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摩看了看懷絲，又回頭看了看凱芙。
“你們這是鬧得哪一出？”他低著頭盯著照片，不自覺地咬著右手的指甲，“妹妹？對不起，不過我給搞糊塗了……我沒聽說過你有個妹妹啊？”
懷絲放下雙手。凱芙看見她的滿臉都是淚痕，雙手抱著肩膀止不住地哆嗦。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回家嗎？”懷絲喃喃自語地說，“就算……你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你……你總該想想爸爸媽媽，想想我吧？”
凱芙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尼摩朝她投去一個莫名其妙的眼光。她不解地望著他。
“我也不知道。”凱芙默默地搖了搖頭。
尼摩眨了眨眼睛，向懷絲的方向使了個顏色。
將計就計，凱芙從眼神裡讀出了他的意思——
借這個機會，問清她的底細。
“呃……”凱芙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瓦倫汀小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起來我們之間好像有點誤會……”
”瓦倫汀小姐！“懷絲的聲音透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激動，”安婕，為什麼？你的心……難道真的是鐵石做的嗎？你知道自從你離家出走後，我們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爸爸前幾天才從保加利亞回來，儘管……儘管還是和以前一樣徒勞無功。為了省下那一點路費，他就像一個流浪漢那樣，風餐露宿，連最便宜的青年旅館也捨不得住……回來的時候，他瘦了好多，渾身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我都不敢讓媽媽看見他的樣子……安婕，你這孩子！就算他們當初對你說得話有點重了，可是這也三年了，三年了！有什麼過節，能讓你記恨三年還念念不忘呢？“
她使勁地往回縮了縮身子，胳膊把雙肩抱得更緊了。
“安婕，我們都很想你，”她甕聲甕氣地說，嘴巴裡像是給塞進了一團抹布，“這三年來，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我只想告訴你，媽媽病了，病得很重。她每天都在唸叨你的名字……但我們什麼都不敢對她說，不敢對她說我們找遍了幾乎大半個歐洲，連最混亂的貧民窟和移民區都找過了……我害怕媽媽的身體和精神，已經不允許她受到這樣強烈的打擊了……”
懷絲抬起頭，注視著凱芙的眼睛。
“跟我回家，好嗎？”她幾乎是懇求地說，“爸爸和媽媽，已經認識到自己錯了……他們只想當著你的面，對你說聲對不起……安婕，求求你，給他們一個機會吧……我們一起把過去放下，還是好好的，一家人……”
她把頭捂在枕頭裡，嚶嚶地哭出聲來。尼摩站了起來，對凱芙招了招手。
“怎麼，她真的認識你？”他靠近凱芙的右耳，悄悄地說，“你說她的話可靠嗎？”
“說實話，我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確認懷絲的臉都埋進了枕頭，不會注意到這邊，凱芙小聲地回覆，
“我感覺她可能是認錯人了……”
“不過，你不覺得有點太巧了嗎？如果照片上的那個人，真的是她妹妹，那你們倆還真是……簡直像一對雙胞胎。”
“理論上說，我覺得完全有可能，”凱芙撓了撓頭髮上的卷兒，“雖然我對她說的這個女孩完全沒有印象……”
一陣鈴聲響起。
“是亞諾打來的，”尼摩掏出了手機，開啟看了看，“抱歉，我可能得迴避一下。”他瞥了懷絲一眼，“嗯，我還從來沒看見過她哭呢……這邊暫時交給你了，露娜。”
“是嘛，我倒是看過她哭了三回了，”凱芙勉強地笑了笑，“放心，你忙去吧……有我在這，她不會有危險的。”
“我擔心的是你會有危險，露娜，“尼摩走到門邊，回頭告誡道，”我還不是太相信她……反正，萬一出了什麼狀況，我和聯邦警察就在門外。“
他搖了搖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
“什麼情況，局長？”
“你附近沒有耳朵吧？”亞諾粗重的呼吸順著訊號傳來過來，“去一個沒人的地方，這事兒很重要。”
尼摩瞅了瞅周圍，做了個手勢。聯邦警察馬上服從了這一指示，從走廊散開。
“放心吧，局長。沒問題了。“他壓低了聲音，”請講。“
對面沉默了幾秒。
“剛剛在國會大廈，天網一司的人給我發了一條訊息，一條壞消息……尼摩，峰會有危險了。“
“什麼？他們具體是怎麼說的？”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在‘Schwarzestein’公寓嗎？”
“監控錄影第一次拍到海倫的地方？沒錯，記得。她在那裡和特區防暴交火了。”
“該死！都怪我們一時疏忽……”
“等等，到底是怎麼回事？”尼摩急忙打斷了亞諾，“他們發現了什麼？”
“尼摩，”亞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緊張，“還記得特區防暴當初發現的那些塑料桶嗎？防暴中心以為是毒品，而且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福克斯那邊，完全沒有料到那裡面究竟是什麼。不過今天早上，我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直覺告訴我，如果我決定去調查一樣東西，最終我一定會發現什麼。於是我跟顧維將軍通了口信，找天網一司借了一支防化小組，編了個理由疏散了附近所有的居民。結果……“
“老天，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好像知道你要說什麼了……“
“中國人找到了硫化物分解的殘餘，尼摩。我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VX毒氣彈，搞不好————那個東西就在柏林。”
*
凱芙低頭盯著那張照片。
她長得和我太像了……尼摩說得沒錯，這個“安婕”，簡直就像另一個“我”從鏡子裡走出來一樣……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她，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我擁有27個身份，會十門語言。最重要的是，我懂得殺人的技巧，而且我不會畏懼殺人……
該怎麼對她說呢？
“懷絲，”凱芙打定了主意打破沉默，“那麼……你的傷好點了沒？要不要我現在叫護士過來？我看見你的繃帶上還在滲血……”
懷絲木然地抬起頭來。
“還是不願意釋懷嗎，安婕？”她垂下了眼睛，“寧可……流浪到天涯海角，也不肯原諒爸爸媽媽嗎？”
“不是……”凱芙突然感到渾身一股燥熱，“我還沒說我就是安婕呢……當然，”她看見懷絲的表情更加痛苦了，連忙加了一句，“也不排除我真的是她。不過在這之前，你……你能告訴我一些，關於安婕的事情嗎？雖然我確實不記得你說的，我也不熟悉‘安婕’這個名字……但是我現在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沒準聽到說的一些事情後，我———我是說，她———可以嘗試地找回記憶。“
凱芙挪了挪椅子，朝懷絲湊近了一點。
“試試吧。”她眨了眨眼睛，儘可能用她知道的，最友善的語氣，“要有點希望，我們一起把她的記憶恢復，好嗎？”
懷絲的眼睛裡閃過一陣亮光，但馬上又黯淡了下去。
“要說希望，我倒確實還相信最後一絲希望，”她緩緩地說，“因為歐洲大陸上，我們還剩下最後一個地方沒有去———俄國。雖然那裡的情況很糟糕，到處都在打仗……我和爸爸抱著一個想法，想著你可能跟你的男朋友走了，回到了他的家鄉一起生活……所以我花了半年的時間學習俄語，就是想著能和D37特區的俄國移民打聽一些訊息：說不定，運氣好的話，會有人見過，或者聽說過你們倆……那樣我們找起來，至少心裡是安定的。“
“等等，”
凱芙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她———我是說，我……我不記得我有過什麼男朋友啊。”
懷絲皺起了眉毛。
“安婕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和爸爸媽媽鬧翻的啊，”她拉起凱芙的手，好像生怕她跑掉一樣，“你……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因為你的男朋友隱瞞自己的身份。他對你說他是保加利亞裔，父母在聯邦建立之前就是瑞士公民……但是爸爸不喜歡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透過移民局的關係查出來了：你的男朋友只是柏林自由大學一位俄國留學生，連工作都沒有，更不要說歐洲聯邦的藍卡了……就因為爸爸媽媽很嚴厲地告訴你不許和他交往，你為了這事跟家裡大吵了一架，賭氣出走了，再也沒回來過……你不記得嗎？“
她在尼摩留下的那堆照片中翻揀著。
“這個人，你真的沒有印象嗎？”懷絲拿出一張合照，“那是我們去巴黎旅遊的時候。這個男人……站在我們中間的這個？”
是一張四人合照，背景是著名的凱旋門。凱芙看見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留著一頭乾淨的短髮，雙手抱過安婕的肩膀，開心地笑著。在他們的身邊，還站著兩個女孩——一個顯然就是懷絲，和亞諾給她看過的照片一樣，那時她還剪著短髮。另一個金髮女孩，和周圍的人相比，年紀看上去小了很多：一身粉紅色的襯衣，穿著吊帶褲，嘴裡還吹著泡泡糖。
“伊里奇，”懷絲輕聲地說道，“他叫伊里奇……另一個是他的妹妹……直到現在，我還在懷念我們一起在巴黎的日子……你難道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嗎？”
凱芙搖了搖頭。
“沒有印象……”她的喉嚨開始發乾了，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聽著，懷絲……我的記性談不上多好，不過……在我的印象中，我好像只有兩點和你說的類似：第一，雖然我不喜歡和別人交往，不過我認識不少東歐籍的移民，叫伊里奇的也不止一個，但是和我關係最近的一位，並不是這個名字……而且，我不記得我的母親，但我肯定是有一位父親的。說到這，懷絲，當時……不是我離家出走，我覺得，應該……應該是他主動離開了我……“
凱芙感到懷絲的手漸漸鬆開了。
“是嗎……“懷絲不易覺察地嘆了口氣，”所以，你……還是娜塔莎，不是‘她’嗎？“
“我很抱歉，懷絲。我有過許多身份，但我可以肯定，我從來沒有給自己起過一個叫‘安婕·瓦倫汀的名字。“
凱芙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懷絲的眼睛。
“是這樣啊，”懷絲緊緊抿著嘴唇，聲音變得飄飄忽忽。就像凱芙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當我在308房間，第一次看見你的臉時，我還真以為……是安婕的幽靈……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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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我聽見她在房間裡小聲地哭……原來……
“308房間，”凱芙感到一陣揪心，“是她……原來是她住下的地方嗎……”
懷絲點了點頭。
“一直都在那裡，”她的聲音空靈地飄著，“她離開家以後，就一直和伊里奇住在那裡……三年了，我每年都會回到玫瑰海公寓……誰知道呢，也許我會見到她，也許我更害怕見到她……但是娜塔莎，你……你……“
她又捂住了臉頰，淚水順著她的胳膊躺了下來，匯成一條小溪。
“對不起，懷絲……”凱芙突然覺得舌頭像是打了結，她不知所措地摸著懷絲的肩膀，”我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懷絲張開了一絲手指縫，只透出眼睛。
“娜塔莎，你說，”她失神地自言自語，“我們……還能找到我們的親人嗎？”
”能找到……我們的親人……嗎？“