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週五下午,暖洋洋的夕陽灑入教室。
老師離開後,教室裡少年們再也坐不住,心浮氣躁地等待著下課,暢想即將到來的週末。
只有角落靠窗的人正安靜地在紙片上寫著什麼,冷白的手指因為夕陽染上一層暖意,暖茸茸的光灑在他身上,低垂的側顏端靜寂然。
悠揚的下課鈴聲在萬眾期待中響起,教室裡凝滯的氣氛活了一瞬,繼而歸為愁眉苦臉的沉默。
數學老師說了,訂正不完試卷上的錯題不許離開,數學老師背景和脾氣同樣可怕,就算是平日裡囂張的校霸,此刻也乖乖坐在座位上。
只有一個人例外。
窗邊的莊溪放下筆,看著沒一個人起身的教室,抿抿嘴,幾經糾結,還是收拾好書本,背上書包安靜地離開。
再安靜,這樣的環境下也難免引起同學的注意。
“他就這麼走了?”他身後的同學目瞪口呆。
老師在下課鈴響前五分鐘離開,也就是說他只用五分鐘訂正完錯題。
“有什麼奇怪的?說不定他只錯了一道題呢。”
“難度係數5.9的試卷,比高考還難,他只錯了一道題?不可能。”
“當然可能,別忘了,人可是以年級第一的身份分到我們的班的。”
“年級第一又怎麼樣,還不是個啞巴。”
莊溪只是啞了,沒有聾,他們的話清楚地傳到耳朵裡,沒能影響他的步伐,他拉了拉肩膀上的書包帶,繼續朝前走。
教學樓外,正有個人等著他。
那是他唯一一個朋友。
他很小的時候就沒幾個朋友,啞了之後更少,他也怕麻煩別人,從不主動經營關係,最後就只剩下這一個,梁森。
莊溪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梁森沒看莊溪,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前面,莊溪順著他的腳步向前看去,頓住了。
不止是梁森,校園裡不少同學都在看那個人,光彩熠熠,像太陽一樣耀眼的人。
“彥華學弟真厲害啊,他只比我們小一歲吧?”直到看不見人,梁森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夕陽下,莊溪先伸出食指,再伸手時,修長的手指比出一個四在梁森面前。
比他小一年零四個月,莊溪對梁森“說”。
他曾無數次掰著手指,反覆地數,一年零四個月,除去孃胎裡的十個月,只剩半年,媽媽給他的最多只有半年。
梁森沒想為什麼莊溪那麼清楚,那雙手格外地好看,在晚霞的暈染下,素手勾勒出綺麗感。
從怔愣中回過神,他這一路都在興奮地說著彥華,說他有多優秀,說他的小鎮有多精巧。
莊溪安靜地聽著,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即使有兩人影子一起向前移動,也有種孤零零的感覺。
梁森說的小鎮,不是真正的小鎮,是一款風靡全星系的遊戲:藍色小鎮。
這也是唯一一款可以在學校推廣的遊戲,為了紀念那個藍色的星球,為了讓學生瞭解那顆星球是怎麼樣的美麗,瞭解古地球上有哪些植物和建築,領略不同古文化。
遊戲本身就吸引人,再加上推廣,在大型評比中優秀小鎮獲得者,還能在高考中加分,這款遊戲風靡的程度,任何遊戲都無可比擬。
莊溪從沒玩過,他不需要加分,也沒有時間玩這樣耗費時間的遊戲。
“能建造出那樣美麗小鎮的人,心裡是怎樣的啊。”梁森中二又嚮往地說:“一定和他的外表一樣吧!”
莊溪來不及說什麼,就見梁森有些羞澀看向他,“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跟彥華學弟表白,成功的機率有多大啊?”
莊溪著急地張張嘴巴,聲帶震動,沒有聲音。
他摸摸自己的喉嚨,垂下眼睫,遮住眼裡短暫的情緒。
再抬頭時,只是尋常地對梁森搖搖頭,落日餘暉割碎了他眼裡的情緒,讓人看不分明。
他長得並不驚豔,但因為常年只在教室和家裡,不怎麼外出,皮膚極白。
雪膚之上一雙眼睛描摹出安靜的弧度,盛著一泓清水的眼睛,倒影著他對面的人,多看一分鐘,激動的情緒,煩躁的心情,都潮水般退去,不自覺就安靜下來,和他一樣。
梁森點點頭,“你說的對,不能著急,我要慢慢規劃。”
莊溪的雙手,卻再也沒抬起來,一路沉默。
他本就是安靜的人,連聲音都沒法發出,所以一路上梁森都沒發現異常,只是絮絮叨叨要怎麼跟彥華表白才好。
莊溪跟梁森分開後,繞了一圈來到菜市場。
他走過幾個菜攤,下課前寫的卡片在手裡輪番換著,停在一個小攤上,抽出一張卡片給賣菜的大叔看,卡片上規規整整地寫著:“請問,土豆怎麼賣?”
問完土豆,他又抽出一張,上面是:“請問,小白菜怎麼賣?”
教室的同學們說他只用五分鐘就把錯題訂正完,其實那五分鐘他不是在訂正錯題,只是把這一季度他能吃得起的菜,要詢問價格的話都寫下了。
他不喜歡和人交流,當然去超市更好,明碼標價,無需語言。星際時代還有更快的外送,他甚至不用出門,幾分鐘就能到家。
可是,都貴。
這裡的菜市場便宜,賣菜的都是從被蟲族攻佔的星球逃荒而來的,他們大多是窮苦的人,有的因為躲避連光腦都沒有。
莊溪怕他們面對光腦心裡不舒服,也沒藉助光腦詢問,用最笨的方法寫在紙上了。
半個學期的刻苦,換來最薄弱學科的滿分,莊溪決定好好獎勵自己,所以他買了兩個土豆和一塊牛腩。
回到家放下書包,開始做飯,等小屋裡飄滿土豆牛腩的香氣,莊溪眯起了眼睛。
暖暖的香氣從口鼻入內,包裹全身,驅散了從內而外的涼意,被寒風吹得空蕩蕩的胸腔,被填得滿滿的。
莊溪一邊吃飯,一邊檢查今日任務。
剛結束期中考,沒有作業,家裡的試卷和輔導書他都做完了,十五年的各科真題,他也反覆做了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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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擺弄著光腦,想到剛才梁森開心興奮的神情,和他最後的話。
“現在有幾個人不玩《藍色小鎮》啊,這也是大家最常聊得的話題,你是不是嫌要花錢,才不玩?要不我幫你買吧。”
當時他連忙擺手。
莊溪找了很久,才在光腦裡找到那個遊戲。價格,他可以吃五頓土豆牛肉。
他第一眼看到那個暖烘烘的圖示就移不開眼,小鎮的遊戲圖示竟然不是藍色,而是這樣的暖黃色嗎?
他踟躕著,細長的手指反覆摩挲,最終還誰沒舍得關掉頁面,點了付費下載。
《藍色小鎮》收費不低還這樣受歡迎,質量自然好,單單是開屏的萬里江山,莊溪就有被震撼到。
開屏之後,裡面一草一木活靈活現得讓莊溪睜大眼睛,這不是星際全息遊戲,莊溪卻好像感受到了花草的清香鋪面而來。
【小鎮最重要的不是富麗堂皇,而是讓每個鎮民都住得舒心愉悅,小鎮不是身份炫耀的場所,而是撫慰心靈的家園,你準備好建立一個溫暖的小鎮了嗎?】
【是】
【否】
開啟語有些奇怪,莊溪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他記得彥華的小鎮之所以能拿第一,就是因為他的小鎮美輪美奐。
不過,這句話戳中了莊溪。
小鎮,應該和家一樣溫暖,他求而不得的溫暖。
莊溪點了【是】。
【開始掃描,請玩家將光腦對準自己。】
《藍色小鎮》是實名遊戲,需要實名認證,莊溪對著光腦眨眨眼,光腦掃描的同時,螢幕出現了有一個q版的mini莊溪。
【請玩家為自己的遊戲角色取名,名字不可更改哦。】
螢幕上q版的自己對自己揮揮手,莊溪彎了彎眼睛,敲出“小溪”兩個字。
遊戲開始,莊溪跟著新手指引,做簡單的任務,熟悉遊戲。
遊戲的初始設定是隨機的,每個人不同。
他有很大一塊地,只是地上什麼都有,不能立即耕種或者建造房屋,要先把上面的枯樹砍掉,雜草除掉,再開墾一塊土地。
小溪吭哧吭哧地砍樹砸石頭,忙乎一陣,浪費接多半的體力,也只開墾出六塊小格子田地。
《藍色小鎮》之所以能在校園推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它有防沉迷機制,小人的體力值每天都是固定的,消耗完體力值,小人立即消失,去休養生息。
小人不在的時候,遊戲可以在後臺執行,玩家也可以繼續玩,只是不能種田挖礦搞建設,只能看看景或者和鎮民簡單的互動,那還有什麼樂趣。
不得不說,這個機制非常有效。
新手揹包裡只有一種叫草莓的種子,莊溪別無他選,種上草莓。
第一批草莓成熟要十分鐘,在此期間,莊溪根據新手教程,探索新地圖。
除了土地,他還有一個小房子,除了這個房子,還有一個商店,一個蔬果加工廠。
新手揹包裡除了剛種下的種子,還有初級農具,鋤頭,斧頭,鎬子等。
他目前沒有鎮民。
即使沒玩過,莊溪也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鎮民越多越好。土地是根據人口的多少擴充套件的,想要更多的土地就需要更多的人口,小鎮的生產力也會越多,進而越發達。
在莊溪觀察時,一架飛機從上空飛過。
【飛行員:親愛的小溪,我是鎮上的飛行員貝貝,負責輸運貨物,您可以隨時點選機場,察看來自各地的需求,如果您正好能滿足,點選運送即可,我將為您運送到達。】
莊溪點選機場,一張地圖在他面前鋪展開來。
這張地圖很大,很像開屏時的萬里江山圖,圖畫上有幾個地方冒出一個個紅色的圈圈。
莊溪點選了最近的一個,小圓圈轉動幾圈之後,出現一個軍裝小人的頭像。
【我快死了嗎?身上的燒傷痛到麻痺,喉嚨焦到難以忍受,好渴啊,如果能在死前喝一杯水就好了……】
莊溪怔怔地看著,他以為只是簡單地釋出需要的東西,誰曾想是這樣的?
要死了?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設定,是為了突出緊迫性?
不管是不是,莊溪確實是被影響了,他匆匆去找水,這裡是有一個湖,可是要怎麼送水?
正在莊溪不知道該怎麼送的時候,他發現地裡的草莓成熟了,紅彤彤的,是他沒見過的水果。
小人匆匆收了草莓,剛才一直沒出現的新手指引再次跳出來,提示他草莓可以賣掉,或者加工成草莓汁。
草莓汁可以喝。
莊溪毫不猶豫地把草莓送去加工廠,所有的草莓加工成兩瓶草莓汁。
再去看地圖,剛才點開的那個紅色圈圈,已經變成了綠色,在一片紅色之中格外顯眼,他大概明白了,綠色的是他可以提供的,紅色的是提供不了,無法接單的。
果然,再次點開之後,多出對話方塊,草莓汁(2/1)和小飛機跳出來。
莊溪點了小飛機,一瓶草莓汁消失,小飛機嗚嗚地飛走了,金幣飛向右上方錢包處。
莊溪松了一口氣。
他沒想到還有金幣,他忘記了飛行員有沒有提示他會有金幣。
【恭喜您的小鎮升至五級,小鎮火車站開啟。】
不是說《藍色小鎮》升級很困難的嗎,這麼快就5級?
一個帶著帽子的老爺爺出現在螢幕,【火車司機:親愛的小溪,我是小鎮的火車司機王叔,您只需將火車車廂上顯示物品放入其中,我就會載著他們駛向未知的遠方,為您換來珍貴的物品。】
莊溪大概懂了,飛機運送的是換金幣的,而火車是以物換物,可能換來建造小鎮的材料。
點選火車站之後,螢幕上出現五條火車軌道,只有第一條上有個兩節車廂的小火車,第一個車廂上顯示的是草莓,第二節顯示的是止血草。
草莓他可以種,止血草呢?
莊溪翻揹包,發現升級禮盒中贈送了幾個種子,正巧有止血草。
六塊小土地,一半繼續種草莓,一半種止血草,等成熟後,莊溪立即裝車。
小火車發出汽笛聲,哐哧哐哧地走了,它身後指示牌上字飛快變化,最終目的地變成了“天衍大陸”。
莊溪地理學得很好,剛才飛機運送的目的地他知道是哪個星球,可天衍大陸,他從未聽說過。
疑惑了一會兒,莊溪只當是哪個偏遠星球的地方,沒再細想。
玩遊戲的時間總是飛快,他的體力沒用兩個小時就消耗殆盡。
莊溪看著土地裡紅彤彤的草莓,綠油油的止血草,已經亮了燈的小房子,心裡奇異地生起一股滿足感。
好像草莓是真的,止血草是真的,房子也是真的。
就像遊戲裡說的那樣,草莓甜得沁人心脾,止血草能抹去人的傷痛,房子裡溫暖的小燈,永遠等待歸人,能驅散人的孤寂和寒冷。
這就是小鎮遊戲,這就是他的小鎮啊。
莊溪這一夜睡得格外安穩,空蕩蕩的房子好像也暖和了一點,鴉羽般的睫毛安靜地垂下,冷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粉,如春睡的海棠。
他不知知道,在遙遠的星球,一個穿著破碎軍裝的人,渾身是慘烈的血和潰爛的燒傷,正拖著緊剩的一隻腿,艱難地向前爬。
鮮血流進他的眼睛裡,眼前是血紅的迷糊,殘留的粉色果汁懸在乾裂的嘴角,被他珍惜地舔進嘴裡,乾燥的荒星中的一滴果汁,甜得靈魂戰慄。
他身後拖出一條滲人的蜿蜒血跡,頭腦昏沉中,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裡。
連上天都終於眷顧了他一次,他又怎能不堅持?
哪怕只是一束微光,他也要用沒有皮肉的手骨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