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呢喃,溫熱的氣息裹著長情與深意,順著他俯首在她頸脖之間的、由碎發在細嫩皮膚上招惹的酸癢,密密麻麻地貼在她毛孔上,讓她呼吸不暢。
她思緒飄散,忽然記起剛回京時她聽聞,坊間傳言,傅二公子大抵是不喜趙家小妹的。
誠然,趙家小妹是千分萬分地中意傅二公子的,牙牙學語的時候,眼睛就跟著他轉,會爬會走了,更是一步也離不得,走哪兒跟哪兒。
可傅二公子總不要她跟著的,小時候還好些,長大後學規矩了,便覺得說,即便是我以後的娘子,既未過門,也要保持距離的。
於是別人都說,傅二公子若是在意這未過門的妻子,又怎會諸多顧忌,又怎會甘心給太子做侍讀,待先皇過世了,又是安安穩穩地做皇上的學士,任由皇上將趙家貶出京城。
她想,她不應該去在意別人的妄言,相愛的雙方,並不是靠別人的想法可以撮合或拆散的。
她應該明白的是,人的性格有許多種,表達喜歡的方式也有許多種。
那幾年裡,傅國公愈覺官場沉浮損神累心,已經在慢慢退出朝廷核要。
傅臨年少懂事,深知功烈震主的隱患和牽連的禍害,故而對她多番避諱。
她理解的。
她從前是無憂無慮的趙家小妹,只知道要肆意張揚地去愛一個人。
傅臨性子清冷,心思深沉,肩上有擔當,故而愛在心頭口難開。
知他有苦衷,她沒關係的,總歸付出給他的真心是誠懇、是甘願。
如今換作她也有了隱痛,更能明白他從前的苦心。
她道:
“傅臨,我知你當年拒婚,是為了保全傅國公府不受牽連,那是你身為傅家人所應當揹負起的責任。時至今日,我仍然認為你是對的,你是一個有擔當的人,你身上的品性,值得我很喜歡你。”
“我也深知你並不喜歡為官,但為了我和趙家,你也肯以身犯險。我希冀你有一點喜歡我,只那一點喜歡,便能讓你為我做到如此,我已經很感恩了。”
“但到此打住便好。”
趁他聽得發了愣,她推開他的懷抱,抬起明亮的眼睛來看他,卻不知道那雙眼睛裡,看見的是一片漆黑,還是他那張悽悽慘慘的臉。
“我與你退婚,是我認可你的考慮才做出的決定。在這件事情上,我與你的行為,是取捨的先後,並非是非的對錯,我們不要因此介懷,深感抱歉。”
“此外,傅臨,你同我表白心意,我很開心。你從前從未同我說過這些,我真的很開心。可是我,我如今抽不出空來喜歡人,我須得和父兄一起,護沉郡主順利成親,守這個國家安然無恙。這也是,我如今的取捨。”
她將兩年前的事情一道說清了,對他的諒解,對他的勸解,言辭懇切,情真意切。
認同取捨之時,先選家國,很對。
他曾給她立了一個極好的榜樣,她如今也要這樣做。
她倒是厲害。
會殺人,能誅心。
她乖巧地捧著那一顆真心給他看,把情話糅在拒絕的句子當中,說我依然喜歡你,但是這份情意,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就不給你了。
然而類似的話,傅臨也曾說過。
他說他無暇顧及兒女情長,要和傅國公府共進退。
他也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是要把你的位置往後放一放,成親亦然。
我的心意擺在這兒給你看見,待我沒有後顧之憂了,方能交到你手裡。
他眼眶裡充盈著悽苦難忍的顏色,“阿莞你……你不是在報復我吧?”
趙莞爾唯恐他要落下淚來,寬慰他道:“你知道我從不會要如此待你。”
然而此話真真叫傅臨落下淚來。
她不會如此待他。
可從前他竟是這樣待她的,生生世世、樁樁件件的往事,從來只有他把她丟下,只有他讓她傷心難過。
然而心境和身份要在此時置換過來,他卻不樂意了。
他方才還承諾說,她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去辦,如今卻想她收回成命,求她饒過他一回,別讓他受她受過的苦。
“阿莞,我,我……”
他想要為自己辯解,可竟然發現,她說的毫無錯處,她將他看得明明白白。
她太明白了。
“你能明白我的用意,我很欣喜。我知道即便不是這一件,還有許多事情,雖然我不說,但你都能明白,故而我慣了不去說,只憑你去體諒我。”
“可我更想你明白的是,阿莞,我所做一切,是為了能留你在我身邊,而不是你知道我的用意後,要離我而去。”
他抓住她的手,生怕她真的就此離去。
“我害怕你離開我,我真的很怕,阿莞,我不想再失去你,我失去過你太多次,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不要你走。”
他情急之下,低下頭來,想要親吻她。
但她因此擺在眼裡的無措和懼怕深深刺痛他。
情到深處,痛到盡極,傅臨居然剋制住了,清醒過來。
如若親了她,她便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阿莞,我……”
他正欲解釋,然而這時卻聽身後趙父一聲:“何人?”
傅臨當場嵴背都僵住了。
趙莞爾也是一時慌了神。
罔論他在跟前如何鬧她,她生氣也好,她委屈也罷,她都願意,可卻叫阿爹撞見了他。
傅臨肯定是要遭罪的。
她有些怕,推開傅臨後竟是下意識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將他轉到自己身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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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阿爹。”
“趙侯……”
趙父聽見東院的動靜,過去瞧了一眼,見是靜王鬧出的動靜,他不好出面。
靜王是個會耍賴皮的,卻不是個會使權勢的,儘管任由孩子去料理就是。
他尋思著過來看看女兒,如此懇切的一片愛女心,卻叫他碰見這般場面,被撞破後,他的好女兒居然還敢明目張膽地把人護到身後去,真真氣急攻心。
當場就將傅臨逮進了趙莞爾房間要問話。
趙父一心要問罪,卻叫傅臨佔了便宜,光明正大地進了心上人閨房。
趙莞爾自己住,倒是沒個收拾的好習慣,忙撿了榻上的衣裳,又要端了桌上的糕點走。
趙父哼了一聲,嫌她礙事,“我都瞧見了,擺下吧,別忙活了。”
“哦。”
趙莞爾悻悻地放下糕點,自動自覺把自己歸入犯錯行列,乖巧地站到“共犯”傅臨旁邊去,看見阿爹更生氣地瞪著她,轉而後知後覺地挪開半米遠,趙父這才舒氣不少。
傅臨是規規矩矩地站著的,由著趙莞爾挪得離他越來越遠,暗自琢磨著要尋個什麼藉口把事情攬下來才能叫趙侯滿意,才能叫阿莞不生他的氣。
然而趙父卻死死盯著他左眼下那行眼淚,有些反應不過來了,愣得半晌沒問話。
怎麼竟是傅臨這小子哭了?
難道不是他欺負的阿莞,是阿莞欺負的他嗎?
他不解地看了一眼女兒,她倒是把小臉蹦得正經,沒見有委屈。
這使他不禁挺直了腰桿,心想他的女兒當真懂事了,如今能給他爭氣了。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待他想起正事,直接就問道:“你親阿莞了?”
是趙家的風格。
趙莞爾忙否認,“沒有,沒有碰到的。”
此時傅臨倒是後悔沒親了,如若親了,趙侯必定要他負責的。
“你說。”
趙父瞪著傅臨,傅臨雖也是有些怕他的,可終歸是比阿莞瞪他來得好經受些,略略失落地回了話。
“沒有。”
趙父松了一口氣。
趙莞爾許是會騙他,可傅臨是萬萬不會撒謊的。
得知自家女兒沒被佔去便宜,可眼前這小子始終是抱了她的,又是一口怒氣提了上來。
“阿莞是與你退了婚的,你怎可這個時辰來尋我阿莞,還敢動上手!”
“是……是晚輩逾越了。”
“你向來是最懂禮數的,滿京城都知道你最守規矩,若是讓人知道了,我阿莞的清白要如何,你傅學士的名聲要如何?”
“晚輩知錯了。”
“讓我撞見了,你還敢不知錯?!”
趙父真是恨不得連夜把這小子提回傅國公府去,叫傅國公兩夫妻好好管教管教。
可轉念一想,若此事被他們知道了,保不齊那傅國公夫人得高興成什麼樣子。
他便轉而命令道:
“你不許將此事宣揚出去,我但凡在外頭聽見半點關於我家阿莞同你的風言風語,我都叫你傅國公府不得安寧!”
“趙侯,我必定不會損毀阿莞半點聲譽……”
傅臨這邊正誠誠懇懇地立下承諾,卻見趙父勐地一拍桌子,把那兩人都嚇了一跳,臉色煞白。
“混賬東西!你喊我阿莞什麼?”趙父吹胡子瞪眼的,瞪完一個又到一個,去問趙莞爾,“你讓他喊的?”
趙莞爾怕得要命,一概否認,“沒有,不是我。”
“好你個傅臨!我阿莞已經與你斷了婚約的,還喊‘阿莞’成何體統!從此以後,你不許喊‘阿莞’!”
趙父氣急,這傅家人就是這個破毛病,當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分明“莞莞兒”就是他夫人備著以後要自己喊女兒的暱稱,居然被那傅國公夫人撿去喊了十多年,他都沒喊過阿莞“莞莞兒”!
“趙侯……”
“小妹也不許喊!”他勒令,“我告訴你傅臨,我家阿莞從前是與你有過婚約,可如今你們再無關係了,我阿莞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你不準有任何逾越!”
可傅臨卻始終也沒開口答應,只是沉默著低垂下頭。
趙父沉浸在憤怒當中,五大三粗的人哪裡會去管他當場有無答應,只想著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便把苗頭指向了自己女兒,毫無預兆地來了句:
“阿莞你說,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
!!!
傅臨抬起眼睛來,希冀地望著趙莞爾。
趙莞爾卻是堅決地避開他灼熱的眼神,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喜歡。”
此回答讓傅臨心肝俱裂。
“阿莞!”
趙父卻是十分滿意,站起身來就是抬手送客。
“如此,傅學士請回吧。”
“阿莞。”
傅臨隨即被堵出了門口,目光只能越過趙父肩頭,最後去看一眼趙莞爾,求她:
“阿莞,你說你喜歡,阿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