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不理會螢幕對面表情各異的眾人，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道：“所以，史蒂夫，你們贏了。我正式宣佈，從今天開始，螢火蟲投資不會再插手美國在線的任何內部事務，你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理這家公司。”
紐約的會議室裡，聽到艾瑞克這句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不過，聽著揚聲器裡艾瑞克冷淡的語氣，史蒂夫·凱斯雖然心中同樣一鬆，但緊接著卻是一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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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比他這個CEO更清楚，螢火蟲體系對美國在線的重要性，絕對不僅僅只是第一大股東的身份這麼簡單。
這些年，除了資金方面的支援，螢火蟲體系對美國在線在傳媒和技術等方面的資源傾斜都可謂不遺餘力。
美國在線的入口網站在螢火蟲集團和新聞集團旗下媒體的網際網路新聞發布權上不但擁有著和雅虎不相上下的待遇，而且，美國在線還得到了雅虎在電子郵件、即時通訊乃至瀏覽器軟件技術等方面超過2000項的各類專利授權，雙方在內建搜索引擎、線上支付平臺等具體專案方面的合作更是盤根錯節。
大部分合作，美國在線得到的資源都要遠遠超過付出的代價，這從表面上來看是美國在線佔了大便宜，但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了美國在線對螢火蟲體系的依賴。
不難想象，分道揚鑣之後，一旦螢火蟲體系切斷雙方之前建立的種種合作，美國在線本就遠遠落後於雅虎的網際網路傳媒業務，甚至可能會直接陷入崩潰。
更何況，這種情況還絕對不是最嚴重的局面，螢火蟲體系終究是美國在線的第一大股東，這才是現場所有人根深蒂固的壓力來源。
心中閃過一連串可能性，史蒂夫·凱斯的惶恐甚至轉化成恐懼，他不由開口道：“艾瑞克，我覺得，我有必要解釋一下。”
“我剛剛說過，我說，你們聽著，”不等史蒂夫·凱斯說下去，艾瑞克就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等史蒂夫·凱斯臉色難堪地閉上嘴，艾瑞克才繼續道：“其次，我在這裡許諾，兩年之內，螢火蟲體系的幾家公司與美國在線達成的各方面合作，不會發生任何改變。而且，為了消弭幾天前剛剛發生那件事所帶來的影響，克里斯·漢森，伊恩·格尼爾和羅伯特·艾格三人會在明天的發佈會上，宣佈辭去美國在線董事會董事職位。所以，史蒂夫，你們又贏了，我確實不會用可能損害這家公司利益的方式來奪取美國在線的控制權。”
最初的注資過程中，艾瑞克承諾三年內不插手美國在線的管理。三年期限在1995年到期，為了配合上市，美國在線重組董事會。
螢火蟲體系從美國在線的11個董事會席位中獲得了三個位置。
克里斯以股東代表身份拿到了一個董事席位，雅虎CEO伊恩·格尼爾和ABC集團CEO羅伯特·艾格分別以獨力董事的身份拿到了另外兩個董事席位。
艾瑞克原本是希望卡森伯格進入美國在線董事會，只是卡森伯格常駐洛杉磯，美國在線上市前夕將總部從弗吉尼亞州搬到了紐約，於是留給螢火蟲集團的一個獨力董事席位便交給了羅伯特·艾格。
大公司董事會董事對外宣稱的作用是為這家公司的發展提供建設性意見，但實際上，他們基本上都是各大股東或者管理層的利益代言人。哪怕是獨力董事，實際上也絕對不可能真的保持獨力。
通常情況下，大眾持股的上市公司董事會實際上才是一家公司的權力核心，他們擁有任命和罷免公司管理層的權力。因此，每一個董事會席位都充滿了各方勢力的博弈，董事會席位控制在哪一方手中，就代表著哪一方實際上掌控著這家公司的控制權。
聽到艾瑞克將放棄螢火蟲體系在美國在線董事會的三個董事席位，遠在紐約的會議室裡，所有人都很難在淡定下來。這個訊息對在場的眾人來說，比聽到艾瑞克保證兩年內不會改變與美國在線的合作狀態更讓在場所有人驚訝和躁動。
雖然即使螢火蟲投資放棄自身在美國在線董事會的席位，也不可能有誰敢真正忽視這個第一大股東的影響力。
不過，放棄這些席位，就意味著螢火蟲投資放棄了直接對美國在線決策層施加影響力的權力，螢火蟲投資這個大股東的權益也因此將很難再得到足夠的保障。
只要願意，美國在線的其他股東和管理層就可以輕鬆聯合起來，採取併購、增發、引入其他投資方等手段，逐漸稀釋螢火蟲投資這個第一大股東的持股份額，一步步將螢火蟲投資邊緣化，甚至可能會採取一些擦邊的手段，直接損害螢火蟲投資的利益。
但現在的事實時，螢火蟲投資真的打算這麼做了。
那麼，誰也不會覺得艾瑞克·威廉姆斯做出這個堪稱瘋狂的決定是因為他本人的愚蠢，那只有一種可能，螢火蟲打算從美國在線退出，而且是在很短一段時期內快速退出。
從艾瑞克剛剛的話語裡，眾人也不難推測螢火蟲投資拋售股票退出美國在線的期限大概就是兩年。
對於美國在線這家市值達到400億美元的上市公司來說，持股份額超過30%的第一大股東用兩年時間將手中的股票全部減持套現，這絕對是非常急促而短暫的。
至少，可以預料的是，如果接下來兩年，螢火蟲投資持續向公開市場大筆拋售股票，即使市場再看好這家公司，美國在線的股價絕對別想有什麼起色。
考慮到這些，剛剛還興奮地琢磨著該如何奪取螢火蟲投資退出後的三個董事會席位的一眾美國在線股東和高管，臉色都變得精彩至極。
“那麼，以上是我的保證，接下來，就是你們要做的，”艾瑞克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檔案，隨即抬頭，注意到螢幕裡眾人的臉色，道：“想來你們肯定猜到一些了。現在的情況是，螢火蟲投資持有美國在線32.6%的股份，總計5379萬股。從1992年開始，為了表示對美國在線的支援，哪怕是三年前公司上市，螢火蟲也從來沒有減持過任何一股美國在線股票，反而一直都在持續增持。不過現在，既然大家無法在公司發展方向上達成一致，螢火蟲也不會再堅持自身第一大股東的身份。”
實際上，螢火蟲體系持有的美國在線股票總計5890萬股，佔據美國在線1.65億總股本的35.7%。
不過，另外3.1%的股票在螢火蟲集團旗下三葉草基金手中。
持股份額低於5%，根據聯邦證券交易法，螢火蟲是並不需要向聯邦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報備，在不必要的情況下，同樣也不需要告知美國在線其他股東以及管理層。
雖然現場並不乏有人知道螢火蟲體系還另外持有美國在線很大一部分股票，但既然艾瑞克忽略了這部分持股，眾人也不會主動提起。
不過，即使如此，想象著可能會面臨佔據美國在線總股本三分之一的股票湧向市場，所有人還是有些心驚肉跳。
歷史上，1929年造成整個美國經濟大蕭條的股災，就是由於大股東瘋狂減持套現引起的。當年的股災之後，SEC為了維持市場穩定以及保護中小股民的利益，對北美上市公司公司大股東減持進行了非常嚴格的限制。
像螢火蟲投資這樣的美國在線第一大股東，如果想要透過二級流通市場減持手中股票，首先必須向SEC提交減持份額報備，並向市場公開減持份額和減持理由等資訊。其次，螢火蟲投資還必須公開最近一段時期美國在線的經營狀況和財務數據，以證明大股東不是提前得到了內幕消息而進行減持，
不過，這些限制，歸根結底也只是為了防止大股東刻意侵害其他股東和投資人的利益。
但股票終究是私人財產，大股東的減持只要正規合法，即使可能會造成當事公司的股價暴跌甚至崩盤，別人也沒有任何權力阻攔。
螢火蟲投資持有的所有美國在線股票都是可以自由交易的普通股，同時，美國在線三年前上市，螢火蟲投資持有的股票也早就過了六個月的禁售期，完全可以自主減持拋售。
想象著可能面臨的種種情形，會議室裡很快有人主動開口道：“艾瑞克，你想要短時間把手上的股票全部賣掉，這根本不現實，你考慮過這種後果嗎？”
艾瑞克聽著這邊音響裡傳出的聲音，看了眼顯示器，說話的是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人，艾瑞克依稀記得三年前在美國在線的上市過程中見過對方，似乎是第一波士頓投資銀行的總裁。
艾瑞可沒有問對方名字的意思，只是道：“我當然考慮過，我今天說過的所有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思緒被打斷，艾瑞克再次低頭看了眼面前檔案，才繼續說道：“我現在的決定是，螢火蟲投資將會首批減持1650萬股股票，這部分股票，我要你們接下來。至於你們各方分別打算承接多少，這是你們的事情，我給你們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如果得不到肯定的答覆，螢火蟲將選擇向公開市場拋售。”
1650萬股股票，恰好相當於美國在線總股本的10%。
按照當前美國在線的股價，這批股票的價值在40億美元左右。
對於持有美國在線股票的各大投行和基金來說，40億美元，短期內他們是絕對拿不出來的。不過，如果分攤下來，雖然依舊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但他們還是可以承受的。
不過，所有人考慮的，卻並不是這些。
減持1650萬股，螢火蟲投資手中卻還剩餘3700多萬股，艾瑞克·威廉姆斯打算如何如理這部分股票，難道還要他們接下來兩年繼續接盤嗎？
納斯達克指數現在已經接近2000點，所有人都明白其中嚴重的泡沫成本。
不談其他，只說美國在線。
按照最近美國在線的市值和盈利預期，這家公司的市盈率已經達到了131倍，這在幾年前是絕對無法想象的。
以往年份，哪怕是發展前景非常不錯的公司，市盈率也往往不會超過30倍。對於很多投資人來說，一家公司的市盈率超過30倍，投資風險也就變得非常大，而現在，美國在線的市盈率卻已經超過了131倍，其風險更是不言而喻。
雖然無數媒體和投資人都在鼓吹投資科技股就是投資未來，不能以這些高科技公司目前的盈利狀況去判定這一行業的前景。但實際上，誰都清楚這些公司高昂的股價背後那讓人心驚膽戰的泡沫成分。
按照30倍的市盈率計算，美國在線的市值應該只有90億美元，即使這樣就已經算是高估了，但現在美國在線的市值卻是400億美元左右，高出了正常狀態的四倍多。
在這種嚴重的泡沫化背景下，誰也不知道美國在線目前的高股價能夠撐多久。
因此，雖然紐約美國在線總部會議室裡所以股東都從最近幾年美國在線股價的持續上揚中獲得了豐厚的賬面收益，但此時，讓他們花40億美元去買下艾瑞克丟擲的1650萬股股票，大部分人心底還是非常抗拒的。
在很多人看來，這筆錢，實際上已經足夠買下半個美國在線了。
不過，如果他們不願意接盤，那將要面臨的就是螢火蟲投資的公開拋售。
他們也清楚，螢火蟲投資不會不顧一切地將所有股票一次性丟擲，但那種長時間地持續性拋售才更加磨人，面對長期不間斷湧入流通市場的買單，美國在線的股價想要再想有什麼起色是根本不可能的。
眾人沉默了片刻，與艾瑞克還算熟識的摩根士丹利總裁約翰·馬克問道：“艾瑞克，你打算以什麼樣的價格出售這批股票？”
“如果你們現在的答應下來，40億美元。”艾瑞克看過去，道：“如果你們打算考慮一個月，那就按一個月後的股價結算。”
約翰·馬克立刻搖頭道：“艾瑞克，這太貴了。美國在線的實際情況大家都很清楚，更何況還是這麼大宗的股票交易，如果你願意給出一個折扣的話，我現在就可以代表摩根士丹利認購其中的300萬股。所以，我覺得，七折是一個大家都比較能夠承受的價格。”
約翰·馬克話音落下，會議室裡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他們也清楚，想要避免螢火蟲投資持續減持導致美國在線股價長期低迷，承接螢火蟲投資拋售的這部分股票在所難免。但如果艾瑞克肯以目前價格的70%出售手中股票的話，他們還是非常願意接手的，哪怕艾瑞克賣出的股票再多一些都沒問題。
按照記憶中巔峰時期美國在線1800億美元的市值來算，螢火蟲體系持有的美國在線股票總價值將超過600億美元。
不過，哪怕螢火蟲投資在一天內向流通市場投放1%的美國在線股票，都可能將美國在線股價壓垮掉，更不要說將手中35.7%的股票全部在股價最高點拋售，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艾瑞克從來不是一個貪婪的人，對於手中的美國在線股票，在未來一年多時間裡，只要能夠套現出一兩百億美元的資金，那他就心滿意足了。畢竟，美國在線的實際價值，在艾瑞克看來也根本連一百億美元都不值。
如果不清楚美國在線未來兩年的股價增長潛力，艾瑞克確實願意以一個較低的折扣價拋售手中的股票，當然，七折這種跳水價他也肯定是不會接受的。
但此時，艾瑞克卻不打算做出什麼讓步，而是態度堅決地搖頭道：“既然這樣，那你們可以考慮一個月，今天就到這裡，剩下的事情，你們可以和克里斯談。”
剛要掛掉影片，坐在會議桌對面一直有些沉默的史蒂夫·凱斯終於再次開口道：“艾瑞克，這1650萬股之外剩餘的股票呢，你打算怎麼處理？”
艾瑞克看了眼史蒂夫·凱斯，又掃了眼對面會議室裡的眾人，道：“剩下的明年再談，就定在半年後吧，依舊是1650萬股，你們選擇接還是不接。我剛剛說過，我不會做出太激進的行為，但是，你們也必須為了維持目前這種狀態付出應有的代價。”
丟下這些話，艾瑞克就不再理會對面眾人，隨手關掉了影片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