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秋跟隨江鶴到達大營時, 正好是傍晚。
營外守衛森嚴,還有兩三隊將士不停的輪班巡視,不管是何人進出皆要驗明身份, 由此便可看出將領的治下有方,軍紀嚴明。
林夢秋卻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她想要跟來, 起先江鶴等人都是不同意的,她是個女子, 雖然要明年才及笄, 但也不是小孩子了,混在男人堆裡總是不方便。
但她尤為固執, 做出的決定誰都改變不了。
“祖父被誣陷通敵賣國也要守衛疆域, 我雖為女子, 也想盡一份力,若真能收服河山, 想必祖父在天之靈也會欣慰。”最重要的是,她或許也有機會找到祖父被冤枉的證據。
江鶴這才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 點頭答應了, 不過他也有個要求, 就是林夢秋必須著男裝。
即便路上已經漸漸習慣了, 可這會看見這麼多威嚴的守衛,林夢秋還是不安的將自己往江鶴的身後縮, 扯了扯衣襬又想去動自己的發包, 甚至連同手同腳了都沒發現。
知道他們要來,沈徹特意派了麾下校尉出城去迎, 他是個年紀很輕, 濃眉大眼特別精神的少年, 姓謝。
謝校尉領著一行人在營外停下,拿出了腰牌,“我奉將軍的命令帶江神醫與他的弟子入營。”
守衛即便認識謝校尉,也還是認真的查驗了腰牌,知道他們是治病救人的神醫,態度瞬間變得恭敬起來。
但人可進,東西依舊要查。
只是到了林夢秋這,有些為難,她雖是著男裝,但包袱裡還是帶了些女兒家要用的東西,此刻手掌心都冒著汗,生怕漏出分毫。
偏偏是怕什麼來什麼,守衛在檢查林夢秋包袱時突然停了下來,“這些是何物?”
林夢秋瞬間心就提了起來,她也不記得自己帶了些什麼,該不會是她的小衣被發現了吧。
聞言,張著嘴啊了一聲,連探頭的勇氣都沒有。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後響起了幾聲震天的嗷嗚聲,林夢秋像是有感應般的偏頭去看。
只見不遠處站著只通體漆黑,威風凜凜的獒犬,它的雙目似銅鈴,張著的大嘴裡牙齒鋒利舌頭猩紅,光是遠看著都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煞氣。
它應當是瞧見了有陌生人入營,這才會驚覺的吼叫起來。
林夢秋已經感覺到身後小弟在害怕了,他的膽子比她還小,平日上山都要她陪著,這會瞧見這龐然大物,自然露怯。
但很奇怪的是,林夢秋並不覺得它很可怖,反而覺得有種奇妙的親近感。
獒犬連聲的在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照看它的將士過去安撫才重新趴下,過了會,守衛才想起來正事,“我是說這個,這是何物?”
他舉起的是對木頭刻的小娃娃,林夢秋和小弟去市集玩時瞧見的,那男娃娃刻的有些像沈徹,她便衝動的買了下來,一直偷偷的藏著。
這回來軍營,她便給帶上了,想著若是能有機會,可以送給沈徹。
她沒想到會被人拿出來,就有種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戳破的錯覺,小臉頓時就紅了,甚至紅到了脖頸下。
“這是,這是……”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何要隨身帶對娃娃。
就在她急得快哭時,那獒犬再次汪汪的狂吠起來,但這回卻不是衝著他們喊的,而是對著營口的另一邊。
不等眾人覺得好奇,就聽見身後陣陣馬蹄聲傳來,回頭看去,便見一隊兵馬踏著塵土出現在了眼前。
正中間高坐白馬上身穿盔甲的少年將軍,不是沈徹又是何人。
營外守衛見到他們回來,趕緊跪地行禮讓開了身後路,“參見將軍。”
沈徹與兩年前並無太大的變化,唯獨眼神更加的鋒利,而渾身那股傲氣在歷練中變得沉穩了許多,但依舊耀眼奪目。
從他出現起,林夢秋的目光就沒移開過分毫,她的心似鼓擂,一下一下,似乎要蹦出喉嚨口。
真的是他。
沈徹微微頷首,讓所有人起身,而後利落的翻身下馬,取下了頭上的盔,將韁繩交給了身後的將士,正打算要往裡走,眼睛的餘光瞧見了他們一行人。
營外突然出現陌生人,他下意識的皺緊了眉,帶著探究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的看。
謝校尉上前在他耳畔說了句什麼,沈徹才想起來,即刻收起了眼中的審視,謙和有禮的拱了拱手。
“原來是江神醫,晚輩久仰大名。”他不喜歡那些客套的虛禮,說的全都是最直白的話,但凡能救他麾下將士者,他都願意敬之奉之。
江鶴來之前就聽說了沈徹,知道他不僅是南陽王世子,更是本朝最年輕的將軍,之前還在心中有所質疑,今日一見才知外頭的傳言皆是真的。
便也收起了輕慢之心,認真的回以一禮。
而後沈徹的目光落在了守衛身上,“這是作何?”
守衛趕緊將來龍去脈說了通,沈徹這才注意到江鶴身後的人,是個纖瘦的少年,穿著很是簡單,此刻低著頭看不清他的模樣。
倒是那對木娃娃有些野趣,惹得沈徹多看了兩眼,難得的勾著唇露了個笑。
“不過是小孩兒隨身的玩意,還給他吧。”
林夢秋一直在擔心,生怕自己會露餡,又怕沈徹會像這守衛一般刨根究底,那她可能真的要繃不住的招了。
若是如此,她定是不能跟著入軍營了,也不能陪著她的恩公,守護著他,故而她是絕對不能被認出來的。
但這聲小孩兒,徹底的激起了她心底的回憶,讓她忍不住的抬起了頭。
正好對上了他那雙濃墨般的眼眸。
愣了許久,才又慌亂的低下了頭,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想快快的躲起來。
沈徹也愣了下,倒不是認出她是誰,只是覺得這少年長得很是清雋秀氣,不免有些驚豔。
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也不知是怎麼的,就鬼使神差的將那木娃娃從守衛手中拿了過來,塞進了她的手中,“別怕,沒人拿你的東西。”
林夢秋抱緊了木娃娃,壓著聲音說了句多謝,而後紅著耳朵跑到了江鶴的另一邊站著。
江鶴不明所以,但也怕被發現了秘密,咳了兩聲,說是連日趕路累了,要回帳中收拾東西。帶著這對姐弟匆匆告辭,進了大營。
留下沈徹看著他們的背影,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了想又輕笑了聲,在心底反問自己,他長的有這麼嚇人嗎?
怎麼還把人給嚇跑了呢,而且那小孩,怎麼好似有些眼熟。
謝校尉親自領著他們到帳
中住下,來之前,江鶴就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必須讓他們三人住在一塊,不能有外人打攪。
營內的將士眾多居住也都是能擠就擠,但他們是大夫,是來治病救人的,所有人都願意為他們提供便利。
但林夢秋也沒抱多大的希望,畢竟一切從簡,若非她是女子行動上多有不便,她也不會提出要單獨居住的要求。
可到了地方後,她卻發現這帳子乾淨整潔,而且很寬敞,不像是普通的帳子。
果然就聽謝校尉道:“這可是我們將軍的帳子,聽說江神醫要來,特意將自己的帳子讓了出來。”
林夢秋瞬間抬起了頭,有些急迫的問道:“那他住哪裡呢?”
等說完後,林夢秋也發覺不對了,趕緊改了口:“我是說我們佔了將軍的住所,那他住哪裡呢?”
“江老弟別擔心,將軍如今和軍師住在一個帳子裡,就在這不遠處。”
林夢秋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邊還有個稍微小點的營帳,見此她才放心下來,接下去她都乖乖閉嘴,不敢再多說話,生怕又暴露了什麼。
等住下後,起初幾日確實是不習慣的,不管是吃住還是生活,處處都不方便。
但營中的節奏太過緊湊,時刻都有要忙的事情,根本無暇讓她去管別的,即便有熱乎的飯菜,她也沒空去吃。
每日都有煎不完的藥,看不完的病人,根本就沒機會見到沈徹,她原來的那些擔憂也就不存在了。
時間一長,他們三人也愈發的受將士們喜歡,尤其是像麵糰一樣軟糯的林夢秋。她上藥包紮的最仔細,不怕苦也不怕累,但凡來被醫治過的病人,都喜歡背後喊她小江大夫。
林夢秋都會紅著臉的不敢認,她哪裡算得上大夫啊,她只能給舅父打下手,甚至給小弟打下手,只能做包紮和煎藥這等事情,她可擔不起大夫二字。
為了對得起病者的喜愛,她也愈發的認真,每日都是忙得腳不沾地。
好在,沈徹也在時刻的招募人馬,多添了幾個大夫後,他們才有了些許喘息的空隙。
半個月後,林夢秋慢慢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這日沈徹領兵打了勝仗提早回營,傷員相較之前有所減少,難得有了半日空閒的時間。
林夢秋將要用的藥材曬好收好,見舅父和小弟在休息,就自告奮勇的去提午膳,平時忙起來,都會有人給他們送過來,今日難得有機會,順便能在這營中逛逛。
她如今在營中也算是名人了,基本上的人都見過她,見她走動紛紛和她打招呼,口裡喊著小江大夫。
林夢秋瞬間就不好意思了,同時還有些滿足感,好似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她臉頰紅紅的小跑著去拿了膳盒,而後往回走。
路過一片空地時,瞧見了趴在那打盹的獒犬,她還是初入大營時與它有過一面之緣,這會見它懨懨的趴著,忍不住的生起了些許好奇。
它是生病了嗎?
明明上次見它還是那般威風,這會瞧著卻可憐極了,有點像她當年撿到的小黑狗。
兩年多未見,她也時刻的會想起那只小狗,甚至還離譜的想過,會不會這只威風凜凜的獒犬,就是那只小黑狗,最後都被她自己給否定了。
當年的小黑狗小巧又可愛,絕不會是今日眼前這龐然大物。
但林夢秋還是忍不住放下食盒,輕手輕腳的過去,想要摸摸它的腦袋,看看它是怎麼了,剛伸出手就見那獒犬抬起了巨大的腦袋,一雙銅陵大的眼睛正盯著她看。
她下意識的停下動作,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感覺出了錯,它會突然暴怒起來朝她撲過去。
可沒想到的是,它衝著林夢秋嗷嗚了一聲,那聲音委屈極了,聽著就像是在撒嬌。而後它用腦袋在她手掌上拱了拱,好似在求她的憐愛。
林夢秋緊繃的神經慢慢的放鬆下來,伸手在它腦袋上摸了摸,臉上的害怕也漸漸消失了,彎著眼笑了起來。
“你受傷了呀,真是個小可憐。”林夢秋很快就發現,它的前腳有傷,雖然是包紮了,但依舊是行動不便,應該是很疼吧。
獒犬看上去很喜歡林夢秋,一直在她懷裡蹭,林夢秋想起帳中還有膏藥,就想回去拿,可它以為林夢秋要丟下它走,便朝她撲去。
就在要撲到她身上時,身後響起了一聲呵斥:“八兩,趴下。”
!!!
林夢秋瞪大了眼,猛地轉過身。
不僅震驚這龐然大物真是當年的小黑狗,更不知所措的是,聲音的主人她無比的熟悉。
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
沈徹。
其實沈徹已經看這一人一狗許久了,從林夢秋放下食盒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起,就想出聲提醒她的,可沒想到一向對誰都兇的八兩,居然在她面前乖的不得了。
他覺得有趣,這才沒有出聲,直到方才,她險些要被撲倒,這才忍不住的出聲。
“世子……不是,將軍。”
沈徹已經卸下了盔甲,穿了件白色的寬袍,看上去少了兩分銳利,多了些慵懶,反倒更像兩年前的樣子。
瞧見她如此拘束的樣子,忍不住的挑了挑眉,“喊什麼都可以。”
林夢秋咬著下唇,手指在袖子下交纏著,她最想喊的可是恩公,但很顯然現在不合時宜。
見她的耳朵尖都有些紅了,悶著沒有抬頭,便扯開了話題:“你不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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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夢秋乖乖的點頭,“我覺得它不會傷害人。”說完又很快的接了句:“它是將軍的狗。”
沈徹聞言忍不住的想笑,這是什麼理由,他的狗就不會傷害人了?
明明不是很怕他嗎,怎麼言語間又感覺如此的信任他,這小孩怎麼如此的矛盾?
沈徹平時在營中不是看兵書就是研究戰事,很少會有閒情與人閒扯,可很奇怪的是,在她面前,他能很放鬆自在。
這個人好似就有這樣的能力,讓所有人都對她抱有好感。
他記得營裡有幾個出了名脾氣古怪難搞的,可說到她,都是一致的好話,連帶沈徹也對眼前的少年起了好奇。
對了,他們喊她什麼來著?
小江大夫。
“我無意冒犯將軍的愛犬,只是見它似乎不舒服,才想走近看看,既是無礙,那我便回去了。”
又急著要走,難道他真的這般可怖?
沈徹嘴角揚了揚,眼裡閃過些許狡黠,見她要走,壓低了聲音帶了些沙啞的道:“我好似也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著了涼……”
便見要走的林夢秋,瞬間停下了腳步,關切的回頭看他,“將軍哪裡不舒服?可有頭疼,還是發熱?”
“我也不清楚。”
林夢秋一聽到他說不舒服,瞬間就亂了心神,就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竟然膽大的讓沈徹低下頭,她踮起腳尖用手背去搭他的額頭。
試了他的又試自己的,有些疑惑的低喃了兩句,“不燙呀,難道是我的手太熱了?”
等她回過神來,再抬頭,就撞進那雙帶著笑意的深邃眼眸。
後知後覺,好像是被耍了。
氣鼓鼓的就想要走,這人怎麼回事啊,怎麼還騙人呀。
剛要走就感覺到沈徹的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輕笑著在她耳邊道:“小孩兒,你跑什麼,我長得有如此嚇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