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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495章 覲見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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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侯稠返國大計,因為暗行眾的各方堵截以及各方的自我考慮,最終就此擱淺。

而魯侯稠只得在鄆邑附近東躲西藏。

而隨後的黃父之會,宋國大夫樂祁犂和衛國大夫北宮喜也再次提及此事,誰知卻是被季孫意如與範鞅沆瀣一氣,百般包庇,讓眾人皆不敢再提。

魯侯稠眼看歸魯無望,甚至連自己的安全都無法得到保障。四處匿影藏形,困頓窘迫,一度是心灰意冷。

孔丘為此事雖也算得費盡心力,卻最終也是無疾而終。他只得是先回了鄆邑覆命。

孔丘回到鄆邑,透過自己的弟子,終於是尋見了四處躲藏的魯侯稠。

此時的魯侯稠,可謂是窮困至極,竟然是只能躲在一處廢棄不用的官驛內暫時苟且偷安。

二人當即言及歸魯之事,卻都是束手無策。

而孔丘奔走各處,此時亦聽說起了周室近期所發生的事情:許久未曾露面的李子明,竟是輔左起了王子朝,卻最終反被聽信佞言的王子朝給囚禁了起來;而晉國也再度出兵,王子朝最終不敵而奔楚。

魯侯稠聽聞“李子明”的名字,心中不由一動。

“丘,你可認得李子明?”

由於孔丘那時候並不知當年指點他的人正是李然,所以只是搖了搖頭。

“臣不知,但其名卻是早有耳聞,此人賢名廣佈,據說‘得之可興一邦,失之則喪一國’。但也不知為何……此人卻似乎……”

“寡人和子明其實是老相識了,他弘毅寬厚,愛憎分明,克己復禮。他此前相助子產,鄭國由是中興,而如今輔左王子朝,也必是因其一心匡扶周室。然而,王子朝雖是給了他希望,卻很顯然此人並非善主。哎……但想來寡人……又何嘗不是?當初若不是寡人對叔孫若起了疑心,寡人今日又何至於此?!”

“遙想當年,寡人若非是他,可能也不會登上這國君之位,抑或是早就為季氏所害了……丘,你這就去洛邑一趟,務必請來子明,來助寡人!”

孔丘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具體發生過什麼,不過既是君上有命,他自當遵從。

要說當年,魯侯稠其實還真是沒有對君位有任何的想法。他甚至可以說,就是被李然強推上去的,魯侯稠想起過往,也是不由一陣苦笑。

……

而後,孔丘便是趕到了洛邑,問明了李然的住處。

也剛巧李然剛一出門,便一下子是認了自己的恩公來,再詢問了路人,得知原來自己的恩公正是李然!

於是,他便急忙是衝出來跪倒在地。

李然聽完了孔丘的敘述,亦是久久不能釋懷,當年的那個裝傻充愣的公子稠,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褚蕩這時沒有聽到車內有人說話,於是開口道:

“主公,已到莊宮殿門之外了!”

李然這才回過神來:

“知道了。仲尼,你便隨我一起去朝覲天子吧!”

孔丘聞言,不由一愣。

“這……恐怕不合適吧?”

“無妨,我正好缺一隨從,褚蕩他性子太粗,入不得大雅之堂。既如此,你跟著一起便是。另外,除了朝覲天子外,另有一人,仲尼倒也能見一下!”

孔丘稍一猶豫,便道:

“先生既有意讓丘見,丘又豈敢推辭?先生之恩,丘沒齒難忘!”

李然和孔丘一道下車,守衛卻是立刻將他們給攔了下來。

李然對褚蕩說道:

“褚蕩,你就在外等候便是!不得莽撞!”

“諾!褚蕩就在這杵著,先生出來必不會見不到褚蕩!”

褚蕩大大咧咧的如是說道。

守衛本來也不想讓孔丘入宮,但是在李然執意堅持之下,守衛也不得已只得放行。

於是,李然和孔丘在一個宮正的指引下,繞過一面面高牆,最後來到一處小廳內候著,宮正則是前去稟報,不多時便又有人帶他們前去大殿。

讓李然沒有想到的是,此番迎接他們的,居然是以“九賓之禮”迎接。

由九位禮官帶著下屬,由殿內到殿外依次排開。

“宣李然覲見……”

禮儀官員高聲呼喚,上下相傳,聲勢威嚴。

進入大殿,只見周王匄高高在上面朝南方坐著,單旗則面對著天子而立,長弘鞏簡等人則是面朝東面。

李然和孔丘上前,行叩首之禮。

“罪臣李然,拜見天子!”

“起身!”

周王匄才十幾歲,聲音還帶著稚嫩。

李然和孔丘謝恩站起,面朝西低首。

單旗朝周王匄使了個眼色,周王匄開口道:

“李卿,關於你此前種種,此前詔書上已是說得分明,以後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希望卿以後能夠好生輔左孤,盡忠職守!”

“謝天子不責之恩,臣實惶恐!以後臣定然責先利後、分勞赴功!”

“李大人,典藏室幾近搬空,還望大人日後要努力補漏!現在的典藏室,可‘窮’的很吶!”

單旗不無調侃的如是說道。

“呵呵,請大夫放心,臣既受得此命,便絕不負天子所託!”

而周王匄這時,卻又打了好大一個呵欠,百無聊賴,似有睏意。

單旗見狀,當即說道:

“天子既困了,今日便說到這裡,諸位大人就此退去吧!”

李然和孔丘當即再拜,等到周王匄離開之後,這才站起身來,在場的人這才放鬆下來,不過還是沒有說話,一直等到出了大殿,這才互相作揖行禮。

李然先是朝長弘行禮,隨後才對單旗表達了一番謝意。

“單大夫雅量,待然如此不計前嫌,然在此謝過!”

畢竟,表面上的客套還是要表現出來的。

而單旗倒也是客氣,只笑著說道:

“呵呵,子明不必多禮了!你我如此客氣,反倒顯得……有些‘生分’了。”

“只不過,今日單大人安排的這九賓之禮……未免委實是有些過了吧?李某本一戴罪之人,哪裡受得起啊?”

面對李然的疑惑,單旗卻依舊是面色如常:

“呵呵,子明雖不為公卿,但旗以為,如此迎接子明,倒並無不妥!子明如今名滿天下,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因天子惜才,才會如此安排!另外……本卿也委實是想不到,令尊大人竟會是……”

李然聞言,對此卻也唯有一笑置之,他自是不便再對此發表其他的說辭。

他知道,單旗所說的便是他的父親李耳。

李耳既為道紀之首,在周室就不可能沒有黨羽徒眾。

而正所謂投鼠忌器,就算是單旗,也不得不對其有所忌憚。

所以,李然今日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的化險為夷,並還得了此等的禮遇,或許也是和自己的父親有著莫大的關係。

單旗顯然知道李耳現在還要見李然,於是又只客套了幾句之後,便是帶著劉狄離開了。

隨後,李然又向一旁的鞏簡躬身一禮,以示感謝。

而鞏簡卻只擺手道:

“先生不必如此,簡這條性命就是先生所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簡也做不得更多,也實是慚愧!”

“鞏大人實是客氣了……”

而其他大夫們此時也紛紛是過來和李然打招呼,李然作為一個被赦免的“罪臣”,竟然受得如此禮遇,很顯然,這一切都可能就是因為其父親的緣故。

真可謂老子的老子是老子!

李耳固然非高爵大官,但其影響力之大,可謂極致。

以至於周室的一眾達官顯貴們,無一人能夠輕慢忽視了他。

待到眾人都漸漸退去,長弘這才是說道:

“然兒,我們便一起去典藏室吧!”

“諾!然悉聽尊師之意!”

——

第495章_“老子”李耳

長弘便帶著李然和孔丘,一起是往典藏室而去。

長弘本不認識孔子,便是問起原由,孔丘如實簡單的回答了一番。

長弘聽罷,這才想起來,原來眼前之人,便是早年已於魯國以“精通禮樂”聞名於世的年輕才俊!

於是,長弘便頓是來了幾分興致,二人也顧不得年齡和身份的差距,竟是直接聊起了《大武》來。

《大武》是由周公旦所做,乃是周人的大型古典樂舞,其內容大抵是表演武王伐紂、經營南國和周公、召公分陝而治的故事。

孔子雖是從未親眼見過《大武》,但對其辭已早已是倒背如流,而且也頗為知曉其樂中之深意。

而長弘,可謂與孔子是突然出就成為了忘年知己一般。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碰到一個可以與他切磋,一起探討禮樂之人了。一來二去,他二人竟是相談甚歡。

而李然在旁,反倒成了多餘。

虧得典藏室門口,此時已站著一名老者。這人李然倒也認識,不是別人,正是秦醫醫和。

醫和見到李然,立刻上前,並是微微一笑。

醫和現在也是入了耄耋之年,不過雖是多年未見,但他依舊是精神奕奕。顯然是保養得極好的。

李然向他拱了拱手,還沒開口,醫和卻是先行言道:

“閣主已在內等候你們多時了,先見了閣主,咱們再敘舊不遲!”

李然點了點頭,大門被開啟,三人一齊步入。

這典藏室對於李然可謂是再熟悉不過。然而,現如今已是空空如也,甚至可以在廳堂內踩出回聲來。

如此光景,物是人非,一股悲涼之情不免是在李然的心中油然而生。

三人進入典藏室之後,卻並沒有發現有人影,唯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是從最深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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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長弘字叔)!別來無恙!”

長弘未見其人,倒是先聞其聲,於是也就此回答道:

“好了好了!你呀!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多次尋你未果,今日算是承了令郎的便利,這才得以與你一見。你卻還是如此的遮遮掩掩!你我皆一把歲數了,羞也不羞?”

李然心情複雜的尋聲走了過去,卻見一個白髮白鬚的老人正坐在一個書架之下,手中拿著一本書簡在那倒騰,頗有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

“父親……”

李然脫口而出,他對李耳本無任何印象。而在見他之前,李然本也想過無數個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喊得這一聲“父親”。

然而當李然見到他,這一聲“父親”卻是很自然的就喊了出來。

原因無他,只因這個李耳,竟然是和自己後世的父親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亦是那般的慈祥端重。

只是,他那白白的眉毛微微下垂,而後世李然的父親可沒有這麼長的眉毛。但是若論起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那實是就如同是一個人。

所以,當李然喊出“父親”二字,李耳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由得一個閃動,隨後說道:

“然兒,過來!”

李然走了過去,李耳仔細端詳著面前的兒子,看了好一陣子,這才點了點頭。

“嗯,吾兒受苦了!”

李然看著李耳,心情極為複雜。

因為這一世的父親和後世的父親幾乎一模一樣。而李然後世的父親其實已經去世多年,今日再見其“真容”,不免是讓李然待他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之感。

甚至,此時李然的眼角都已經可以擠兌出一些鹹水來。

然而李然內心深處,卻隱隱又覺得被一股威壓,竟是唯唯諾諾的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就連行禮的規矩直接都給忘了。

也許是因為他老子的名頭實在太大,又或者是因其他身份的特殊緣故。

李耳對於李然的懵狀倒也不以為意。

“吾兒之事,觀從都已經一五一十的跟為父說清了。為父知道你心中有太多的疑慮,而為父此番不遠萬里,從秦國千里迢迢回來,所為的便是來替你答惑解疑的!”

這時,孔丘亦是不失時宜的上前跪拜在地:

“弟子孔丘,見過李老先生!”

李耳看了一眼孔丘,微微一笑。

“起來罷!”

孔丘聞言,一時喜形於色,更是激動萬分。

只因李耳之名,他也是早有所耳聞的。傳聞其人博古通今,又深得禮樂之精髓。就連他們的禮樂之魁首長弘,都不得不對其是讚歎信服。

只因李耳其人,後來不知所蹤,更不知其生死,故而李耳之名,便只成為了一個傳說一般的存在。

如今能見得尊容,孔丘自是無比的激動:

“久聞老先生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人實是三生有幸。今日若是能得老先生指點一二,丘感激不盡!”

李耳聞言,確是澹然一笑:

“呵呵,指點可不敢當。聽聞仲尼求知若渴,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吶。但是,私以為,今日之禮樂不過是存其榮,而反失其實的。而仲尼對於禮樂之外榮,實是過於執著了些,這可不是一個好事啊!還需得切莫是讓禮樂之榮反束了自己為好!”

孔丘聞言,不由得一愣,甚至有些失落之感,萬沒想到李耳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畢竟,在他看來,周邦之禮樂,就已經是最為曼妙的存在。而且,也是最為能夠令人平心靜息,和諧自洽的。

正所謂上可濟世安邦,下可止息凝神。這難道,還算不得禮樂之實嗎?禮樂又如何能說成只是徒有其表的呢?

“這……”

“呵呵,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胸懷若谷,無欲無求啊!”

長弘似乎是更為理解李耳,只聽他如是出言說道。

李耳卻笑著回道:

“呵呵,無欲無求倒也不盡然。只是,我只求其實而棄其榮罷了。對了,然兒,難道你就沒有話要問為父嗎?”

李然聞言,這才說道:

“當然是有的,父親大人,兒有一事,實是不明。父親既是身為道紀宗主,卻為何不想辦法匡扶周室,使之迴歸道統,反而要任由天下失常?以至整個天下大亂,似如今這般君不君,臣不臣的呢?”

李耳看了一眼兒子。

“呵呵,吾兒在外遊歷多年,看來依舊還是沒有長進啊!”

李然聞之極為詫異:

“怎講?”

李耳這時又澹然言道:

“吾兒以為,楚靈王、王子朝之輩……如何?”

李然一聽,自是立刻明白其意。他父親所說的,無非是給他直接舉了兩個他自己所親身經歷的反例。

是啊,楚靈王、王子朝,他們這兩位,雖是一文一武,雖然也都是一開始從善如流的賢明之君。

但是到頭來,竟都是“功敗垂成”了。

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李然一時埡口,而後又聽李耳是繼續言道:

“天道有常,時代遷延,君權旁落本就在所難免,又豈是人力能為?此為何種道理?只因賢君猶如曇花,而昏者眾如草芥!”

“我朝周公,創立道紀,其本意雖是有代君調和諸侯之職。但這天下紛擾,又何時平靜過?想當初,我朝初創之時,分封天下諸侯七十有一,其餘小眾之邦更是多達上百。而如今卻又剩下幾許?然兒,你覺得是何原因,以至於如此的局面?”

“天下諸侯,大者佔盡天時地利,故而越來越強。繼而吞併那些小者,天子羸弱,無力阻止,故而一發不可收拾,以致今日之亂局。”

“呵呵,吾兒所言,不過都是些表象。雖是不錯,但不盡然啊。”

李然對此倒是不以為然:

“天下安定,全系於禮樂。禮樂不崩,天下便亂不起來。如今天下大亂,放眼望之,皆為禮壞樂崩之禍!崔杼弒君,季氏攝魯,華向叛宋,單氏取周,此間種種,難道不正是君臣失序,以至朝綱失統?此間種種,又何謂亂之表象呢?”

李耳聞言,只微微一笑,卻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說道:

“呵呵,君臣之間又哪有什麼定數呢?臣子有德,便可攝無道之君,這不也是天道常理?我周人以偏鄙之師而敗紂王以匡正天下,難道也是為禍亂?厲王止謗,路人以目,因其無德而致國人暴動,周召二公代攝君事,立共伯和,而安靖四海!此不亦為專權之君無德而有德之臣代攝之事?又何來的為禍之論?”

“今日言之鑿鑿,視其僭越之舉為無德,卻不識此間造化之遊戲,不宜愚乎?”

“吾兒既是通於古事,卻又何必如此頑固不化,不識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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