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趙起！”雪茗怒不可遏，攥著拳頭，恨不得衝去北國都城，將那趙起手刃。
翠竹神色悲慼地將這幾日查到的線索仔細告知林斯。
原來趙起算著林斯和翟迪攻下多圖郡的日子，讓那內應下毒迫害林母。但趙起沒算到的是，齊國大軍糧草充足，甚至林斯還劫了一波北國的援助。
因而，林斯攻打多圖郡的時間，遠比趙起預算的早。
可若真如趙起算計的那般，林斯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攻下多圖郡。
“林小將軍，此次出征，未尋得林忠將軍屍骨前，莫要回來！”
雁安寺方丈的話，突然就浮現在林斯腦海裡。
方丈舅舅的話，是暗指著這事嗎？
林斯按了按眼角，是不是似乎也不重要了，都成……往事了。
“少爺，雁安寺的方丈師傅求見。”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管家的聲音。
林斯有些怔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方丈師傅是誰。
須臾，她終於記起來現在的雁安寺方丈正是四方。
想到這，林斯心中微動，近日來的沉重似乎都緩解了些。
她按捺住心裡想破開枷鎖衝出的委屈與酸澀，面色如常地走出屋外迎接。
“阿彌陀佛！小將軍節哀。”
明亮的廳堂裡，小和尚一身袈裟清冷地站在其中，眉眼間帶著悲憫，還有不易察覺的疼惜。
林斯看著他雙眸平靜無波，說不清為什麼，心裡的委屈更盛。
“小師傅久違了。”她斂下眉眼中的失落，平靜地開口。
四方放在胸前的手微頓，目光在林斯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才平靜道，“貧僧奉陛下的旨意前來將軍府。”
這話一出，林斯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了當時和齊恆宗商議的事。
國泰民安之時，發展佛門，能夠助於社會安定。
但她斷沒想到，齊恆宗會這般地表達他對佛門的態度，藉此機會讓小和尚來他們家誦經祈福。
“麻煩小師傅了。”林斯朝四方回了個佛禮，便引著四方到了停放林家夫婦二人的棺材處。
看著四方跪坐在棺材前，摸出木魚，一邊敲著一邊唸誦著佛經。
林斯目光落在那木魚上，半晌才回過神來，唇角輕抿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認真誦經的四方並未察覺到林斯的目光，已然沉浸在繁複奧秘的經文中。
等四方誦完經，收起木魚，準備起身時，才發現身側的人竟然跪坐著睡著了。
他神色有些錯愕，但目光掃及林斯眼底的青黑時，心頭不住地泛起微微的疼惜，輕聲嘆息。
這兩年來，邊關訊息不斷傳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每日為小將軍誦經祈福，願她早日歸來。
身側的小將軍身子開始晃了晃，竟是要往旁邊栽去，四方未來得及思考，直接便伸出手拉住林斯的手臂。
卻不想這一拉，竟是扯到了林斯手上還在痊癒的傷口，她“嘶”地倒抽一口涼氣。
四方連忙鬆開手，哪想他一鬆手，林斯便又往旁邊栽過去。
他連忙再度伸出手，扶住林斯，這一回卻很是小心地避開剛剛的傷口。
這……
四方有些哭笑不得，他還以為小將軍會醒來呢。倒沒想到她竟如此疲累，跪著都能睡著。
但他思緒卻不由回到師父去世的那個晚上……
往昔歷歷在目，看著小將軍的側顏，他不住地失神，那晚上他是不是也是這般就在小將軍身邊睡著的？
跪在一邊的雪茗和翠竹看到四方的動作，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對視了一眼，便起身上前。
“四方大師，少爺累了，我們這就扶她回去歇息。”雪茗謙卑地開口，直接伸手去將林斯扶起來。
四方飄遠的思緒被這一聲喚了回來，連忙收回手，略微不自然地朝雪茗行了個佛禮。
雪茗剛扶起林斯，林斯便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向雪茗。
被林斯看了一眼的雪茗，只覺少爺醒來的瞬間，那眼神真的是……乾淨軟萌得讓人移不開眼，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雪茗？”林斯下意識地喚了聲，但緊接著就注意到雪茗身上的男裝，連忙改口道，“阿明。”
雪茗默，少爺這是欲蓋彌彰。
好在四方並沒有留意到這個小細節，只是眉眼平靜無波地從蒲團上起身，站在一邊。
林斯意識逐漸清醒，在雪茗的攙扶下起身，這才感覺到膝蓋的酸脹，一隻膝蓋以下還有些痺意。
她抬眼看向身側的四方，溫和地邀請道，“四方師傅不若就在將軍府住下，也省去來回路程。我爹孃下葬的時日還需請教四方師傅，下葬後也還需您替我林家再誦經。”
聽著林斯一句句“四方師傅”的稱呼，四方心裡莫名有些失落。
竹林挖筍的那個少年將軍已然成熟了。
“謝過將軍。”四方掩去心中的悵然，朝著林斯行了個佛禮。
“應該的。”林斯說罷，便在雪茗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落。
舟車勞碌了幾天，回到將軍府又忙了好一陣，身心俱疲的林斯，在洗漱後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睜著眼躺了半晌後，林斯終於披上外套，坐在院落裡，對著月色發呆。
清冷的月色灑下，為整個院落添了些許的清寒。
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她卻覺得時間漫長，恍若隔世。
果然，生死之事，故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才最煎熬。
父母皆故去，獨留她一人在這世間。
這幾日，她偶爾會在想，自己是為何而活著。過去，是為了尋回爹的屍骨，是為了守護孃親，也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
可現在，爹爹屍骨回來了，孃親也走了，邊境有翟叔和盧酉時，她……似乎也沒有什麼是非她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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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地嘆了一聲，自顧地斟了一杯茶水，仰頭喝下。
等爹孃後事辦好，她便收養個遺孤，安頓好了，再回到邊境。
戰死沙場，才應是她最終的歸宿。
儘管這麼想著，心裡卻不住地浮現出四方的模樣。
她又斟了一杯茶水，吞入腹中。
喜歡一朵花，不一定要將花摘下。
她喜歡小和尚，也不一定要求得結果。
只願，她戰死沙場之後，能請他替自己誦經祈福。
黃泉路上，有他的誦經聲相伴，想來，也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