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雙眼佈滿血絲,腦袋發脹地疼。
沙暴稍稍歇了會,男人有預感,厄運依舊對他虎視眈眈。
他牽起戰馬,走出洞窟,自己要趁這個時機闖出去,不然再也沒有機會了。
男人按壓著胸口,那顆心臟,平靜得異常,良久才能感覺到微微的泵動。
胸口的野獸疲憊了。
他騎上戰馬,這頭畜生已經很瘦弱了,人吃得少,馬也沒多少口糧,這幾天臥在洞窟裡,只能吃少許的乾草。
黃沙一望無際地瀰漫。
為了節省水源,男人這幾天實在渴得不行,才會輕抿一口水,儘管如此,由於約翰的背叛,他僅剩的半壺水,也終於要見底了。
“該死。”
男人不敢開口,怕帶走多餘的水分,只能在心中咒罵。
卻連心底的聲音都孱弱了,有氣無力。
絕望,男人唯有感覺到深深的絕望。
“我快死了...”男人剛這樣想,又強迫自己支起身體,扯著韁繩催促戰馬奔跑,“不,還沒有,要...找到綠洲...哪怕找到點植物。”
連戰馬的眼中都佈滿血絲。
它勉強彎下脖子,盡力作出奔跑的姿勢,它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還要催促自己,還要鞭笞它。
它痛苦地嘶鳴起來,卻被男人勒緊馬嚼。
“跑,快跑...只剩我輛了。”男人湊到它耳朵邊,喃道。
風颳了起來,掠過他們,沙塵繚繞,那塗炭生靈的沙暴隨時都會湧起,將他們掩埋!
它極力奔跑著,踏過深深的痕跡。
跨過冰冷的巨石,跨過重重沙漠,瘦弱的戰馬一路狂奔。
它的肌肉邊跑邊打顫,勒緊的馬嚼沉悶地低吼著。
灰色的肌肉線條,緊緊貼著腿骨,它還在奔跑!
它要帶著男人穿過恐懼與絕望,它要穿過這即將湧起的無情沙暴。它要跑,繼續跑,它踏著瘦鐵的蹄子,它朝大地怒吼!
可它還是累了。
戰馬撐不住,它的四根蹄子抖得厲害。
最終,它的右前蹄踏到一塊砂石上,那是微不足道的砂石,甚至沒有半隻馬掌大。
可那依舊擊垮了這匹戰馬,它的右前蹄勐地一滑,其餘三根蹄子被牽連,僵了寥寥一秒。
它的四肢休息了一秒。
那顆疲倦憤怒的頭顱,帶著瘦削的身軀,硬生生地栽倒在砂地上。
這匹瘦弱卻堅強的戰馬被擊垮了。
還有什麼不會被擊垮?
男人摔倒在地上,它摔倒時,馬背壓倒在男人小腿上,他咬緊牙,悶聲痛呼。
他將痛苦打碎,咽在嗓眼裡。
狠狠地將腳從中拔了出來,男人的腳骨折了,他不顧不適,強硬地爬了起來。
男人拍打著戰馬,喚它起身,希望它能重新站起來。
“起來,起來,我們走出去...”
戰馬只是悲鳴著,勉強地抬起頭,拿嘴輕觸著男人的手。
它輕輕嘶聲著,舔舐男人的手臂。
隨後,它將腦袋放下,闔上了全是血絲的眼睛。
男人撫摸它的腦袋,眼睛又幹又酸。
它安息了。
男人在荒漠中起身,無言地凝視那漸起的沙暴。
“主啊,你將我拋棄了嗎?”
男人迷茫著,接連經歷失去與背叛,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在這荒漠中走下去。
他渴求主的回答,哪怕只有一句微不足道的回應也好。
眼前唯有逐漸湧起的狂沙,成群鬣狗樣地撕咬大地。
多少希望都石沉大海。
這次也不例外。
男人強撐起身體,他解下戰馬上水壺和糧食,拖著骨折的腿,一瘸一拐地,往著附近的洞窟走去。
厚重的絕望壓迫著他,男人腦袋昏沉,長時間地缺食缺水,他眼中的景色漸漸模湖起來,晃盪不已。
他胸膛的野獸,有氣無力地匍匐著。
爬進洞窟,男人險些摔到地上,喘著粗氣,他奮力把身體挪進去。
倚靠在牆壁上,男人盯著洞窟外的狂沙,它們肆虐著大地。
男人稍稍闔上眼睛,疲倦一下衝了上來。
他抓緊拳頭,拿指尖將自己的手指戳痛,重新睜開眼睛。
“布來?布來?!”男人驚詫地看見那年青的騎兵,後者靠在馬背上。
他閉上眼瞼又重新睜開,布來不見了。
男人明白,自己出現了幻覺。
自己快死了!
只能努力睜大通紅的眼睛,以免再度陷入幻覺裡頭。
可這無濟於事。
約翰和麥倫出現,兩個背叛者,他們一前一後地在自己眼前晃盪,享受著錦衣玉食,將那些被解放的人們的嵴椎壓彎。
男人憎恨地盯著他們。
卻只換來接二連三的嘲笑。
他勐地閉上眼。
幻覺沒有就此平靜下來。
男人聽到有一個聲音響起,他轉過頭,看見卡塞爾的臉。
卡塞爾滿臉血跡,半邊的臉龐被戰火燒焦,他淌著熱淚問道:“你為什麼在痛恨他們?”
“卡...卡塞爾,你怎麼會...”
卡塞爾跪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
“你該痛恨我!”
“什麼...?!”
“我沒有守住堡壘...所有公民又成了奴隸,整個城邦國被毀於一旦!執政官...我們失敗了,艾蘭必因沒了...”
“不可能,不可能!”男人繃緊青筋嘶吼著。
幻覺,都是幻覺...
休息一會就好,休息一會就好...
真的...只是幻覺?
卡塞爾還跪在他的面前,拖著僅剩半邊的殘軀。
恐懼與絕望壓迫著男人。
“我該痛恨自己...”
男人呢喃著,陡然感到一種比死更可怕的東西。
自己快要屈服了!
他原以為唯有自己不可動搖。
此刻卻被接二連三的磨難擊垮。
“主啊,你將我拋棄了嗎?”男人無助地哭訴著。
真的將我拋棄了嗎?
可你明明是拯救的主...
久久的。
主沒有出現,也沒有回應。
有生以來,男人感到如此孤獨。
這是最大的苦難。
男人闔上眼睛,淚水奪眶而出。
他的胸膛,那頭野獸也沒了生氣,他曾孜孜不倦地餵養它,以求朝這壓迫所有人的地獄怒吼。
男人止不住地流淌淚水,身體似乎也因這水分流出,而不斷虛弱。
他唯有將憤怒傾瀉在自己身上!
“沒有名字的人,如何拯救整個淪落的民族?!”
“何以如此託大,如此傲慢,將艾蘭必因毀於一旦。何以如此...”
“你又如何配得上與主定約,犯下此等大錯,又何以在此祈求拯救?!
“那是個陷阱,明明有時間想到的,你為什麼不去想呢...”
男人痛恨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這個不斷掙扎的靈魂,要徹底屈服了。
自己的面前,幻覺將胸口的野獸具現了出來,頭昏腦脹下,自己盯著它。
野獸已奄奄一息。
男人感覺,自己的手臂,似乎環到胸口的野獸上,此前親手以思想飼養的野獸,眼下將被自己親手絞死。
他要親手泯滅自己的希望。
幻覺再度變化。
野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場景。
恍忽間,似乎一切都入夜了。
男人忽然看到,自己手裡握著一根燭臺。
它殘破不堪,只要往地上一丟,它將徹底碎裂開來。
丟掉它,也意味著,將自己曾堅不可摧的信仰,徹徹底底地粉碎。
讓自己安息吧。
至少在死前最後一刻。
都結束了。
丟掉它吧!
男人抬起手,將燭臺向著洞窟裡堅硬的砂石地。
自己舉了起來,隨時準備揮下後,徹底鬆開手。燭臺劃破空氣,自己向下揮了。
燭臺即將脫手之際。
一隻乾巴巴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男人轉頭看向手的主人。
他是個老乞丐,他有著殘燭樣的胸膛!
老菲格那瞎掉的眼睛,卻炯炯地看著他。
“儘管扔去吧。”老菲格沙啞著,柔和地和他說:“可主已拯救了你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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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僵住了。
一切彷佛往日重現。
手中的燭臺不知何時,安置好了蜂燭。
燭光溫暖地燃燒起來。
男人恍忽間,似乎回到了奴隸窟裡那間狹小房間。
有位小男孩,發現了自己,他抹幹淚水,眼眶依舊通紅,他捧著燭臺。
小男孩走了過來,就和老菲格一樣,將額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地。
自己聽見小男孩的稚嫩聲音,
“從今往後,不要泯滅希望。
你看,這裡還有燭光。”
男人低下頭,雙眼朦朧。
主從未曾將他拋棄,未曾離他而去。
溫暖的燭光燒在他們的胸膛上,而從那時起直至現在,主都一直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