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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尋找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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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對錢坤來說是個愉快的日子。

晚飯後錢坤走出校門的時候,門房侯大爺瞅瞅他的鞋,笑了笑沒說什麼。錢坤也笑了笑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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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坤穿一雙登山鞋,侯大爺就知道他又要去城外看月亮了。他喜歡這個年輕人,特別喜歡他對月亮的痴迷。有一次他對錢坤說,要不是腿腳不行了,真想跟你一塊去城外看月亮。月亮讓他想起童年,想起老家。侯大爺說我到南京快六十年了,好像就沒留意過月亮。小時候在鄉下,月亮是孩子們的伴,在月亮底下聽故事,捉迷藏,心裡真靜。到南京這些年,就覺得日子亂哄哄的,再沒那份安靜了。

在這所中學裡,錢坤唯一的知音居然是這個門房老頭。在幾乎所有老師和學生眼裡,錢坤都是一個很可笑的人。錢坤的可笑就是因為他喜歡月亮。如果他是一個教語文的老師,或者是一位林黛玉式的女老師,大家還覺得可以理解。但錢坤是個教數學的,而且又是個男老師。就讓人覺得有點怪異。這年頭別說老師們了,就是那些學生甚至女學生也沒幾個人喜歡月亮了。月亮已經從城市裡消失,已經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了,只在書本裡還偶爾可以看到。就是說月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嫦娥的故事一樣遙遠。

有一次錢坤臨下課時,讓班上見過月亮的學生舉手,結果嘻嘻哈哈猶猶豫豫舉手的學生不到三分之一。這叫錢坤大為驚訝。當然其餘有些學生也許見過的,只是沒有注意。就像從大街上拉出一個行人,問你有沒有見過,你搖搖頭說沒有,但也許你見過的,只不過沒留意罷了。誰會留意一個不相干的人呢。月亮就是一個不相干的東西,當它遊過城市上空的時候,城市的光芒、高大的樓房以及汙濁的空氣已差不多把它遮住了。可在錢坤看來,沒有見過月亮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不能原諒的事。那天當他戴著那副深度近視鏡沮喪地離開教室的時候,有幾個男生推開窗戶朝他喊,錢老師你酸不酸?嗨!

背後是一片哄笑聲。

錢坤覺得這些孩子真可憐。當即就去了校長室,向老太太報告他剛才統計的數字。他覺得這個情況很嚴重,差不多是個醜聞。老太太就是這所中學的女校長,是個很慈愛的人。她曾多次為錢坤介紹物件,可惜都沒有成功。她見錢坤著急的樣子,忙安慰說錢老師你別著急,以後咱們組織個夏令營什麼的,專門到野外看月亮,讓同學們補上這一課。等錢坤走後,她又寬容地搖搖頭。老太太看過他的檔案,從中學到大學到參加工作七八年,在所有履歷表業餘愛好一欄裡,他填寫的全是“月亮”兩個字,就像吳剛伐桂一樣固執和愚蠢。但老太太還是很愛惜他,因為錢坤的業務特別棒。自他大學畢業分來後,這個學校高考的數學成績,在全市一直是最好的。學生見沒見過月亮並不重要,能不能考上大學才是最重要的。老太太懂得用其所長。痴人多有一長。

錢坤出了校門,一直沿馬路往城外走。出城差不多要走十公里。傍晚正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車流人流商場店鋪舞廳茶座洗頭房霓虹燈,叫人眼花繚亂。

以往每次經過這十公里路程,他都會想起月兒。他想月兒也許就在這人流裡,在哪部計程車裡,在某個舞廳或商場裡購物。那時他不僅會左顧右盼,還會豎起耳朵聽。他希望能聽到那個貴州女孩子的尖叫聲。他知道她的尖叫絕不同於城市女孩的嬌聲誇張,而是充滿野性的、酣暢淋漓的。她在興奮時感受到侵犯時都會這麼叫。但現在錢坤不需要分神尋找了,因為他已經發現了月兒,或者說他自以為發現了月兒。

他已經找了她三年。

月兒,我找到你了,我要把你帶回來。

十公里街道很快走完,出太平門就到城外了。這是一條通向東郊風景區的小路,小路緊貼一段斑駁的古城牆蜿蜒進入密林。錢坤放慢了腳步,深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心情也隨之悠然了。現在大約八點多鍾,去看月兒為時尚早。那個叫月牙兒休閒中心的地方,真正的夜生活需十點半以後才開始,月兒直到深夜才會出現。

現在可以從容在林間漫步了。今天是上弦月,肯定好看。

東郊風景區是南京的精華所在,連同紫金山峰,整個景區都在鬱鬱蒼蒼的原始森林中,總面積比整個南京城還要大。其中古道無數、景點無數,明孝陵、靈巖寺、孫權墓、中山陵、汪精衛墓,以及聞名中外的紫金山天文臺、紫霞湖、梅花山,都在其中。錢坤就是在這裡度過幾乎每個星期五夜晚的。整個景區白天遊人如織,晚上就會冷清下來,冷清得有些陰森。那時月光如水,流瀉在整座森林的上空,森林便像一座巨大而神秘的城堡。間或一聲鳥啼從密林深處傳來,令人心尖兒發顫。

錢坤不害怕。

他喜歡這樣無邊的寂靜,喜歡這座被月光籠罩的森林,並且什麼都不想。他是個沒有多少想法的人。別看他喜歡月亮,可他既不浪漫,也不深刻。相反,當他在森林裡遊蕩的時候,更像一個貪玩的孩子,甚至像一個智商不高的傻瓜。

他又俯下身子看樹影了。

月光從樹隙中漏下來,地上的樹影呈現萬種情思。他俯下身子看,久久不動,就像讀影,誰也不知他讀出了什麼。

更多的時候,他是在月光下走路而且快步如飛。經過密林,經過石橋,經過墓地,經過殘碑,經過山坡,經過草皮,經過溪流,直到走出林子走到近旁的田野。原本在林子裡像溪流細小的月光,豁然變成一片浩大的光海,朦朧著一波一波在曠野裡湧動。那時錢坤扶扶眼鏡坐在田埂上微微喘息,心境是極其美妙的。

三年前正是在這樣的情景裡,他猝然聽到身後的林子裡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且有男人在低聲說你別跑咱們談談什麼什麼的。錢坤幾乎是本能地一躍而起,轉身衝進林子,彎腰抓起一根枯枝,迎著腳步聲奔去。一個長頭髮的女子從面前飛身而過,錢坤擋在兩個歹徒面前大叫一聲不要無禮。情景有點英勇,當然也有點落套。

接下來的情況你能猜想到,錢坤被兩個歹徒揍了一頓。錢坤從小沒和人打過架,他不知道該怎麼打。手裡的枯枝一下被人奪走,然後變成抽打他的武器。兩個歹徒很憤怒,一邊打一邊說你也配充當擋道的。錢坤被打得團團轉,跌倒了爬起,爬起又跌倒,眼鏡也被打飛了。錢坤一直說你們這樣是不對的,我的眼鏡我的眼鏡。歹徒不理,繼續拳打腳踢,其中一個抽出一把刀,月光下閃出一道寒光。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殺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事,錢坤說你們這樣是不對的。他看到了那把閃著寒光的長刀。但這時突然響起一個女孩子的尖叫聲:噢!……噢!……

原來那個逃跑的女孩子又轉了回來,此時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尖叫。她尖叫的聲音非常特別,不是大喊救命啊抓壞蛋啊什麼的。就是一股腦兒尖叫。對著他們三個人尖叫。就像在舉行尖叫大賽,聲音細而尖刻,撕心裂肺持續不斷驚心動魄,以至整座森林都迴旋著尖叫聲,逼得人透不過氣;噢噢噢噢噢噢!……兩個歹徒居然住了手,居然驚慌起來,居然毛髮直豎,其中一個搖搖晃晃走到她面前哀求說姑奶奶你別叫了好不好。其實他手裡拿著刀,捅一刀就行了。可他沒捅。他完全被她的尖叫弄昏了頭。

後來,歹徒就跑了。他們真是不明白,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這樣叫,叫得如此瘮人。像獸。

錢坤傷得很重,躺在地上*,一點也不掩飾他的疼痛。

女孩子架起他時笑得咯咯的,說你這人多事,他們根本就追不上我的。錢坤說我的眼鏡。女孩子找到眼鏡給他戴上,說真好玩。錢坤不知道她是說眼鏡好玩,還是說被歹徒追得滿林子跑好玩。就有些生氣,說你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不回家,待在林子裡幹什麼。女孩子說我在這裡玩了一天,迷路了,再說我也沒地方去。錢坤吃力地扭轉頭,這才注意到她肩上挎了個小包袱,就說你不是南京人啊。女孩子說我幹嗎是南京人,我是貴州人,來打工的。來多少天啦?昨天剛到。錢坤想這女孩子玩興不小,說你一個人來的?女孩子說一個人自在,想去哪就去哪。錢坤想這女孩子野性,卻誇了一句你挺勇敢的。女孩子又笑起來,說這算啥呀,我跟爺爺在山裡打過狼。錢坤心想我真是多事了,白挨一頓揍。一瘸一拐由她架著走,有些窩囊。林子裡一片死寂,錢坤不知道說什麼了,就沉默著。他感到她架著他很賣力氣。

還是女孩子耐不住寂寞,說我叫月兒。

錢坤嗯了一聲,就有些高興,這名字不錯,完全不似她的野性。就問你幾歲啦?

女孩子又笑起來,說哪有這麼問的,我們那裡問娃娃才問幾歲,我都十七啦,我不想嫁人才逃出來打工的。

錢坤又唔了一聲,沒再說話。他忽然覺得這麼對話非常危險。月兒似乎不覺得,一路上都在說,說她自己的事,說她家鄉的事,說她初中沒上完,家裡沒錢,說她的普通話跟收音機學的,說她家養一頭豬三年才長到四十斤,被爺爺一槍打死了,放到鍋裡煮怎麼也煮不爛。說鄰居小花十四歲就嫁人了,後來她生個女娃只有二斤一兩,說村長家有個電視,看一晚收一毛錢,說劉三的媳婦跟一個收山貨的人跑了,劉三抱著娃娃天天哭……

終於走出林子,走過斑駁的古城牆,到了太平門。錢坤說你不用送我了,謝謝你,我可以打個車自己回家。

月兒站住了,抹抹額上的汗珠子,看看仍然燈光輝煌的馬路,有點迷茫的樣子,說你們城裡人都是這樣嗎?錢坤說哪樣?月兒說你回家我去哪裡?錢坤立刻紅了臉,是啊她去哪裡,總不能讓她重回林子裡過夜?就囁嚅說對不起,我還沒有結婚,就一個人住。他本意是說怕不方便。女孩子月兒卻拍手歡呼起來,說正好呀,大哥我跟你去睡。

錢坤驚得張大了嘴。他在明亮的燈光下第一次仔細看她,這女孩美得驚人,長相似一位印度少女,眼睛很大,睫毛密長,皮膚有點棕色,但很細緻。個頭有一米七,胸部扁平,兩條長腿顯得結實有力。怪不得她說歹徒追不上她。

錢坤當夜把月兒帶回了學校。

他有大門的鑰匙,是門房侯大爺專為他配製的。

月牙兒休閒中心並不輝煌招搖,和市內那些娛樂場所完全不同。它隱藏在半山坡一片密林裡,不到近前根本發現不了。這是一座四層歐式建築,樓房上沒什麼裝飾燈。當初引起錢坤注意的只是嵌在牆上的月牙兒休閒中心幾個字,這幾個招牌字像被薄薄的玉石蒙了一層,光線淡淡的甚至有點暗,只“月牙兒”三個字凸現出來,清爽而明亮。整個調子有點孤獨,還有點憂傷。

錢坤先是奇怪休閒中心建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會不會有人來消費,從市中心到這裡起碼有十五公裡,及至走近了才發現擔心多餘。休閒中心門前不大的空地和兩旁樹林裡,停放了很多私家車,還有些計程車不斷往返。看來這裡生意不錯。

憑他三年來出入娛樂場所的經驗,錢坤相信這是一個高檔消閒場所。當他一步跨入大門的時候,心裡有些異樣,他突然強烈感到,月兒就在這裡頭。

三年來,為了尋找月兒,他走遍了南京所有的娛樂場所,他的工資幾乎都花在這上頭了。不花錢進去找人特別去尋找一個女孩子,是不會讓你進去的,進去了也會被保安請出去。你只能裝成一個消費者,要一杯茶,要一杯酒,或者去桑拿一番,然後才有可能慢慢找人。

他一直固執地相信,月兒不會去幹苦力,也不會離開南京。想掙錢,又想輕鬆,就只能在這類地方。

果然,他在舞廳裡發現了她。

那時又是凌晨一點多。他一直在耐心等待她的出現。他已去了各個地方,茶座、酒吧、音樂廳、書吧、健身房、按摩室,到處一派安靜祥和,連音樂也是靜靜的,柔柔的,如泣如訴。人們或低聲交談,或獨自品茗,絕無喧譁之聲。看來,到這裡消費休閒的人不僅有錢,而且有教養,個個透著儒雅。

但服務生裡沒有月兒。

時間已過了半夜,人們還沒有散去,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有人不經意看了一下表,但並沒有要走的意思。錢坤注意到了。

於是他感到了一種在其他娛樂場所見慣了的曖昧。這讓他稍稍有些失望。他原以為在這個高雅的地方不會有那種曖昧的,可他終於還是聞到了那種氣息。所不同的是,那些娛樂場所的曖昧幾乎是*的、放肆的、急不可待的,這裡的曖昧卻是深藏的、嚴靜的、若無其事的。

不知為什麼,錢坤心裡一陣慌亂。

他幾乎已經猜到他們在等什麼。

但願這事和月兒無關,但願月兒不在這裡。

可他立刻又絕望地想,月兒肯定在這裡。在整個南京,月兒只有這一個棲身之處了。其實月兒在錢坤的宿舍裡只住了三天。錢坤的宿舍在一座二層老式閣樓上,以前是學校堆放雜物的。錢坤分來後就把二層騰出來讓他住。樓很小,一些雜物仍沒有騰乾淨,但錢坤很滿意了,因為沒有鄰居。他喜歡一個人獨居。

那晚,他把月兒帶來時已過了半夜。月兒一上樓就叫喚渴死了,找到水龍頭擰開,俯下身咕嚕嚕一氣長飲。錢坤忙說要拉肚子的,這大冷天,瓶裡有開水。月兒飲完了才抬起頭,喘息說大哥……不,錢錢老師,你有吃的嗎?我兩天沒吃東西了。錢坤說你怎麼不早說,街上到處有夜宵。就去小廚房,好在還有兩塊饅頭一塊鹹菜,月兒抓在手裡狼吞虎嚥。錢坤說你慢慢吃,我去燒熱水,你洗個澡吧。

錢坤沒有熱水器,就是一鍋一鍋地燒水,倒在一個木盆裡。等他燒好水回到臥室,月兒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連鞋子也沒脫。當時是初冬,深夜很冷了。錢坤拉條被子為她蓋上,自己洗澡去了。

當夜,錢坤睡在樓道的地板上。旁邊有一臺老式彈棉花機。他始終沒弄明白,這座閣樓上怎麼會有這玩意兒,老太太為什麼不把它扔了。

在到天亮剩下的幾個小時裡,錢坤睡得很安穩,沒有任何想法。我們前頭說過,錢坤並不是個有太多想法的人。這人並不浪漫。

錢坤是在黎明時凍醒的。他只有一床棉被,給月兒蓋上了,他蓋的是一條薄毛毯,加上閣樓漏風,就凍醒了。醒來後沒弄明白自己怎麼睡在樓道上,就爬起身披上毛毯往臥室走,心想得趕快到被窩裡去,一抬頭看見月兒躺在自己床上,先是蒙了一下,這才想起昨晚的事。

錢坤有想法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你想吧,一個三十多歲的單身男人,黎明醒來後,突然發現一個如花的少女躺在自己床上,身上蓋著他的被子,吐氣如蘭,安靜而舒適地沉睡,怎麼能無動於衷?錢坤一下就有了家的感覺。這感覺真是很奇妙的。

在這之前,錢坤一直喜歡獨居。他已經習慣於不被人打擾,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比如出城看看月亮,躲在閣樓裡研習一些高難數學題,或者看一些有關月亮的書。對於建立一個家庭,他一直心存戒備,因為女人留給他的記憶基本上都是不愉快的。上大學時,錢坤就是同學們取笑的物件,沒有哪個女生願意接近他。工作後老太太多次給他介紹物件,都因他的迂腐而告吹。他老是給人家談月亮,談關於月亮的書。錢坤的讀書面並不寬,但關於月亮的書,卻難有人比他讀得多。他對女孩子說古今中外的作家幾乎都寫過月亮,但他後來發現他們都是在拿月亮說事,並不是真愛月亮。女孩子驚奇道,那你說該怎麼寫?錢坤說首先不是該怎麼寫,而是該怎麼認識。文人們把它神秘化了,其實月亮就是一個普通的星球,上頭全是山石、坑洞什麼的,沒有生命存在,嫦娥奔月、吳剛伐桂都是人編造的。它本身也不發光,所謂月光只是太陽照射上去又反射出來……錢坤一轉頭,發現那個梳著長髮的女孩子已經走了。於是錢坤多少次感嘆,承認月亮上全是山石坑洞,難道會妨礙對月亮的熱愛嗎?

終於沒有一個女人走進錢坤的生活。

但現在不同了。月兒一下就躺進了他的臥室。她對他沒有那麼多的盤問,也沒有任何戒備,她感到的只是輕鬆和溫馨。特別是她說她感到了房間的溫暖。這很重要。

於是錢坤決定就娶她了。我得娶她。天會越來越冷。

月兒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來。月兒一醒錢坤就說月兒你嫁給我吧!月兒坐在床上愣了愣,立刻大笑起來,笑得在床上打滾,而且笑的聲音像尖叫,差不多就像頭夜在林子裡的叫聲。錢坤靜靜地等她笑夠了又說月兒你嫁給我吧。月兒擦擦笑出的淚水,說你怎麼想起來的?錢坤說我早晨想起來的。月兒說我是個鄉下女孩,錢坤說鄉下女孩子才好呢。月兒說不好我要做城裡的女孩,錢坤說嫁給我就是城裡人了。月兒說你為啥不找個城裡女孩,錢坤說城裡女孩不喜歡我。月兒說為啥?你人怪好的,錢坤說因為我喜歡月亮。月兒說我也喜歡月亮,我在家時老是爬到山頂上看月亮,老盼著月亮把我帶到遠方去。錢坤說你出生的時候是圓月嗎?月兒說那夜是月牙兒,我爺爺告訴我的。錢坤說你怎麼總說你爺爺,月兒說爹孃都死了。錢坤說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月兒說沒關係,他們死的時候我才四五歲,都不大記得了。錢坤說月兒嫁給我吧,我會疼你的。月兒低了頭,說人人都要結婚嗎?錢坤說也不一定,城裡人現在就時興獨身。月兒說結婚究竟是怎麼回事,錢坤說我也說不清。月兒說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一起吧?錢坤說是吧,那樣肯定很暖和。月兒說你想和我睡在一起嗎?錢坤說想。月兒就哭了,說我有點怕,我就是不想嫁人才跑出來的。錢坤就慌了說月兒你別哭,不想嫁就不嫁,我不會勉強你的。月兒又笑了,說其實我還是願意嫁給你的。錢坤說算了,你還是別嫁給我了,我比你大很多。月兒說那有啥,我爺爺說我爹就比我娘大二十歲呢。錢坤說你才十七歲,還不到結婚年齡,月兒說你等我幾年好嗎?錢坤扶扶眼鏡說行。月兒扳起指頭算算,說等五年吧,等五年我就變成城裡女孩了。錢坤說你為啥要變成城裡女孩,你這樣就挺好的。月兒噌地跳下床,說我一定要變成城裡女孩,你這裡能洗澡嗎我都臭死了。錢坤說我給你燒好水了,你快去洗吧。

月兒洗澡時,錢坤出去了一趟,買回一些吃的。侯大爺笑笑說,錢老師交女朋友啦?錢坤紅了臉說是的是的,逃也似的回到閣樓上。

兩人吃過晚飯,就坐在臥室裡說話看電視。月兒的話明顯少了,注意力都在電視上。她說錢老師你的電視比俺村長的電視清楚多了,錢坤說我平時不大看的。月兒奇怪道,這麼好的電視不看不可惜了嗎?錢坤說你喜歡看就慢慢看吧,他也並不喜歡老是說話。電視上一個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在主持一個旅遊節目,月兒看得興高采烈。接下來是介紹西班牙鬥牛,牛身上*上很多劍,月兒氣得大叫起來,說這些西班牙人真無恥下作。就換了個頻道,是一臺歌舞晚會,上頭美女如雲,個個裸臂露臍,豐滿迷人。月兒看得如痴如醉,有時就低了頭看自己,用手撫摸胸脯,月兒的胸脯僅有一點鼓凸,沒發育的樣子,對比之下,顯得很慚愧,轉頭問錢坤,我是不是很醜啊?錢坤正在一旁翻一堆什麼書,抬頭回答說,你不醜,你真是很美的。接下來兩人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錢坤發現月兒不見了,以為她去廁所,就沒在意。過了好一陣還是沒回來,錢坤就走出臥室尋找。廁所的門只關了一半,卻亮著燈,於是推開門,卻吃了一驚。原來月兒脫了棉襖,只穿一件紅肚兜,*著上半身,正用他的剃鬚刀刮腋毛。錢坤說你幹什麼月兒?月兒忸怩著一笑,卻沒有要迴避的意思,繼續對著鏡子刮。錢坤看到她抬起的胳肢窩滲出了血,又大聲喊月兒這樣不行的你要幹什麼!月兒笑道,城裡的女孩都沒有腋毛。錢坤驚奇道你怎麼知道?月兒說我從電視上看的。錢坤忙轉回臥室,歌舞晚會仍在進行。又一群女孩子在跳舞,錢坤伸了頭看,可不,一個個玉臂舒展,潔白如藕,的確全沒有腋毛。錢坤呆住了,沒想到月兒看電視會注意這些。他真想不出,她在城裡待五年,會學成什麼樣子。

三天後月兒離開了那座小閣樓。臨走時錢坤說你還會回來嗎?月兒搖搖頭,說你不要去找我,該回來的時候我會回來,山裡人說話算數。錢坤要給她一點錢,月兒不要,說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然後就挽著她的小包袱下樓去了。錢坤站在閣樓的窗前看她一直出了校門。她的兩條腿真長。

深夜一點,準確地說是凌晨一點,錢坤準時坐到地下舞廳的位子上。他記不清來這裡是第幾次了,他只記得發現月牙兒休閒中心的第一夜,就是在這裡看到月兒的。月兒在這裡跳了一個草裙舞,後來聽人說這個舞曲的名字叫下里巴人。

錢坤每次來,都坐在靠前的這個位置上。月牙兒休閒中心有兩個舞廳,一個在樓上,是供客人跳舞用的,這個在地下三層處,專用來表演的,每一層都有保安把守,這時舞廳周圍已坐滿了人,仍然是那些有錢而且有教養的人。這時燈光有些昏暗,整座舞廳沒有一絲聲音。錢坤在期待中有些緊張,他決心要在今晚把月兒領回去。他相信月兒已經發現他了,因為他每次都早早在同一個位置上,而且他每次都發現月兒在跳舞的時候,眼睛都有淚光。他相信月兒生活得並不快樂,她看他的目光是深情的幽怨的。當她的目光掃過人群的時候,又是冷漠的凌厲的甚至是仇恨的。錢坤不知道這三年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一條是肯定的,月兒沒有變成城裡人,她不僅仍然是個山野來的女孩子,而且比初見她時更顯原始和野氣。

燈光漸漸亮了,空曠的舞廳在佈景的襯托下,一下變成古樸原始的荒原,山石、木樁、猛獸,河流、木舟、魚網,隱約可見的草棚和草菴。接著傳來一陣低沉的鼓聲。皮鼓聲中,一群掛著獸皮的男女走出來,跳起歡樂的舞蹈,嘴裡發出“嗨嗨”的聲音,動作和聲音都非常簡單,剛勁。皮鼓聲漸漸急驟,舞蹈也越來越激烈,一陣急促的“嗨嗨”聲後,舞蹈戛然而止,演員在暗下去的燈光中迅速退場。燈光再亮起時,一個身材修長、長髮披散的女子已經登場。錢坤扶扶眼鏡,沒錯,就是月兒。月兒跳的是草裙獨舞。說真的,月兒的舞姿一看便知,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可她跳得本色,更接近生活本身。她在嗚嗚咽咽的音樂聲中起舞,身上的草裙窸窸窣窣,聽得人身上癢癢的。開始時跳得舒展緩慢,手臂慢慢揚起,一束燈光打來,能清晰地看到她腋間的汗毛,軟軟的,稀稀的。錢坤的心在緊束,那是編舞者精心的設計。此後,燈光變幻莫測,音樂也時緩時急,月兒在舞池中獨自旋轉,忘情地旋轉。三年中,月兒由一個瘦弱的女孩,已經發育成一個豐滿迷人的姑娘,皮膚仍然是棕色,雙腿依然修長,上身卻變得蜂腰隆胸,兩個高聳的*在稀薄的草裙中時隱時現,蹦蹦跳跳。她沒有胸罩,甚至也沒有內褲,在旋轉和跳躍中,一切都裸露無遺。場內的氣氛開始活躍了,人們不再文雅,不再沉默,而是不斷發出一陣陣狂呼。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來自山野的女子,原汁原味,毫無遮掩,毫無偽裝。他們痴迷的就是這個,他們離開繁華的南京城來這裡就是為了看這個,他們溫文爾雅地等到凌晨一點為的就是在等她,他們看膩了光滑的蔥白樣的女人,現在要看看一個像印度少女似的長著棕色皮膚的女孩子,他們已經噁心那些刮掉眉毛刮掉腋毛甚至刮淨全身體毛的女子,現在要看看一個帶著山野氣的毛茸茸的真女子,就像吃夠了美味佳餚的城裡人要改改口味吃點野味。

整個舞廳都瘋狂了,所有的人都在狂呼亂叫。

在這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尖叫聲中,月兒的尖叫依然能分辨出來,她身上本就稀薄的草裙已決要抖摟乾淨,全身的器官都已展示給眾人,她在叫,在尖叫,在撕心裂肺般狂叫,錢坤從她的叫聲中已經聞到了血腥氣。突然,他不顧一切地衝進舞池,抓住月兒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被保安一拳頭打在臉上,打得鼻血四濺。與此同時,周圍響起一片狂叫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錢坤被一個保安攙扶著,踉踉蹌蹌走出月牙兒中心的大門,手裡攥著一張沾滿血跡的紙條子,是月兒由保安轉交給他的。就著門口的燈光,錢坤展開紙條,上頭是歪歪斜斜的幾行字:錢老師,你不要再來了,我還沒有變成城裡的女孩子,他們不讓我做城裡的女孩子,說這樣才好掙錢,我一定要做城裡的女孩子,等我掙足了錢就能做城裡女孩子了,還有二年,我去找你,你還會喜歡我嗎?

高高大大的保安和善地拍拍錢坤的肩說請回吧。錢坤的頭有點暈,剛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他抬頭看看,好像就是這個傢伙打的。但此刻保安正對他笑。笑得叫他毛骨悚然。錢坤有些站立不穩,他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搖搖晃晃走到一棵小樹旁,扶住樹身蹲下,乾嘔了一陣子,鼻孔又流出血來。他用手背擦了擦,努力站起身。他決定回家了。這時月亮已經落下,月牙兒休閒中心也已曲終人散,來此消閒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都已走完,剛才還閃亮的“月牙兒”三個字倏然熄滅,整座森林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家》2000年11期

《小說月報》2000年12期轉載

《小說選刊》2000年12期轉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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