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這孩子,心大。
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持續放在心上。
更何況,正常情況下,剛剛突破一個境界時,是不可能緊跟著就突破下一個境界的。因此,通天很快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不周結界外的世界。
這還是通天這輩子第一次來到不周結界之外。
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周圍的山。
雖然還是在諾大的不周山脈裡,與三清出生的山谷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可通天就是覺得外面什麼都新鮮。
通天生性活潑開朗,與兩個哥哥不太相同。再加上,他從有靈智後就一直待在結界裡不曾外出。於是,自然就養成了特別單純的性格。
說是要玉微履行諾言陪他一起出去玩。
但實際上……
面對著剛一出結界,一轉頭的功夫就消失不見的弟弟,玉微輕抿唇角,有一種特別想把那小子揪出來收拾一頓的衝動。
然而,想想通天剛抄完的七千遍《清心經》,最後還是無聲一嘆就此作罷。
算了。
物極必反,讓他發洩一下那旺盛的好奇心也好。
反正這裡是不周山,總歸不會出什麼事。再者,三清之間有特殊的聯繫方式,只要通天不離他太遠,就算出了事情他也能夠在第一時間感受到。
抱著這樣的想法——玉微便自往山中閒遊。
因此,當通天終於瘋夠了回來找他二哥的時候,卻是正巧看見玉微在一顆較為低矮的果樹邊採果子。
玉微背對通天站立著。
他流瀑般的黑髮被十來顆雪白色的玉石珠串編入,略微收束在背後。
因為玉微今日罕見地穿了身之前從未穿過的黑色氅衣。是故那長發在背光處,竟是好像與那身衣裳融為一體,根本無法分辨出末端在何處。
他二哥這次回來……
真的感覺,很不一樣啊。
在瞧見玉微的一瞬間,通天有點兒愣神。
很顯然,“元始天尊”的記憶與跟龍玉的相識,對玉微的影響其實是潛移默化的。這樣的改變能夠瞞得住老子,卻瞞不住與他關係最是親近的通天。
只不過,通天這孩子畢竟是靠著直覺吃飯的。
所以他隱約能感覺出玉微的變化,卻說不準他二哥到底是哪裡變了。
總不可能說玉微突然喜歡上黑色就不對吧。
對於通天的糾結,玉微沒有太深刻的體驗。
察覺到小弟的靠近,在轉身看了他一眼的同時,玉微就特別自然地順手將洗乾淨了的果子遞到了通天手裡。
那顆果實紅彤彤的,色彩喜人。果皮極薄,在陽光下甚至能夠隱約看到那果實內部深色的脈絡。即使沒有入口,那馥郁的果香也足夠誘人。
要麼說習慣的可怕麼。
接過果子,通天還沒來得及繼續糾結玉微的變化,就已經在果實上啃了一口了。
唔,好甜。
這果實沒有核,可以不去皮地生吃。一口下去,甜美的果汁溢滿口腔,果肉脆脆的,其中的經絡一抿就化——那味道通天倒是很熟悉,他二哥院子裡埋著的果酒喝起來就跟這個差不多嘛。
想到這裡,思維跳躍性極大的通天已經將他二哥的些許異樣拋諸腦後了。
然而……
通天一口果肉剛嚼碎了咽下去,那邊的玉微就出了狀況。
剛剛採摘下來的另一只果實自手中滑落下去——玉微顫抖了一下,瞳孔瞬間緊縮。牙齒在唇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全靠一股毅力支撐,才勉強克服了本能的恐懼,在身後來者的殺氣鎖定之中回過了身。
黑道袍,烏木冠。
清瘦的面容蒼白而冷峻。
輕眯著一雙眼眸,戮譚注視著只一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的玉微,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想殺了他——玉微分辨得出戮譚眸中那真切的殺意。
心底叫囂著危險。
然而玉微腳下卻完全挪不動步子。
戮譚殺過的生靈太多,法力境界也高過他太多。因此當玉微被戮譚的殺氣籠罩的瞬間,甚至連張開嘴唇發聲的勇氣都沒有。
明明對視只是發生在一瞬間。
可被恐懼感攫住心臟的感覺對於玉微來說,卻彷彿一輩子那般漫長。
最後將玉微從這份恐懼中解放出來的是通天——在一邊看見自家二哥突然回頭僵住,通天當即便轉回身來,想都不想地就閃身往玉微身前一擋。
通天的動作打斷了玉微與戮譚的對視。
眼簾一掀,戮譚將目光向上略移半寸,將一身盡數轉加到了通天的身上。
有著兩世記憶,心境穩過通天的玉微尚且受不住戮譚身上的殺氣,通天又哪裡受得了?
在被戮譚殺氣籠罩的一瞬間,通天就腳下一滑,整向下跪了過去。
此時,有一隻手從背後伸來,拽住通天將他往後面一帶,這才免了通天跪倒在戮譚身上的結果。
抱著摔在自己懷裡的弟弟,因為戮譚挪移開了目光而稍稍緩過了神兒的玉微再度被那殺氣所籠罩。他身體不住顫抖,只是憑著最後的那一股子毅力才沒跟通天一起倒下去。
“夠了。”
涼薄的聲調響起。
玉微和通天隨後便覺得身上一輕。
循聲望去,說話的卻是一直站在戮譚身畔的一位道者。
雲裳白髮,水合道袍。
那道者左手提著一隻玉秤,髮束白蓮道冠。
似乎是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兩道視線,道者看似隨意地往玉微兄弟倆身上掃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讓玉微瞭然地抿緊了唇。
那是一雙盲目。
薄青色的瞳仁兒裡並沒有瞳孔的存在。
果然,天機子。
玉微緩緩平復著自己的呼吸,順便按住剛一緩過勁兒就想爬起來的通天。
心底思忖了一瞬,玉微略一垂眼,想要回憶起天機子的面貌——果然,如同“元始天尊”印象中一般,只能想起其手中玉秤和那一雙沒有瞳孔的薄青色眼瞳。
難怪。
難怪戮譚會聽他的話。
而且,既然天機子喝住了戮譚,那戮譚對他們兄弟的殺機,應該並非來自……那位未來的道祖。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兄弟自開啟靈智以來,除了他玉清玉微,沒誰出過不周山脈。戮譚這位混沌魔神對他們這殺意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等等,混沌魔神?
莫非是……
想到這裡,玉微心下一驚。
與此同時,戮譚那邊蹙起眉來,回頭看了眼天機子。
天機子持著玉秤的手指在秤桿上撫了撫,沒吭聲。
見此情景,戮譚冷哼一聲,也不看玉微與通天,自顧自地扭頭便走。
戮譚離去,天機子緊隨其後。
只須臾之間,原地就只剩下了裡衣幾乎被冷汗溼透,雙腿發軟的玉微和靠在他懷裡的通天了。
如此,且不提玉微與通天作何反應。
先說離去的戮譚與天機子之間又有何互動。
“為何阻我?”
猶帶三分煞氣的聲調,走入密林的戮譚驀地停下腳步,左手抬起,用肘部抵住一棵參天古木粗壯的樹幹,這般對身後跟來的天機子說道。
“自討麻煩的意氣之舉。”
天機子的話讓戮譚收緊了攥起的手指。
輕咬著後牙,戮譚猛地一閉眼,以秘法傳音道。
‘怎可說是意氣之舉!他等死,不是可以破壞……’
‘破壞?’
不等戮譚的話說完,天機子便涼薄地反駁了回去。
‘身不由己,做這般小動作,有趣?’
‘……’
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起來,絲絲紅芒自戮譚身上溢開,連帶得戮譚身體都有了瞬間的顫抖。
‘收斂心神!’
感覺到戮譚身上的煞氣,天機子終於蹙起了眉。
‘你要讓吾等多年心血白費耶?!’
‘……知道了。’
緩緩調整著吐息,戮譚垂下了手臂,將外溢的煞氣重新聚攏回體內。
‘維護三清,卻要絕盤古氏另一支血脈……真是,差別待遇。’
‘那不是維護。’
緩緩撫過秤桿上的每一道紋路凸起,天機子感受著秤盤之中若有若無的混沌氣息散發出來,口中回應著戮譚嘲諷似的話。
‘三清不過是他所飼之祭物罷了。’
‘他們是盤古氏!難不成,真要看著他們拜在……’
‘那又有何妨!’
對比起戮譚的不甘憤憤,天機子仍舊淡然
‘天地生靈之師的,只能是混沌遺脈。’
聽天機子說到這裡,戮譚總歸是平靜了下來——是啊,天機子說得沒錯。能為天地生靈之師的,能真正宣“道”的,非混沌遺脈莫屬。
非……
魔神尊者,莫屬。
巍巍崑崙雪頂,寒霜永世不化。
黑袍道者靜坐冰雪之上,一架長琴,三縷雲香。
指尖略一撥弄琴絃,三五散音便已渾然成一曲調。
微垂著頭顱,那道者細長的睫毛半掩瞳眸,些許銀絲自鬢角垂下,落在頰邊。
“回來了。”
丹唇輕啟。
那道者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韻味。
如果他願意,那麼如今天地間能夠在他發令下不遵從他意志的存在,怕不過一手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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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法則的威力。
分立於那道者身後兩側,戮譚與天機子這兩位只是舉手投足間,便讓如今玉微通天戰慄不已的存在,竟是齊齊屈身,對那道者單膝跪拜。
“尊者,吾等前來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