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滿尊趴在鮮花叢中，腦袋埋在花瓣之間。
雖然花瓣甜美，雖然他是吃貨，卻沒有任何力氣伸出舌頭，舔一口近在咫尺的花瓣。
巫馬真天遠遠地坐在一旁，胳膊抱著膝蓋，像不倒翁一樣，悠閒地搖搖晃晃，看著何滿尊被一次又一次地打趴下。
這一回，似乎已經站不起來了。
“還是殺了吧。”朱諾的耐心被磨到了極限，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還是直接殺掉來得方便一點。從沒見過笨到這種程度的天使。
“約瑟芬，他沒救了。”朱諾對著不能確定是否在一旁的約瑟芬說，“你們還是試著培養下一代天使吧，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廢品。”
約瑟芬當然不會回應她。
何滿尊是不是廢品，管她屁事？
朱諾之前斬斷了一棵樹，留下一個光滑的樹樁做凳子。她嘆了一口氣坐下，凝視著何滿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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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滿尊體內的情感濃度非常高，甚至比起蘇豐涯，也一點都不低，但他們對於異形的理解卻天差地別。
何滿尊太封閉了。
他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鎖在一個罐子裡。他不願意開啟，又或者說不敢開啟，害怕一開啟，自己就會被徹底淹沒。
天使很結實，即便心臟被毀了，也不一定會死。
但卻很容易被情感淹死。
何滿尊為了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沒心沒肺地活下去，將所有的情感，都埋葬了起來。
朱諾想要砸開堤壩，引出洪水，但何滿尊誓死不從。
把自己鎖的死死地。
“不試了。”朱諾冷淡地說，“有沒有你都無所謂，只要有約瑟芬就行了。反正你越弱，約瑟芬就打得越歡快。”
朱諾選擇放棄何滿尊。
鬧了這麼久，也累了，閉目休息一會兒正好。
何滿尊覺得自己每一根骨頭都在痛，想爬起來根本不可能。不過好在他並不想爬起來，躺在這兒也挺好。
他只是有一點小小的疑惑。
自己怎麼就來到了這兒。
好像不久之前，他還在享受聖誕節的假期，參加喜歡的女孩的生日會，怎麼忽然之間，一切就都變了。生活變成了一場慘烈的廝殺和追逐，幾乎每天都在面對生死考驗。
眨眼之間，就來到了這兒。
這兒很漂亮，但一點也不好。
他不喜歡這裡。
他還是喜歡那個老舊的破屋，沙發窗簾書架都是熟悉的樣子，可以在裡面躲很久很久。
好想回去啊……
跟巫馬真天、夏娜一起回去。
還是能回去的吧？
他身後有約瑟芬護著他，連朱諾、出雲、樂豐雲三人聯手都殺不了他，又有誰能傷害他呢？兔子男和米特是很恐怖，但是有約瑟芬在，這種恐怖又能如何？不堪一提。
能回去的，拜託約瑟芬帶他出去。
“約瑟芬……”他趴在地上，身體動不了，只有嘴巴，勉強說著話，“約瑟芬……帶我回家……求求你……求求你帶我們回去……你一定能做到的……你是神啊……你一定能帶我們出去的……”
朱諾本想閉目休息一會兒，卻被何滿尊的叫聲喊得煩躁：“還沒死嗎？”
何滿尊掙扎了一會兒，艱難地抬起頭，望向了朱諾：“朱諾……你真的在幫我變強嗎……我又不是賽亞人，捱揍就能變強。”
朱諾冷淡地望著他，卻沒有說話，目光中帶著嘲弄和憐憫。
“能不能變得強大，你……根本無所謂吧。”好一會兒之後，朱諾終於開口了。
“當然不是……”何滿尊否定著朱諾的說法。
他想變強啊，變強了就不用被碾得到處跑了。變強了……有些事情就不一樣了。變強了，巫馬真天和夏娜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跟他一起被困在這片奇怪的森林裡。
那天深夜從蘇豐涯家出來，路上遇到了巫馬真天，她正在打劫一個自動販賣機。
這種橋段就像所有童話的開場，男主角與女主角迎來了命運的邂逅。只可以故事不聽話，女主角被這個不中用的男主給害慘了。
其實她來歷不明，何滿尊也從未問過她從哪裡來。
因為他害怕。害怕問了，巫馬真天就會不見了。
他害怕回到孤身一人的生活裡去。
“不，你就是這樣想的。”朱諾冷淡地說，“‘如果什麼代價也不用付，什麼都不用改變，只有力量變得更強大，那變強也無所謂。沒有任何強大帶來的改變，連心都不用動搖，那這樣的強大，還是挺讓人安心的。’你想要的只是這種東西。覺得有這種東西，那就還不錯。但如果強大讓你害怕，就乾脆不要了，不是嗎？”
何滿尊忍著全身劇烈的疼痛，爬起來，靠在身邊的一棵樹幹上。這段距離不到兩米，他卻感覺像被上了一場酷刑。喘了好一會兒之後，他說：“力量……力量不就是為了讓我們的心變得平靜嗎？如果它帶來的是恐懼，我們為什麼還需要它？”
朱諾盯著他，沉默不語很久。就像那時候在蘇豐涯家，她也和現在一樣，沉默地看著他，充滿疑惑和不解。
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朱諾說：“何滿尊，你是天使啊，手握神之權柄，只要你願意，足以君臨世界。曾經讓你仰望的、敬畏的，都只像一張掉落在地上的紙巾，你想撿起來便撿起來，你想踩爛便踩爛，所以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害怕什麼……”何滿尊重復朱諾的話，“害怕……誰說我害怕了？”
朱諾凝視他，傷痕累累。
每個人都會受傷，身體上的，精神上的，於是負面情緒充斥你的人生。但人很聰明，會慢慢將這些情緒疏導出去。透過交流、透過哭訴、透過暴力……然後，又能開始新的人生。
但何滿尊用了相反的方法，他在感受到負面情緒的時候，會把這些東西壓進心底最深的地方，很深很很深，深到他自己都看不到了。
這樣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怎麼可能什麼都沒發生？
這座深淵越來越深，也越來越滿。
總有一個時刻，連深淵都裝不下了。
到時候他深邃的一生，就會化作一場海嘯。
“很累吧……”朱諾看著他，低聲說，“你還記得蘇豐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