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嘉？”
奧嘉走得很快，三步並作兩步的。凱芙心裡著急，她揉了揉已經被寒冷麻木的小腿，試圖跟上那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影子。她再次呼喚了對方一聲，但是跟之前一樣，奧嘉似乎只管腳下不停，連頭也不回。
“奧嘉，”凱芙稍稍提高聲調，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彎下腰，雙手抱成拳頭，使勁在膝蓋上錘了兩下，
“我們還有多久？才……才能到你說的地方？奧嘉，我們能不能稍等一會兒————”
“再堅持一下————就在我們眼前了，”奧嘉虛無縹緲的聲音透過霧氣傳來，“我們必須一刻不停，但願他們沒有注意到……我之前藏在這裡的————啊，到了，”她輕嘆一聲，“就是這兒————”
聽到這句話，凱芙勉強打起精神，抬起頭來。奧嘉在她面前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來吧，露娜。如果可以的話，過來幫我搭把手————”她來到一塊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青灰色石塊前，蹲下身子，“就在石塊後面————有一艘快艇，我去把船繩解開。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把船推回水裡。”
一艘雪白色的“Ranger”（巡遊者）快艇歪在一旁，前窗正中心的玻璃破損嚴重，呈現一個蛛網狀向四周輻射的裂紋，黑紅相間的引擎還在一滴一滴地向外漏著燃料。凱芙估計這艘快艇一定是遭受了相當程度的撞擊，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希望能尋找到一根撬棍之類的槓桿。還好，擱淺在這片石灘的船舶不止她們一家：大到河岸邊漸漸散架的拖船，小到凱芙腳下剛剛踏過的橡皮艇，它們靜靜地躺在這片船塢墓地，彷彿從未有人打擾。
“通行禁令之前，Spree河遍佈非法移民的走私活動，”奧嘉手裡拿著船繩，卷成一捆，“當然，那些都發生在你來之前了……我們現在所處的河段，就是當年特區防暴巡邏最密集的區域之一。小心，小心————”她伸出手，穩住船身，“許多外國走私船都載有外界的食物，衣服，藥品之類的物資。不幸的是，他們中某些不太走運的傢伙沒有逃過特區巡邏艇的追捕，慌不擇路，撞到了這處淺灘————即使是警方的巡邏艇也常常在這裡擱淺。”
凱芙低頭看了看。果然，雖然已經到了冬季，靠近河岸的亂石堆下仍時不時地有河水湧上來。她來到停在河岸邊的拖船附近，雙手抓住一根裸露在外的鋼條，然後用力向下掰去————不行，她的手指已經凍得失去知覺，即使全身的重量壓上，也無法將其擰下。凱芙嘆了口氣，一手按住鋼筋的遠端，另一只手摸索著檢查連接處是否有鬆動的痕跡————
“咔！”
右肘擊中鋼筋前端的裂縫，凱芙一把將其砸下。她的腋下夾著那根鋼筋，末端“嘎吱嘎吱”地拖在石灘上直冒火星，朝快艇走去。
“你在那邊看著……”凱芙的上下牙齒不停地打顫。她順手捂了一下右臂————肘部的衣服破了一個大口，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我來試試能不能把它翹起來。三————二————一————”
快艇翻了個個兒，側舷落到奧嘉的手掌，穩穩地接了下來。兩人合力扶著船頭，將快艇推入水中。
“跳過來，露娜！”奧嘉一腳踏上快艇，向凱芙伸出雙手，“抓過我的手，小心側舷————”
凱芙肯定這是自己最糟糕的一跳————她幾乎已經無法感知膝蓋以下和肘部之前的部位。在勉強抬起膝蓋後，她的身子在空中失去平衡，腳尖磕在船舷的結冰處，整個人半截身體都掉進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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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滑了一跤————”凱芙掙扎著支起身子，“我的手腳……凍得不聽使喚————”
“你失去了太多體溫，”奧嘉咬著牙，抓過凱芙的手拽了上來，“再這樣下去，你會得低溫症的。我先給你找條毯子蓋上————幸好後備倉裡還有一條乾淨的。坐在那等我一下。”
她拍了拍凱芙的肩膀，踏過前排駕駛室的座椅，翻開了快艇下方的蓋子。
“給，蓋好，”奧嘉將毯子鋪開，“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情況，你……就保持這個姿勢別動————手腳併攏，蜷縮起來。對，就像這樣，”她挪動了一下凱芙的胳膊，“躺在後邊。那裡比較靠近發動機，你會暖和起來的……”
奧嘉深吸了一口氣，開啟了快艇前方的GPS導航系統。引擎開始在凱芙頭頂轟鳴起來。
“那個，奧嘉……”凱芙的手腳都被毯子包裹起來，只得努力湊上前去，用額頭頂了一下奧嘉的後背，“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奧嘉沒有立即回答。她轉過頭去，盯著引擎看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指在GPS螢幕上劃了幾下。
“去什麼地方，有區別嗎？”她黯然垂下眼簾，“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了。”
“什麼意思？”凱芙問，“特區被特勤局封鎖了嗎？還是說————”
“他們在哪裡，我們就遠離哪裡，”奧嘉機械地回答道，“這是目前唯一可以自保的方案。”
“安全屋呢？”凱芙急切地說，“我們還可以去安全屋……這一切還沒結束。聽著！海倫會幫助我們的，那邊有武器，食物，還有藥物，我們可以……”
引擎“轟隆隆”地嘶吼著。
“沒有安全屋了，”奧嘉木然說道，“不會再有庇護所了。”
“你說什麼————”
“就在我和你失去聯絡的時候，一支十字弩突擊小隊發現了安全屋的地址。他們強行突入。海倫……她和他們發生了交火。”
十字弩小隊。
凱芙的眼睛因恐懼慢慢睜大了。奧嘉沒有說下去，她也不需要再繼續說下去。
“十字弩”這個詞，把她要表達的意思都說清楚了。
“天吶……”凱芙喃喃地唸叨著。
“不光是十字弩，整個柏林城都被聯邦衛隊接管了，”奧嘉說，“德軍第二集團軍，整整一個裝甲師和陸航師，還有一支滿編制的防化部隊，確保柏林市區每條主幹線路都有至少一輛坦克和兩輛裝甲車，配合武裝直升機對每個路口進行全天候檢查。露娜，柏林現在是……軍事管制。我們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米夏，特勤局，還有聯邦衛隊，被他們……
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猛地抽走了。凱芙茫然地盯著奧嘉，她覺得周圍的色彩漸漸暗淡下去，變成了一片蒼白的霧。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奧嘉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打破了沉默，“臨走之前，海倫要我務必找到你，她說……有一個秘密，你一定要知道。”
凱芙疲憊地眨了眨眼睛，
“嗯？”
“考慮到你的安全，我本來打算自作主張，替你把這件事隱瞞下去，“奧嘉低下了頭，“但是，我不想對你撒謊。特勤局已經對你撒了七年的謊，夠多了，你不需要再聽另一個版本的謊言。如果……我們死在今天晚上————照現在這個情況看，非常有可能————那麼，你會帶著謊言死去。一輩子追求真相，卻以這種方式結束……我不願意看見你那樣的眼神。”她用力搖了搖頭，“我不願意。”
凱芙的嘴角輕輕上揚，但，只是片刻。
“嗯。”
“二十年前，”奧嘉的聲音低了下去，“你的父親，宋一諾少校，刺殺了俄國在土耳其的大使。但是他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作為特勤局的編外特工。他是一個殺手，一個……亡命徒。露娜，除了自己，他不為任何人賣命。”
“是嗎……”凱芙說，“芭琪拉，她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