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林茂幾乎是下意識地答道。
話一出口,林茂便覺自己言語生硬至極, 他咬著牙深吸一口氣之後, 勉強又擠出一幅柔和的模樣來。
“小青, 章瓊畢竟未曾犯下大錯,我們實在不能見死不救……”
“若非遇到我們, 他早先就在交城中一命嗚呼了。”
不知為何,常小青在林茂放軟身段之後, 眼神卻愈發冰冷。
“可是……”
林茂還想再開口,但是一眼瞥見常小青如今神色,剩下的話卻多少有些說不出口。
如今林茂自己武功全盡,尚且需要常小青的庇護。而這章瓊明明是雲皇獨子, 竟有宮中之人災後緊咬不放欲取他性命,便是林茂再天真, 也知道若是帶上那章瓊與他們一同而行,將會迎來無限後患。
這些道理,林茂心中一清二楚。
奈何, 章瓊就氣息奄奄倒在他懷裡,讓林茂就這樣直接拋下這少年,他實在是於心不忍。
正在林茂愣愣不知所措之際, 忽聽到常小青低低嘆了一口氣。
“師父心太善。”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話音剛落,常小青已經大步而來, 從林茂手中拎起章瓊, 另一只手卻挽在了林茂的腰上。
這便是同意了林茂的想法, 願意帶那章瓊一路的意思了。
“是我勞煩常大俠了……”
林茂見常小青讓步, 心中一鬆,嘴角不自覺泛出一抹淡淡笑意說道。
該說是安心嗎……林茂不由想,常小青果然還是與常師兄不一樣。
倘若如今在這裡的人真的是常師兄,想來那人應當會笑語晏晏將林茂哄得頭暈腦脹,但最後,卻依然會毫無憐憫之心地將所有有可能礙事的人一概處理乾淨。
“師父,走了。”
常小青的手指無聲無息捏緊了林茂纖細的腰肢,然後他低聲道。
若說常小青先前是不情不願面黑似鐵,如今驟然聽到師父那一句軟綿綿的“常大俠”,臉頰卻是一熱,胸口砰砰亂跳,真氣都亂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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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歷的春節在趕路和躲避追兵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便過了。
很快,春意便在這片大路上肆意蔓延開來。
即便那呼呼吹過官道的風中依然帶著寒氣,也遠不如寒冬時候那般鋒利刻骨。土黃色的小道兩邊,已有綠茸茸的野草冒頭。
這一日的天氣極好,空中是一片澄澈的淡藍,白雲絲絲,春暖花開。
“嘎吱——嘎吱——嘎吱——”
一架破舊的驢車的輪軸發出了有規律的聲音,正搖搖晃晃,艱難地在土道上跋涉著。
“噠噠,噠噠,噠噠……”
上好駿馬的馬蹄上輕快到至那驢車後遠處響起,不多時便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又過了片刻,那驢車似乎也若有所覺,連忙將車慢慢往路邊上駛了駛。
一隊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黑色衣衫的武林人士就這般策馬從驢車旁邊一掠而過。
馬蹄踏起的泥水水花四濺,飈了那驢車乃至驢車駕車人一頭一臉。
“哎呀……”
最後一位策馬而過的壯年漢子恰好聽到那人一聲低呼,他眼中精光一閃,銳利的目光迅速地在那驢車上轉了一圈。只見那駕車人似乎是要避開泥水,用胳膊擋住了頭臉,不過露在外面的那一頭白髮卻無法掩飾。
是個糟老頭兒。
壯年漢子迅速地給出了判斷。
警惕性瞬間放鬆,那人一夾馬腹,胯下駿馬一聲嘶鳴,連忙加快了腳步。轉瞬間,那一連串的馬蹄聲便去得遠了。
直到這個時候,那頭髮銀白的駕車人才看似戰戰兢兢地將驢車駛回道路。
“小青?”
在那破爛的車廂之中,忽然穿出一聲清澈動人的柔美聲音。
然後,一隻宛若美玉雕琢的手握著一塊帕子,從垂下的車簾後面伸出來。
“擦擦臉上的泥。”
林茂隔著厚重的布料,輕聲對那車伕——也就是他心愛的小徒兒常小青說道。
林茂等三人在離開那別莊後,在道上用重金買下了一富農家裡的驢車。
常小青趕車,林茂便和章瓊一起待在那晃晃悠悠的車廂之中避人耳目。
這期間,間或又遇到幾波趕往交城去的人馬,不過大概是因為滿頭白發的常小青與那一看便是鄉野之物的驢車與他們得到的線報沒有絲毫相同的地方,因此三番幾次,三人都是有驚無險避過了那些人。
可是,即便是這樣,越是趕路,林茂與常小青兩人就愈是沉默。
凝重的氣氛籠罩在三人身上,彷彿有看不見的琴絃在某處越繃越緊。
“章公子,可以出來了。”
林茂將手帕遞給常小青之後,用腳跟踢了踢座位之下一口看似平平無奇的藤箱。
那藤箱隨後便自動地翻開來,一個臉色依然難看的少年躡手躡腳,從箱子中慢慢地爬了出來。不消說,這便是每次遇到江湖人士時,章瓊為了躲避追殺而準備的藏身之處。
那藤箱也不知道是何年何用的器物,箱子表面已經垢了一層厚厚的泥殼,躺在裡頭又臭又破,以章瓊的身份,之前在宮裡的時候不要說要棲身於此,這樣的東西便是看都不會給他看到。林茂最開始想這個法子的時候,還有些擔心章瓊會有些不適應,沒想到一路下來,少年卻異常安靜配合,沒有半點怨言。
林茂原本只想等章瓊傷勢穩定了之後,將其偷偷安置在某個持正府的暗舵之中。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樣一路下來,先前他記得的那些持正府暗舵,卻都在半年不到的時間裡或天災或人禍,都已成荒宅。
偏偏章瓊表現得又是格外乖巧,林茂便是想將其丟在某處讓他自生自滅,也實在於心不忍。
可是……
“已經是今天第三撥人了。”
林茂將門簾拉開一條細細的縫,看著之前那些人去的方向,憂心忡忡地說道。
“是的。”常小青應道,“師父可是想再換個城?若是我們不停汀水鎮直接向前,再過兩天便能到香城……”
“不用。”
林茂搖了搖頭,否定了常小青的提議。
“之前只是兩三天才有一波人往那頭去,如今卻已經到了一天三撥人馬,汀水鎮只是個小城,遠容納不下這麼多武林人士,想來那些人應該就是要去香城的。我們還是按照之前想的那般,在汀水鎮稍稍休整,打探些如今武林中你師兄的訊息,然後在做決議。”
“嗯,我聽師父的。”
常小青低聲道。說話時,他似乎無意間隔著門簾,往車廂裡頭看了看。
車廂裡,章瓊忽感背後竄起一陣刻骨涼意,讓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他連忙又往角落縮了縮,竭力想要將自己的身體縮得再小一點,以免再引起那殺神過多的注意。
其實剛才林茂與常小青的一番話章瓊聽得十分清楚。他深知除了那些理由之外,林茂之所以堅持先去汀水鎮,卻還有個沒有說出來的緣由——章瓊需要療傷。
將那循香蟲解開之後,章瓊的傷倒是比之前要好了許多。然而驢車顛簸得厲害,這一路上又為了躲避追兵不敢耽擱,所以缺醫少藥的,章瓊身上不少地方已經潰爛長蛆,狀態十分危急。
好在林茂畢竟當了忘憂谷這麼久的谷主,一路上用針灸等方式勉強止住了章瓊傷口的惡化,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若是再不能找個地方停下來好好休整,恐怕再過得兩天,章瓊便又要昏迷倒地,無藥可醫了。
章瓊心中對林茂深表感激,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林茂那位徒兒常小青,對他卻是十分不喜。
章瓊自小在宮中長大,能活到現在,自然是因為他對殺意格外敏感。
他不會錯認,那面無表情的常小青隱藏在冷漠背後的強烈殺意。
哪怕林茂只是稍稍對章瓊表現出絲毫關切,常小青便會顯得格外的冰冷。這種狀況,倒顯得那林茂與常小青兩人的關係多少有些詭異。
不似師徒,而更像是……
章瓊搖了搖嘴唇,不願再想下去。
畢竟林茂是他的救命恩人,以那種想法揣測他與常小青的關係,實在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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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又說回來,章瓊多多少少,彷彿又能隱約察覺到常小青的想法……
章瓊低著頭,眼角的餘光落在了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人身上。
該怎麼說……那人的容顏,確實已經美到了令人望之則生妄念的程度。
林茂為了躲避他人的窺探,也做了一些偽裝。
只見他穿了一身從來農舍買來的粗布短打,做了一個農家小哥的打扮,臉上額頭上擦了厚厚的泥灰,頭髮也被纏在了布巾之內。
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顯得那樣的楚楚可人。
那粗糙的粗布將他胸口脖頸處摩出了片片淡粉色的紅暈,真讓人心癢難耐,恨不得能衝上去用上等的軟膏細細塗抹那片肌膚,再給那人換上世上最軟的絲綢外套,將其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