才放下?。
剛剛在殿內,皇上咳嗽後,將右手放下?時,摸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
這個小習慣,是她?幼時觀察到的,皇上一旦起?了殺心,便會摸一下?手上的扳指。
剛剛,她?的話讓皇上起?了殺心,皇上在撒謊!
“夫人,您怎麼哭了?”馬車駛出宮門沒?多久,畫扇便看見蕭惋流下?淚了。
“是真的。”蕭惋無?聲流淚,一隻手緊緊握著窗框。
真的是皇上,害了她?的父親!
畫扇知道蕭惋進宮是為了什麼,聞言也是心驚。
“那夫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回府之?後不要聲張,就連問雪也不能說,一切只像往常一樣便好。“蕭惋擦了擦眼淚,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
原來父親不是戰死,而是被自己國家的君王害死。
母親的手札上寫著一句父親說過的話:“將者,唯有以?身報國,其魂方有所歸。”
不知父親的在天之?靈,是否知道他的死,是皇上一手謀劃的。
回到府上,蕭惋的情緒已經?穩定,看不出來哭過,她?命人燒水沐浴,而後吩咐管家,多派人注意平南王府周圍的動?靜。
雖然後來她?說的話,安撫了皇上,但是皇上既然起?了殺心,難保會不相?信自己的話,暗中派人監視,也不是做不出來。
“我給將軍寫封信,管家幫我給將軍送過去?。”蕭惋在信中講明了皇上的態度,也把自己身處的險境與?溫顧講明,同時還讓溫顧留段鴻一命,段鴻手中的兩百多人,根本?無?法與?溫顧的一萬人馬抗衡。
次日,蕭惋去?王將軍府上看望王將軍和?王伯母,下?午和?王若筱去?戲樓聽戲,她?離京幾月,兩人之?間有說不完的話,當夜蕭惋直接請王若筱去?她?府上住。
溫顧不在京城,蕭惋的日子?好似回到了出閣之?前,整日和?小姐妹出去?玩樂,或者在家打打牌,這是蕭惋的常態,只有在夜深人靜,蕭惋才卸下?白日裡的偽裝。
經?過護衛幾日的觀察,最近平南王府上果然有幾個人暗中窺探,若是蕭惋料得不假,應當是皇上派的人。
她?白日裡外出也是為了做給那些人看的,只有皇上真正認為,她?相?信了自己父親的死和?他沒?關係,那樣她?才能有機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一個月之?後,府外監視的人撤了,蕭惋松了口氣。
溫顧收到蕭惋的信時,正帶著人清理河道。
來送信的人是阿三。
自從北羌一戰,阿三嶄露頭角,立了戰功,現在在軍中小有名氣,溫顧覺得此人有勇有謀,多經?磨鍊,是塊領軍打仗的好料子?,這次來青州也帶上了阿三。
“將軍,夫人來信了。”
溫顧去?洗了手,才接過信。
讀過信之?後,溫顧表情凝重,如今蕭惋在京中的情形有些危險。
“皇上派來的一萬人馬還有幾日能到?”溫顧問。
“不出五日便能到了。”阿三回答,隨後又問,“將軍,為何段鴻已經?撤走了,還要向朝廷要兵呢?”
段鴻心中信服周流風,雖然如今周流風已經?不是將軍了,但是他依然把周流風說的話當成軍令,那場夜談之?後,段鴻就帶著人從知州府中撤回到山中,沒?兩日就把一群山匪解散,讓他們各自下?山找營生?,不要再繼續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可是溫顧在得知皇上派了兵後,並沒?和?皇上說明此事。
“若我猜得不錯,就算沒?有段鴻一事,這一萬人馬,還是會來。”溫顧將信小心收好。
“將軍,此言何意?”阿三不明白。
“等這一萬人到了,你就明白了。”溫顧笑?了笑?。
當夜,溫顧讓阿三盯著河道,自己騎馬回了山莊。
蕭惋不在山莊,女兒?只有乳孃和?半香照顧,溫顧放心不下?,每隔幾日就會回山莊看看。
蕭承歡驟然離開母親很不習慣,可是她?的適應能力很強,沒?過幾日就摸清了溫顧回山莊的規律,每日傍晚都會讓乳孃和?半香帶著她?,去?院門口守著,看見溫顧時就樂得拍手。
今日羅師傅也陪著蕭承歡等,蕭承歡騎著小木馬,頭上帶著的花環,是羅師傅用花園裡摘的花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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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將軍回來了!”門口小廝喊。
承歡小腿兒?伸直,站起?來往門口看。
“承歡。”溫顧早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大步笑?著邁進院內。
“爹爹。”承歡吐字已經?很清晰了。
看見旁邊坐在臺階上的羅師傅,溫顧稍頓片刻,羅師傅笑?著起?身,和?其他下?人一樣,朝溫顧施了一禮,“將軍。”
“羅師傅辛苦了。”溫顧對羅師傅說完,看見了另一邊的半香和?乳孃,“你們也辛苦了。”
半香搖搖頭,“奴婢們不辛苦。”
溫顧點點頭,高舉起?女兒?讓她?騎在自己肩膀上,兩隻手護著不讓她?掉下?來,就這樣走進屋內。
“對了,羅師傅,你來一下?。”溫顧進門後說了聲。
半香和?乳孃看向了羅師傅,羅師傅撓了撓頭,“可能是將軍有什麼想吃的菜想吩咐。”
“那羅師傅快去?吧。”半香笑?了笑?,和?乳孃收拾散落一地的玩具。
羅師傅進了房內,溫顧將門一關,放下?女兒?,便朝著羅師傅鞠了一躬,“爹。”
“不是說好了嗎,我只是羅師傅,你總是這個樣子?,很容易暴露我的身份。”周流風瞪了溫顧一眼,語氣急切。
自從蕭惋離開山莊的那日,溫顧認出他來,就時不時地來這麼一出。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可若是每次溫顧一回山莊,就要把他拉進屋裡,關上門聊上半個時辰,大家都會覺得奇怪,畢竟他只是一個在廚房做飯的師傅而已。
溫顧自己也是沒?辦法,這個世界上,能讓他發自內心地敬佩的人不多,周將軍算一個。
之?前他不知道周將軍真正身份就算了,可是如今知道了,怎麼還能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下?人對待?
尤其是每次見面,自己的岳丈還要向自己行禮,他總覺得這樣會折壽。
“爹,此刻周圍無?人,你就別再當什麼羅師傅了。”溫顧讓周流風坐下?,自己抱著女兒?坐在對面,“這是今日惋惋從京中寄來的信。”
“是嗎,我看看。”周流風接過信來,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一遍。
“她?還是年輕,性?子?急,就算是要當面質問,也要給自己留個退路,若是皇上不管不顧,直接承認了,然後把她?扣在宮裡,那可怎麼辦?”周流風放下?信,難掩擔憂神色。
“爹,惋惋在宮裡長大,身為郡主,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大的風浪,但她?聰慧,骨子?裡又有一股正氣,接受不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自己的舅舅所害的事實,這次確實有些衝動?了,不過我相?信,她?能處理好的。”溫顧說。
周流風聽出了溫顧話裡話外都向著蕭惋,“你是不是已經?在京裡安排人了,不會宮裡也有你的人吧?”
“不敢瞞著爹,確實有幾個。”對著周流風,溫顧實話實說。
周流風那手指了指溫顧,“你小子?,城府不淺吶,我當年要有你半分謀略,也不至於落得那般下?場。”
都怪他當年對皇上太過信任,才導致那麼多將士們白白犧牲。
“爹,別這麼說,我能有今日,都是小時候,您對我的教誨。”
剛認出周流風的那日,溫顧幾度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差錯,支開下?人,試探一問,周流風見溫顧神情便知就算自己撒謊,他也能查出來自己的身份,便直接承認了,自己就是周流風。
起?初溫顧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將他請進屋內後,倒了杯茶,等他坐好,溫顧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當時溫顧想的是,他的恩師、他的救命恩人,這兩年多就在他的身邊,他竟然沒?認出來。
“我有心偽裝,你當然認不出,快起?來吧。”周流風說著把溫顧扶起?來。
兩人談了一夜,周流風講了自己這十多年是怎麼過來的,溫顧一方面暗恨皇上涼薄心狠,另一方面感念老天有眼,讓周流風還活在這個世上。
“爹,雖然我在京城內安排了人,但是惋惋依然不安全,皇上還撥了一萬人馬到青州,五日內便到。”
“一萬人?兩百個山匪哪裡用得上一萬人,皇上此舉有些可疑啊。”周流風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