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麒夜被氣得眼前發黑之時，本來表面含笑的龍華突然一蹙眉，微微回頭，斜睨向身後某處。
“吾等小輩諸事當然不宜勞動龍玉伯父。”
溫醇帶笑的聲音穿出，須臾之間，紅髮的鳳族長公子果是自龍華斜睨方向漫步走出。
並不走近，鳳桐站立在宮殿的迴廊之下，唇邊帶笑，目光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冷意。他對龍華微微點頭，算是見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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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來夜兒對今日華公子的心血之作，也沒有什麼意見。華公子，您許是多慮了。”
“如此便罷。”
淡褐色與熾紅色的眼眸對視一瞬。
龍華緩緩收斂了面上所有的笑意，目光寒冽猶如刀鋒。
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話後，也不與鳳桐多說什麼，頷首作禮後便拂袖而去。
瞧見龍華離開，鳳桐走向了隻身坐在地泉邊，之前被龍華無視掉了的麒夜。在麒夜面前站住，鳳桐微微屈膝，笑容溫和，彷彿一名真正的兄長般對這位麒麟族的小皇子軟語道。
“怎地出來了？”
“會上喧囂，吾不耐。故來此散心。”
輕抿了一下嘴唇，麒夜略略遲疑了一下後，這麼對鳳桐說著。
“好罷。”
看出麒夜並不想答話，鳳桐彷彿嘆息一般輕聲道。
“你在此也好。”
鳳桐沒有在此停留太久。
又與麒夜說了兩句話後，他便重新回到了宴席之上。
“……”
孤身一神坐在那裡。
麒夜的手不自覺地緊攥了起來——龍華他們兄妹五神中，作為長子的龍華在容貌上最肖似父親。
所以，當龍華頂著一張與父親足有七分相似的容顏來敲打麒夜時，確實是讓麒夜心底很不是滋味兒——此時此刻，麒夜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回去後他就閉關！
等到下一次再見心上之神時，他一定要讓自己達到有資格進入龍玉視線的地步。
就算不能，他也至少要讓龍華閉嘴！
**
琴聲錚錚，冷煙渺渺。
半闔著眼眸，琴案前的冷香煙霧朦朧了鴻鈞的神情。
指尖過琴面，鴻鈞的手指於琴絃之上輕攏慢捻。
那幽沉的琴聲纏綿入耳，源源不絕。
身軀不自覺地顫抖。
在鴻鈞對面，受命聆聽自家師尊琴聲的玉微已維持不住跪姿。
冷汗大顆大顆地冒出，然後一滴滴流淌下來。
玉微一手拽住自己的衣角，一手撐在地上。
被他抓在手裡的衣料早已被揉成碎布，而那撐在地上的手指在不自覺間劃過堅硬的石質地面——而他指甲在地上畫出道道深痕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指甲弄得翻裂開來，血肉模糊。
可那十指連心的痛楚，玉微卻半點都沒有注意到。
玉微的呼吸節奏很亂。
因為他此時只有竭力調節著自己的情緒，才能避免自己的神智被自家師尊的琴聲所惑。
汗水匯成細細涓流，自頸滑入已然溼透的內衫之中。
隨著琴聲的上行下伏，玉微只覺得自己也似乎身處於冰火兩重天之間徘徊不定。而琴聲中那偶然會有的一兩聲爆音，更是會悍然動搖他的靈魂，使得他有一種隨時都會靈魂出竅一般的感覺。
再度一咬血肉模糊的舌尖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仔細側耳傾聽，在總算聞得琴聲漸緩之際，即便是玉微也不由得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氣。
但玉微放輕鬆的念頭不過一瞬。
在下一刻，他就立刻再度固守住心神，絲毫不敢鬆懈。
果不其然，就在他還未完全固守好心神之際，又是一聲爆音在耳邊炸響。玉微因適才放鬆而被爆音影響，身形一晃向前傾倒，在手肘撐住地面的同時就是一口金色鮮血噴灑而出。
爆音之後，琴聲終歇。
崑崙山主睜開眼眸，垂眼注視著眼前的二弟子，心底帶著些許難得的欣喜之情。
略一思索，鴻鈞等待玉微撐著身體回到跪坐的姿勢後，將自己案上的琴拂至玉微面前，而後道。
“將汝聽到的，復奏一遍。”
“……”
之前血肉模糊的指尖已然恢復，但血液的痕跡仍舊存在。
被鴻鈞一首琴曲折磨得無比狼狽的玉微，此時心底卻沒有分毫意外之感。他默不作聲地調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而後抱起琴，應了一聲。
“是，師尊。”
改跪坐為盤坐，玉微擦拭乾淨自己指尖的血跡，除錯了下琴絃後，就開始嘗試著復奏剛剛鴻鈞彈奏過的琴曲。
而玉微彈琴的時候，鴻鈞便一直在靜靜聆聽。
其實與其說玉微是在彈琴，不如說他是在撥絃。
在他指下，琴聲斷斷續續，卡頓得很厲害。
但鴻鈞能聽出來，玉微所奏出的音調，每一個都是對的——而且，玉微竟然還真的將這曲子從頭到尾都彈奏了出來，沒有遺漏掉半個音符。
這實在是讓鴻鈞有些詫異。
說起來，鴻鈞出身於混沌。
在十大尊者中，他排行第三，執掌靈魂法則。
與後世聖尊對法則涉獵極廣的情況截然相反。魔神們作為單一法則的掌管者，在法則的研究問題上，是絕不貪多的。
所以，作為靈魂魔神的鴻鈞，自他睜開眼到混沌大劫起的這段時間之中，唯一鑽研的就是靈魂法則——這讓他對靈魂法則的使用，爐火純青。
用上了他自創的《魂曲六字訣》中的“惑之曲”，又燃上了誘魂香。
在他有意為之的雙重加持下，玉微竟還能完整地將自己之前彈奏地曲子複述下來，著實是不簡單的。
要知道，這篇惑之曲，鴻鈞可不是僅僅用來試探過玉微。
事實上，在老子玉微從北海回來之前，鴻鈞就曾經對著他的小弟子通天彈過這個曲子。
通天的表現麼——不要說加上誘魂香了。通天乾脆連惑之曲本身都沒能撐下來。
而在老子玉微回來後，鴻鈞又先一步找上了老子。老子的心性的確比通天強，他勉強撐過了惑之曲，卻終究還是敗在了誘魂香下。
果然，這也是命麼？
唇角微微牽扯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而後又消失。
鴻鈞閉了閉眼睛，心中一嘆。
罷了，就是玉微了吧。言而總之，有傀儡丹的桎梏，想來這個弟子也逃不出他的控制。
這樣，也正好能讓自己手中的這顆棋子變得更為完美。
想到這裡，鴻鈞不再猶豫。
“玉微，汝來。”
語調淡漠地開口，鴻鈞見玉微將琴奉回桌案後，乖順地跪在自己面前，指尖在面前一抹，虛空中的壁壘便是一陣扭曲——只見一張雪白的帛書出現在鴻鈞手中。他信手拾起帛書，將之遞給玉微。
見此情景，玉微心中隱有猜測，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只是恭敬地自鴻鈞手中，雙手接過了帛書。而後，他就聽他師尊繼續道。
“細細研讀體悟此卷。三十六日後來此地，為師來考校於你。”
說罷，鴻鈞不待玉微說話，便站起身來，他又丟下一句話後便徑自步入後殿。
有些愕然地捧著帛書跪在原地。
玉微不自覺地輕輕眨了眨眼眸，而後才低頭去看自己手裡的帛書。
將雪白絲帛輕輕展開，當頭就有五個混沌神文昭然入目。
《魂曲六字訣》。
這是……
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了一下絲帛的邊緣。
玉微眼眸中泛起了一絲喜色。
他強自按捺著自己想要現在就將帛書細細研讀一遍的衝動，將自己之前吐在地上的血跡打掃乾淨後，不失禮數地向鴻鈞離去的方向鞠身一禮，這才起身返回自己所居的殿宇。
一回宣道宮，就立馬進了閉關所用的石室。
玉微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甚至沒顧上將自己身上這件之前被汗水浸過的衣服換下來，只是匆匆掐了個避塵去汙的法訣，就開始研讀起那一卷令玉微直覺這一定很重要的帛書。
“靈魂一道，以靈為本、以魂為佐，御靈攝魂，當達碎魂聚魂反覆自如之境，以為至臻。”
在帛書的第一行，就已用簡練的話語道出了靈魂一道的本質。
再向下看，是極為簡單的六個字。
撫、鎮、攝、惑、滅、聚
此為這張帛書最為精華的部分。
繼續向下看去，卻是鴻鈞對靈魂一道更深入的闡述。
只是這些措辭用句之精煉，卻令玉微不自覺地輕蹙了一下眉——那帛書其實很小。就算全部展開，也就是三寸見方。這上面所有的字加起來，也就是幾百字。
但是這其中，靈魂法則的真諦。
這讓玉微在閱讀這卷帛書的時候，分外吃力。
只是能得到這卷帛書已經是天大的機緣。以玉微的性子，怎可能因為這點困難就輕言放棄？
輕輕抿唇，玉微強迫自己一字字地閱讀下去，反覆咀嚼著每一句話背後可能有含義。與此同時，他還特地翻找其“元始天尊”記憶中對靈魂法則那並不算多的感悟。
待初步讀通了這卷帛書上的話後，玉微才開始結合剛剛鴻鈞剛剛在自己面前彈奏的琴曲，對面前的帛書細細研讀。
也所幸玉微精於樂理，這才沒有徹底抓瞎。
隨著玉微對《魂曲六字訣》的認知越來越深刻，他的心神也漸漸沉入到了這卷帛書之中。
對於他而言，這卷帛書上短短的幾百字，就像是將一個嶄新的世界展現在了他面前一般。
不說別的，就是對他本身的修行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