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你的家住在哪裡？”
“你家人和你待在一起嗎？你的父親？母親？你有什麼其他親屬嗎？可以……叫出他們的名字嗎？”
老實說，我沒法回答。雖然我堅信，那個時候我的腦子被爆炸的衝擊波搞得一團糟，不然，我不至於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不過直到現在，我也不敢肯定，我腦子裡想象出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我自己。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擁有這麼多身份。她不可能同時是拉薇，娜塔莎，露娜，安婕……不可能同時是敘利亞人，烏克蘭人和德國人……
“好吧，深吸一口氣。慢慢想，總會想起一些碎片的。”
嗯……或許從我記得的最早一件事說起會比較好。
我的人生始於七年前，倫敦一個叫做特拉法加的廣場的地方。那是在我記憶中出現的第一個場景，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在那裡我和我的父親走散了，再也沒有見面。
“他是誰？他叫什麼名字？”
我相信他肯定和我一樣姓宋……抱歉，僅限於此，我叫不出他的全名。他給過我一個名字，不過那個名字沒什麼意義。我發現，只要我頂著那個名字，到處都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柏林，巴黎，馬德里，還有莫斯科……
我想他可能是個大人物……一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大人物。他走到哪裡，仇就結到哪裡……我想他一定幹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兒，可能……是一些壞事兒。他可能是個超級大混蛋。
俗話說，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討厭你，那一定是你自己的問題。
他可能是個惡棍……但他是我的父親
“你瞭解他嗎？你對他有什麼印象？”
……
不清楚……抱歉。正如我所說，我對前十年的經歷完全一無所知……就像，就像人的嬰兒期一樣……一個人是不會知道他在嬰兒期做過什麼事的。
但我知道他想救下我……在那場大火中，他想救我。他可以自己走開，但是他沒有……
“他一定和你說過話吧？至少……一些隻言片語？”
他叫我戴著這個墜子……他說這個東西能幫助我記得，我到底是誰。嗯，是他給的我名字……
他還說，這個墜子是從我母親那裡傳下來的……我記得他對我說過，他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的眼睛，就想到了我的母親……
他說，我長得很像她。看到了我，就等於看到了她。他成天唸叨著這些。
“你知道你的母親是誰嗎？”
我覺得這個問題，你得問他……我的印象裡並沒有母親這個人。她……她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記憶裡，我不知道她長什麼樣，是不是和我一樣有一頭栗子色的長髮，我想父親好像特別喜歡栗子色的頭髮……我對她的猜想，僅僅侷限於一個常識------一個人一定會有一個母親，抱歉……只有這些……
“你不用道歉。我不想給你增加這些壓力，這樣會讓我感覺很不好受。”
感到不好受的是我。你不用在意……我等了七年，再多等一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才17歲，我的日子還長的很……我很有耐心，我可以繼續等下去。
“無意冒犯，不過……七年來，你恨過他嗎？”
恨？……談不上。我想我對他並沒有太多的感情，或者……我換個詞，沒有太複雜的感情。他在那天救了我，我想我應該對一個救下我的人表示起碼的感激……
但是有很多人救過我。我在烏克蘭的時候，那次冬天真是前所未有的寒冷……你可以看到一隻一隻的麻雀，在天上飛著，被寒風凍成了冰塊，像冰雹一樣砸在地上……我渾身都凍得僵硬，雙手捧著磚頭去砸別人家的門，希望他們看到我的樣子……大部分人沒有回應，少數幾個人給了我幾件舊衣服，一雙皮鞋，還有兩頂破破爛爛的毛絨帽。
“烏克蘭？你去那裡做什麼？”
有傳言說他在那裡……不過，傳言多了去了，太多了……有說他在俄國的，有說他跑到地中海做二道販子的，還有說他就在德國，只不過瘋了或者死了……我想，傳言或許戴著一千幅面具，但是面具之下，只有一張真實的面孔……只是傳的人太多，真相慢慢被掩蓋了起來……正如我所說的，我才17歲，我最不缺的就是大把大把的無聊時間……我總有一天會找到他的。
“如果，真有一天，你見到了他……你覺得，你會對他說什麼？”
誰知道？假如他現在就出現在我面前，我說不定會先甩他一個大耳光……也可能什麼都不做，也可能會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天知道我為什麼要哭。不……更有可能是我什麼都不做。既然我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適應擁有他的世界，也不會那麼難以接受吧……
我有太多問題想問他了……記者小姐，也許比你現在的問題還要多。如果這些問題一直得不到解答，我就只會繼續像這樣瞎猜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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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這樣子找了他這麼多年……如果，希望還是這麼渺茫，你還會繼續找下去嗎？”
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在我差點凍死在烏克蘭的時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帶著頭巾的烏克蘭大嬸，倒了一杯滾燙的熱牛奶給我……我覺得我那時候舌頭肯定已經麻木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種留下來的衝動，想著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但是……他們誰都不是。他們只是……“他們”，不是“他”……他們幫我，是因為我快死了……而那個人，他救我，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一直抱著這一絲希望：他本可以把我扔在那場大火裡不管，但是他沒有……他救過我一次，他還會再救我一次。
他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再救我一次的，對吧。
不然，他當時為什麼要救我……他有一萬個理由把我丟下，但是要救我，只需要一個……
他是我的父親……一個父親，為什麼要拋棄他的女兒呢？
抱歉……原諒我這無時無刻都在抱歉的腔調……但是我想，今天就到這兒吧。我的腦子有點糊，我覺得等一段時間，再接受你的採訪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