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莊溪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只在光腦上看過的人。
那人一身凜冽的寒氣，逼得人無法直視，夢境浮浮沉沉，不是很真切，莊溪鼓起勇氣，抬頭看向他，將他眼裡破碎的祈求看得一清二楚。
一身冰寒之氣，偽裝成無堅不摧的模樣，眼裡卻是脆弱不堪的祈求，好像在祈求莊溪拉他一把，帶走他。
讓夢裡的莊溪不受控制地對他伸出手，纖細的手指剛碰到他的軍裝，剛看到他眼裡因驚訝而閃現的光，莊溪就醒了。
明明做了這樣一場夢，莊溪又奇怪地覺得自己睡得很沉很香，連鬧鈴都沒能把他叫醒。
比往常晚起床一個小時，小區裡那家莊溪最常吃的早點收攤了，莊溪只能去排隊遠一點的包子鋪。
他習慣早起，晚起一個小時正好趕上買早點高峰期，在長長的隊伍裡，莊溪安靜地聽著前後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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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麻煩，不愛出門，也不喜歡與人應酬交談，但不排斥話多的人，相反很願意和話多的人在一起，就像梁森，不是一個人的時候，有人說話世界才正常，否則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唉，你看大戰直播沒？季上將真的死了嗎？”
“別說了，我難受好幾天，昨晚確定死訊時差點崩潰，一整夜都沒睡。”
“怎麼可能呢？那可是季上將，聯邦神話，我不相信他去世！”
莊溪一直聽著前面兩人聊天，直到他們不再聊，才發現到自己了。
他面前有幾種不同餡的包子，沒想到常吃那個會收攤，莊溪沒準備好，只能用手指向他要的包子，伸出兩根手指，意思是說他要兩個。
賣包子的老闆飛速給他裝好兩個包子，直直塞到他手中，“40！”
莊溪低頭看著手裡包子，驚訝地看向老闆，他指的分明是肉包子的籃子，籃子上的標籤寫得清清楚楚，而老闆給他的是和肉包子挨著的白菜包。
星際時代，因為植物難以生長，很多植物都瀕臨滅絕，菜比肉貴多了，一個肉包子只需3塊，而菜包子要貴好幾倍。
他昨天吃了土豆牛腩，還付費下載了遊戲。
莊溪連忙衝老闆擺手，手指明確地指向肉包，淺色的嘴開開合合，沒有任何聲音。
老闆盯著他的嘴巴，大聲道：“想吃菜包，嫌貴又不想要？你這種人我見多了，拿到手裡就不能退，你拿了誰還願意要？”
老闆看向他身後的人，“你問問他們會要從別人手裡退回的包子嗎？”
他身後的人看不到他指的是哪種，霧霾沉沉的天氣，接連的壞消息，長時間的排隊，煩躁如霧霾一樣粘在每個人身上。
“前面怎麼回事？怎麼那麼慢！”
“買不起就去喝營養液，能不能快點，我們趕時間！”
“他好像不像不會說話啊？”
“不會說話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裡，讓爸媽出來買啊！”
莊溪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臉色愈加白，抿著唇看向眼前兩籃包子，便宜的肉包子僅剩幾個，而昂貴的白菜包還有滿滿的一籃子，好像沒賣出幾個。
老闆什麼心思不言而喻，而莊溪有口說不出，在眾人的催促和叫罵中，他孤零零地比劃著，沒有人管他比劃了什麼，一張張鋪滿怒氣和煩躁的臉直懟著他。
莊溪手落下，沉默地付40，捧著兩個白菜包讓出位置。
“莊溪！”遠處梁森看到他，匆匆跑過來，笑容燦爛，“今天吃包子呀！”
莊溪壓下心裡的酸楚，勾起嘴角衝他笑笑。
“你看我今天的打扮怎麼樣？”梁森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我昨晚回家後，在群裡看到訊息，今天可以和彥華學弟一起參加線下活動，特意挑了這身衣服。”
莊溪看了他許久，沒回答他好不好看，垂頭開啟光腦，文字轉語音：“你可以不去參見那個活動，跟我一起玩《藍色小鎮》嗎？”
梁森臉上的笑淡了，“你也開始玩《藍色小鎮》了？那等我下午回來，我們一起玩。”
莊溪固執地，“就想上午玩，可以嗎？”
梁森皺起眉，“你明明知道我要去參加活動，不要強人所難地耍小性子。”
莊溪垂著的睫毛輕顫，好似一片櫻飄落在上面，顫巍巍的脆弱，讓人不忍拒絕，光腦沒有情緒的聲音響起，“我開玩笑的，你去吧。”
梁森有些後悔，他想了想，“我先跟你一起玩一會兒再去也可以，我加你的好友，我現在都14級了，你來我的小鎮玩呀。”
莊溪衝他搖搖頭，笑眯眯地提起自己的包子，告訴他自己要回去吃早飯了，彷彿剛才真的是在開玩笑。
梁森壓下心裡莫名的情緒，寬慰自己他真的是開玩笑。莊溪一直善解人意，從不提出讓人為難的要求，這樣想著，他匆匆離開了。
走了幾步，莊溪回頭看到興沖沖的的背影，太陽終於跳出來，莊溪不適應地眯起眼睛，揪起一片包子皮塞到嘴裡，邊吃邊回家。
等到家，包子也吃完了，莊溪喝一杯水壓下胃裡的不適感，開啟遊戲。
趁著體力充足，他開始砍枯樹和碎石，枯樹砍掉後會變成木材存在揹包，充作建材。
把一大塊地上的枯樹和石頭清理乾淨後，莊溪沒有繼續，儲存一點體力給田地。
一夜過去，田裡的草莓和止血草都已成熟，遊戲裡的小人拿著籃子摘草莓，一顆顆草莓被他摘到籃子裡，放入倉庫。
收了草莓，把籃子換成鐮刀，收割止血草。
不管是草莓還是止血草他都沒賣錢，也沒加工，全部儲存起來。
收割完再播種，莊溪選了沒種過的種子，向日葵和藍莓，等他種下之後，遊戲螢幕上再次挑出升級提醒。
【恭喜您升到6級！】
莊溪有些奇怪，這比他想象中要很快很多，梁森玩這個遊戲快接近一年，剛才卻說他14級。還是說前期升級快，後期慢？
是了，他之前開墾一小塊土地，送一瓶草莓汁一下升到5級，現在忙乎到體力即將消失也只升了一級。
他來不及細想，因為下一個遊戲提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恭喜您升到6級，滿足入住條件，請建造第一個居住房，迎接第一個鎮民！】
莊溪轉到建造選單，果然看到解鎖了一個小房子，選擇地點建造房子後，在他的小屋旁，施工團隊正在建造一個新房子。
莊溪眼巴巴地等待著他的第一個鎮民，雖然知道那只是工具人，莫名地，他依然期待。
以後這裡會有一個小人和自己一起砍樹、種田、挖礦，他會永遠在這裡，會一直等著自己，沒有拋棄，沒有分離。
可惜，遊戲裡的小溪用盡體力，休養生息去了。
遊戲外，莊溪依然緊緊盯著螢幕，沒關掉遊戲，也沒把遊戲放後臺。
【恭喜您獲得第一個鎮民，是否收下這個鎮民？】
【是】
【否】
螢幕上，一個小人出現，他身上穿著灰色襯衣和長褲，襯衫挽起來，露出的胳膊上血跡斑斑，還有傷口潰爛流膿，褲子中一條褲腿半截空蕩蕩。
莊溪愣了。
小人的頭髮濃密，眉毛蹙起痛苦弧度，眼裡是掩飾不了的茫然，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緊繃的線。
遊戲的精細化程度遠超莊溪的想象，小人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展現在他面前，小人的痛苦有如實質，血淋淋的胳膊觸目驚心。
空洞洞的褲腿被風吹起，直接而殘酷，這是一個瘸腿的小人。
【是否收下這個鎮民？】
【是】
【否】
或許是莊溪一直沒反應，遊戲提示再一次出現。
遊戲會這樣詢問，是因為也知道這個鎮民不是平常人嗎？他是一個傷痕累累的……殘障人士。
和他一樣。
許多年前，莊溪出院返校那天，冬末雪融。
他裹著厚厚的圍巾，遮住脖子上的傷，緊緊抿著嘴巴，貌似淡定地走入校園。
很久沒來學校，他不知道同學早已知道自己的不同，他們身後有兩個同學小聲的說話聲，穿過冰涼的空氣，帶著，砭人肌骨的涼意刺入耳中。
“你知道嗎？莊溪現在是個小啞巴，他以後都不能說話啦！”
“噓，小聲點，你怎麼這麼不禮貌啊，不能叫小啞巴。”
“那叫什麼？”
“叫小啞巴不禮貌，要叫殘障人士。”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殘障人士這個詞，年紀小小的他，已經被貼上殘障人士標籤。
莊溪摸著光腦，他們都是一樣的，小啞巴不嫌棄小瘸子，莊溪點選【是】。
【恭喜您獲得第一個鎮民，遠遠，請再接再厲哦！加油！】
竟然自帶名字，遠遠。
不知道是不是莊溪的錯覺，這次遊戲提示音，好像歡快了很多。不過他也沒心情多想，他點了【是】之後，遠遠落地，因為不會站，跌坐在地上。
莊溪現在遊戲裡沒有實體，只能點選螢幕裡的小人，他手指剛放到螢幕上，小人左邊冒出他的資料欄，健康值、體力、心情。
滿分都是100，現在他的健康值只有2，體力值5，心情15。
小人右邊冒出互動選項，【牽手】、【摸頭】、【摸背】、【抱】、【背】、【親吻】、【xx】。
這些選項都是灰色，應該是等他在遊戲中才能使用。
遊戲適時跳出提示，【鎮民和建築一樣，長按可移動。】
小人的房子還在建造，他現在跌坐在地上，鮮血滲到衣服上，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冷，正輕輕顫抖。
莊溪按住他，想先把他放入自己的房子裡。
剛被移到半空，他就寒著臉劇烈地掙扎，不管不顧地扭打，身上的血更快地低落在地上，莊溪連忙把他放下來，不敢再碰他。
遠遠防備地向四周看，頭頂上冒出一個泡泡，他正在說話，“是誰？滾出來！”
單單看他的小模樣，很有氣勢，說的話也是冷冰冰的，可這時遊戲的旁白跳出來，把遠遠的真實情況嶄新給莊溪：
【遠遠很疼，他被烈火燒傷，焦黑的傷口上不止不休地流出鮮血，讓他有些絕望。】
【遠遠不想死。】
【遠遠心生恐懼。】
因為他那句話，習慣性想遠離的莊溪，看著一身冰寒之氣的小人，又想笑又莫名有點心疼。
那一滴滴流出的血，和現實中的血沒什麼區別，觸目驚心地聚成一灘，莊溪好像感受到了一點他的絕望。
從倉庫裡取出一顆止血草，移動到小人身上，那棵草上的幾片綠葉分開，軟軟地貼在小人身體不同位置。
小人表面再鎮定，眼裡的震驚也掩蓋不住。
【遠遠心裡很震驚，軟軟的葉子貼在傷口處，讓鮮血不再外流，緩解了他絕望和不安。】
【遠遠健康值＋3。】
而遊戲中的小人虛張聲勢，身上的冰寒之氣一點也沒散，頭頂上的文字泡：“不要裝神弄鬼，滾出來！”
莊溪眯著眼睛笑起來，他這第一個鎮民，是個口是心非的小家夥。
他小小的一個，孤零零跌坐在那裡，身上的衣服浸透著冰冷粘膩的血，不管多有氣勢，看起來實在可憐，不知道想到什麼，莊溪心裡生出些心酸和心疼。
莊溪再次嘗試將他移進屋子，他依然極力掙扎，好像將要被扔進煉獄一樣。
嘆氣。
莊溪翻翻倉庫和揹包，他能給他的只有草莓和止血草。
拿出一顆草莓，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遊戲裡描述這是一種甜甜的水果，那一定能吃能補充體力吧，哪怕讓他開心一點點。
將草莓移動到小人身上，草莓落在小人手上。
憑空出現在手上的奇怪東西，小人想也不想地就要扔掉，可手剛抬起就停住了。
【遠遠：“這個香味？”】
【遠遠很疑惑，他不動聲色地用力嗅嗅，熟悉的味道讓他震驚在當場，他有些激動。】
【遠遠心情＋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