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娜疲倦地坐在鮮花從中,穿著樂豐雲的黑色長裙,裙襬像浪花一樣一層一層推出去。
但她的精神卻不像身體那麼疲憊,反而像遭到了雷霆般的重擊,不停地激盪。
撲克牌的另一面!
撲克牌的另一面!
她以前怎麼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生命也許不僅僅是她看到的這一面,她所以為的一切,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也許都是假的呢?就像一條長長的街道,左邊是輝煌富麗的富人區,右邊是浮糞四溢的貧民窟,對他們彼此而言,對面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至少對於貧民窟的孩子而言,河對岸是一片虛無。
他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長大,就意味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們告訴自己的孩子,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們在這兒死去。
但世界並不是這樣的。
自從夏娜第一次抬頭,看到了恐懼之後,她的一生,就剩下打破命運。
而打破命運唯一的道路,或許就像出雲所說,穿過深海山脈天穹般橫亙在前方的撲克牌背面,來到它的正面,看一樣世界真正的花色。
“那我該怎麼做?”夏娜抬起頭,望著出雲。
“放下。”出雲明明像個自閉症兒童,卻說出了老和尚一樣的話。
“放下……什麼?”
“放下這個世界的一切。”出雲說,“放下這個世界所有你認為理所當然的事。”
“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夏娜愣了愣,似乎不理解出雲的意思。
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這是她所認為的理所當然,放下這些嗎?出雲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他所指的理所當然,應該是主觀可以改變的事情。
可……這又是什麼呢?
出雲忽然盤腿坐在樂豐雲的腦袋旁邊,然後俯下身,挖了一抔軟泥。
軟泥放在手裡,沒有形狀。
他說:“這是什麼?”
“泥。”夏娜如實回答。
“好看嗎?”
夏娜搖了搖頭。雖然總有人說,要有發現美的眼睛,但總有一些東西,你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它是美的。至少在這一刻,你接受不了它。
出雲把泥放在手心,細緻地揉捏著這一團軟泥。
泥很快出現了人形,捏了眼耳鼻口,捏了四肢,捏了衣服,甚至有一副被風揚起後的褶皺。
最終,軟泥變成了夏娜的泥塑,栩栩如生,彷彿在她胸腔裡埋進一顆魂魄,她就能真的活過來一樣。
沒想到沉默寡言的出雲還有這一手。
“現在呢?”出雲說。
“美豔不可方物。”夏娜誠懇地評價自己的樣子。
“軟泥變好看了,是泥的功勞,還是我的功勞。”出雲說。
“你咯。”夏娜攤了攤手。
出雲將手伸入口袋,伸出來時多了兩顆紅寶石。這是兩個無燒鴿血寶石,市場成交價能攀上六位數。出雲把寶石捏碎成粉末,做成泥塑的眼睛,和裙襬上的玫瑰花枝。
“它的價格,翻了30萬倍。”出雲說,“這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它自己?”
夏娜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你啊,是你是你都是你。”
“嗯。”出雲點點頭,但忽然間,他拔地而起,穿入了枝葉華蓋之中。片刻之後,他又回到樹下,手裡多了一支毛色鮮豔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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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娜不知道這是什麼鳥,她在這方面的知識本就很匱乏,更何況這裡的動物都不正常。不過她也並不喜歡鳥。
她也不喜歡寵物。
只會叫不會思考的動物,派遣不了她的寂寞。
但很快,她的目光就完全被澆築在這只毛色鮮亮的鳥兒身上了,怎麼也轉不出來。
出雲將泥塑,從鳥兒的嘴裡塞了進去。
鳥不停地拍打翅膀,想掙脫飛出去。
但在出雲有力的手指下,這一切都是徒勞,細長的鳴叫斷斷續續響起,鮮豔的羽毛到處亂飛……幾秒鐘後,一切都停下了。
鳥的翅膀頹然地垂下來,像被抽走了骨頭。
泥塑,把它的肚子撐爆了。
出雲抬起頭,直勾勾盯著夏娜:“是泥塑殺了這只鳥,還是我殺了這只鳥。”
夏娜凝視著慘死的鳥,沉默了很久,說:“是你。”
“價值六位數的泥塑高貴嗎?撐死了鳥的泥塑,是罪犯嗎?”
夏娜又一次陷入沉默。
高貴嗎?
6位數的軟泥,已經很貴了。
她是罪犯嗎?
她的手,她的腳,她的頭髮,確實殺死了那只鳥。
但富貴不不源於她,罪惡不怪罪她。
所有的事,都只是出雲的起心動念而已。
“她不是,對嗎?”出雲說。
夏娜點點頭,沒錯,她不是。
“她為什麼不是?”出雲繼續追問。
“她只是泥塑而已。”夏娜說,“她被你握在手裡,她身不由己。”
“對,她身不由己。”出雲說,“那你之身,又由得了自己嗎?”
“什麼……意思?”
“偶像是嗎?你寫歌,對嗎?”出雲說。
夏娜點點頭。
“音樂天賦不錯。你天生就有音樂天賦,這個天賦的有無,你自己做得了主嗎?”
“天賦雖然我天生就有……但是我可以選擇用不用它!而且我學習樂理知識,我聽歌,練歌,我不停地寫,這些東西可不是天生的!”
“你克己嗎?”出雲說。
“克己……”夏娜微微低頭。她喜歡放縱,喜歡揮霍,但能夠寫下那麼多歌,她當然是克己的。
“你天生克己,還是後天教育讓你有了這種性格。”
“兼而有之。”夏娜是。
“天生的不是你選擇的,後天的,又是你選擇的嗎?”出雲冷淡的說,“你一切一半來源於你的基因,另一半來源於世界對你的塑造。你的世界是什麼?是父母,是朋友,是學校……這一切,都不來自於你的自由意志,他們不講道理地來到了你身邊,所以你成為了現在的你。這一切,只是命運隨手撒給你的東西而已。你一切的榮耀,都與你無關,你一切的卑劣,也與你無關。”
出雲抓著死去的鳥:“你就是這個泥塑而已,命運怎麼拿捏你,你就是什麼樣子?但這一切又跟你有什麼關係?無論最終的你是什麼樣子,你只是軟泥而已。鑲嵌上了無燒鴿血寶石,你是軟泥,殺了鳥兒,你也是軟泥。龍王,看看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與你有關嗎?”
其實出雲說的話,與夏娜早已不謀而合,但她自己卻不敢真正承認這一點。
“全民偶像,救助饑荒孩子的人,姦殺未成年男童的罪犯……這些人的區別在哪兒?”出雲看著夏娜,平靜地說,“他們沒有區別,他們,是同一個人。”
夏娜終於明白,出雲所說的,放下所有“理所當然的事”指的是什麼。
殘暴的罪犯。
慈悲的聖人。
苦苦掙扎的普通人們。
手握財富和權力的人。
他們理所當然是不同的,他們理所當然,是不同的!
在她所追尋的世界中,這些人理所當然是不同的。
而在她現實所處的世界裡,這些人彷彿也是不同的。
但,不是啊……
在命運穹頂下的世界中,他們所有人,都一模一樣。
神聖與卑劣,慈悲與殘暴,富貴與貧窮,高貴與卑微……一切只是泥塑,一個妙趣橫生的玩笑。
命運之下,萬物的掙扎,並非善,並非惡,並非貴,並非賤,唯有悲。
“這些東西……”夏娜緩緩抬起頭,笑了起來,“都是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