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蘇青雲本是興高采烈地出發了,只因他忽然聽聞,太后拜託趙家小妹也來作陪。
此種突如其來又恰合他心意的驚喜最能深得人的歡喜。
最最重要的是,只有趙家小妹來,趙家小哥不來!
好!
當真是好!
無苦寺建在城外山林的半山腰處,風景極美,白晝有清風,晚上有明月。
他既能求得安心,還能和小妹在此佳境相處,豈不好似神仙美卷?
他正洋洋得意,但當他看到那猶如天梯的長階時,他歡悅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臉色也瞬間好比烏雲密佈。
怎麼回事?
當初太后跟他說的好好的,愣是一嘴也沒提過這長階的事啊!
他一個金貴王爺,平日裡出門都嫌騎馬顛簸,要坐轎子,如何能登頂啊?!
沉嫣然在一旁看著他氣壓越來越低,給他找臺階下,怯懦地說道:
“靜,靜王爺……如果您不想徒步登山,也沒關係的,太后只說要嫣然登,沒說您也要……”
“……”
蘇青雲當真是騎虎難下,他轉頭去看眾人的反應。
看陳益白,他倒識趣,及時撇過眼去,只是那雙細長的桃花眼總是帶笑,此時故作躲避的神情更似是在嘲笑說“你不行啊”。
看趙家小妹,她更冷漠,輕輕地掃了他一眼,道:“靜王不必逞強,跟這些馬車轎子一起,往東邊繞去,一樣有路能上山,自己走上去無非圖個誠意。”
這更堅定了他不能退縮的念頭。
他咬緊了後槽牙,道:“不必,本王定要親自走上去,才顯得誠心!”
很好。
趙莞爾把頭扭過去,道:“那我們走吧,沉郡主。”
這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地開始登山了。
蘇青雲一路上唉聲嘆氣,每逢趙莞爾忍受不住地回頭給他一記眼刀子,他就暫時收斂一下,假模假式地把扶著他的小廝給推開。
趙莞爾著實是後悔了,早知就不要答應太后這件事。
她走在沉郡主後邊兒,蘇青雲前邊兒。
沉郡主和陳益白兩人慢悠悠地走,賞景似的。陳益白又愛湊過去同她小聲說話,嬉嬉笑笑的,時而給她提提裙襬,時而給她摘摘野花,時而問她要不要喝水。
煩死。
小情侶就是膩歪。
蘇青雲倒想跟她說話,可他沒上幾級臺階就上氣不接下氣,哪裡趕得上她的步伐,經常對著她的後背有氣無力地喊“小妹,小妹”,沒得到回應就叫他的小廝遞上來幾塊零食討好她,甜膩膩的,誰大清早要吃這個!
她眼不見心不煩,走快幾步,繞過了沉郡主和陳益白兩人,眼前的風景豁然開朗,心道,果然山上好風光。
她不禁想起從前和家人、和傅家一起秋日登高,漫山金燦,更是絕美,夕陽西斜,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心裡便能儲存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寒冬。
往上再走一步,就是中途設定的歇腳亭,那裡風光更旖旎,能俯瞰城中風雨,能仰望青天如水。
當她心情愉悅地踏上一級臺階時,眼神卻在那一剎那接觸,心底裡曾經壓抑著的苦傷,瞬間輕快地飛了起來。
當真是恰合她心意的有迷人風光。
他隻身一人,等在亭前綠叢中,眼裡趁著和煦微風,沾著晨時陽光,正如痴情的男子,預感到她會出現時,彷佛神靈指引般剛剛好抬頭看見她。
“阿莞。”
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慢慢笑開來。那人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好似只為她而來。
!!!
他神清氣朗,可趙莞爾卻像是青天白日撞了鬼,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心臟忽地騰空起來,差點踩空臺階。
幸好被後面的陳益白給扶住了。
“阿莞。”
傅臨這才急急走來,一陣風似的,將她從陳益白手裡扶過來。
陳益白:……
“沒事吧,我嚇到你了?”
“沒有。”
趙莞爾穩穩當當地退下一級臺階,剛站到陳益白身後側去,避開他的視線。
蘇青雲居然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了上來,一手扒拉住陳益白的肩膀當作扶手,整個人橫進了傅臨和趙莞爾之間。
陳益白:……
“傅……傅臨?”蘇青雲把一字眉皺成了八字眉,又咳又喘,“咳咳傅學士……怎麼也……也……來?”
傅臨恭恭敬敬地給他行過禮,道:“臣見過靜王、沉郡主、七皇子,臣近日家中瑣事繁多,家母憂心,來此祈福。”
“本王問的你,呼,你看著人小妹答話作什麼?”蘇青雲那顆腦袋幽幽地橫了過來,擋住他的視線,“那傅國公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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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乘轎,走的山路,登山求神,由臣代勞。”
“那你登啊!等在此處作甚?”
“暫時歇歇腳罷了,沒想到遇到靜王。”
“沒想到遇到本王,那你,那你倒是看著本王說話啊!”
蘇青雲氣急,偏偏傅臨長得比他高,他就越過幾級臺階,結結實實地擋在傅臨跟前。
陳益白肩膀一擺,把蘇青雲的手擺開,問:“繼續走嗎?”
他的眼神是看著沉嫣然的。
但是沉嫣然向來是抓不住主意的,故而去看趙莞爾。
趙莞爾道:“繼續走吧。”
“現在走?”蘇青雲咽了口唾沫,轉而拽住了後面跟上來的小廝,“小妹要不歇……歇歇吧?本王怕你累……”
然而趙莞爾立刻轉身就走了,傅臨忙不迭地跟在她身邊。
“阿莞,我與你一道走。”
趙莞爾一走,那三人也自然是隨之一動,一個接一個地全往上邊兒走,很快就把蘇青雲拋在後頭。
他們一對一對的,蘇青雲在後頭看得眼底冒火,怎麼回事,怎麼小妹身邊換作了傅臨那家夥?
那個位置應該是本王的啊!
“傅臨……”蘇青雲盯著他與趙莞爾並肩同行的背影,恨得牙癢癢。
“王爺,你當真料事如神,真能猜到傅學士也會來。”那小廝驚奇地說道。
這句恭維倒暫時取悅了蘇青雲,他長長地呼吸了一回,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當真以為,你王爺紈絝得沒邊兒了,本王當年好歹也是憑藉聰明才智識破了沉貴妃的奸計,在真刀真槍的宮亂中躲過一劫的。”
小廝心想,不好意思,王爺,小的真的是這麼想的,您紈絝的事蹟多了,就蓋過您的才智了呢。
“太后自東郊回來,就一直在庵堂裡禮佛,門兒沒出去過幾趟,居然還能聽聞城外無苦寺高僧出關的訊息,還不是外面有人故意告訴她的?”
“可是太后素來信這些的,派人留意著,也有可能啊。”
“可是小妹也來,那定然是傅國公夫人傳進去的訊息!小妹多難請啊,太后知道小妹不會和她見面,故而裝病說不去,小妹才肯點頭的,本王才主動請纓說要來。”
“啊?王爺您不是因為怕鬼才……”
“誰怕鬼!本王是為了破壞太后和傅國公夫人想要撮合傅臨和小妹的詭計才來的!誰怕鬼!”
蘇青雲瞪他一眼。
“哼,想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搞暗度陳倉,沒這麼容易,還好本王留了後手,待會傅臨到了無苦寺,那就精彩了。”
兩主僕說著說著就得意地笑了起來。
“嘿嘿,那王爺,咱們快些走吧,不然要錯過了。”
快些?
蘇青雲看著那直插雲霄的長階,和已經變作幾個小點的四人,臉色一黑,“急什麼?再催就由你背本王上去!”
小廝把身上的包裹攥緊,立刻閉嘴了。
話說兩頭,前面那四人成雙成對地走,其中趙莞爾和傅臨更是走得飛快,快到趙莞爾都有些氣息不穩了,傅臨還步步緊跟,面不改色。
“你要不要喝水?”
傅臨分明是沒帶任何包裹登山的,卻不知他從何處拿出一個水囊,殷切地問她。
趙莞爾抿了抿嘴唇,盯著那水囊,有些覺得自己有些反覆無常。
好吧,她方才還嫌陳益白對沉郡主的關懷膩歪,如今一一換到她身上,她倒不覺得起雞皮疙瘩了。
趙莞爾乾脆地停了步,慢慢地調節呼吸,看向他。
傅臨自然也是隨著她的步子停下來,見她臉色難得是有了些紅潤,“你累了?休息一下?”
趙莞爾是累了,更覺得自己有些被比下去了。
她道:“你輕功很好啊。”
傅臨愣了愣,輕輕地笑了,道:“嗯,小時候我們三個人,若是和別人打起架來打輸了,向來是你小哥斷後,我帶你逃跑,我想著,我輕功好些,帶你跑也跑得快些。”
趙莞爾心口一震,好像停了半瞬,嘴唇開了又合,眉頭舒展了又皺緊。
“我,我不會逃。”
傅臨倒有些委屈地道:“你當然不逃,自你十歲起,你小哥打架從未輸過,故而你也不知我輕功好。”
趙莞爾始終是受不了了,直言道:“傅臨,你要是風寒沒好,好好在家休養便好,初春雖是漸暖了,但也不可忽視,免得加重了!”
還惦記著他“燒壞腦子”這檔事兒呢。
他笑笑,“阿莞,你擔心我?”
趙莞爾如臨大敵,“我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
倒也是不必如此認真地說謊。
他仍是笑。
“我全好了,阿莞。我的腦子也很清醒,我那夜回去後,想了好多天,什麼也都想清楚了。阿莞,我在這兒,我來這兒,都是因為你。”
趙莞爾重申,“傅臨,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講得很清楚了。”
“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他點頭,“我也聽得很清楚了,但是我也想得很清楚了。”
傅臨沒說他想清楚了什麼,但眼裡的執著比初春的清晨更明朗,明明白白說的是:我想清楚了,我不想放棄你,我絕不會放開你。
趙莞爾看著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是很動人,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你有什麼毛病,你高燒完了之後整個人不對勁?”
話剛說完,她的氣息也緩過來了,不肯給傅臨回話的時間,立刻轉頭就走。
傅臨二話不說又是跟上了,邊走邊將心底話說與她聽,聽得趙莞爾是心愈發地急,腳愈發地快,心也愈發地亂。
好不容易跟上來的沉郡主終於體會到了蘇青雲的感受。
表妹……不會累嗎?
傅學士……也不會累嗎?
她身邊這個陳國七皇子……也不會累嗎?
陳益白稍稍把頭歪過來,笑著寬慰她道:“他們有功夫底子,調息自然是快,我們慢些走就好了,慢慢走,慢慢求。”
沉嫣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來道:“太后說,最好要在午時前扣響寺門,方顯誠心。”
她很羞怯。
太后要他們二人親自同來合八字、問姻緣,又想他們在午時前扣響寺門,以表誠心。
可分明,他們還未到那個地步……
“會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